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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能搶的遇上更能搶的

第二十四章能搶的遇上更能搶的  趙武喘了口氣,笑瞇瞇的說:“實際上,我也不怕你們逃跑。你們能逃到哪里去吶——趙城之北是霍城,這是晉國防御北方的強鎮。即使你們僥幸越過霍城,但隨后的路程將進入胡人的領地。

  到了胡人那里,難道還不是繼續做奴隸嗎?天底下,哪里有在趙城做奴隸更輕松?你瞧,我現在降低了刑罰,每年從你們當中選擇十分之一,賜予他自由民的身份,只要努力,數年后你們人人都是自由民,這不很好嗎?

  或許你們想往東、往西逃跑,但如果你們往這兩個方向逃跑,我連追尋的興趣都沒有。因為十萬大山足以對你們做出懲罰。

  似乎唯一的生路似乎在南方,可那是晉國國都的方向,各家族勢力林立,你們沒有任何身份,到了那里,還不是被他們抓去做奴隸?難道到了別的家族,有我趙氏好嗎?”

  奴隸們一片嗡嗡聲,趙武豎起指頭,大聲說:“我的承諾現在生效,從現在起,我撤走一半監管人員,同時宣布廢除酷刑,今后對你們最重的懲罰不能超過十鞭。這就是‘刑不上十’令…你們愿意跟我做這個約定嗎?”

  奴隸們嗡嗡商議了半天,推出幾名長者上前向趙武行禮。幾名長者請求趙武殺白馬盟下血誓,愿意由奴隸自己組織類似軍隊的社團,形成內部自我監控體制,承諾彼此約束不逃跑,相約加強自我管理機制——而趙武方面承諾:只要他們明年按約定交納足夠數量的糧食,將對他們逐步放松監管,并逐步提高釋奴比例,直到他們…

  這就是趙城“白馬之誓”。

  從此之后,奴隸制逐漸開始崩潰,各地領主相繼采用趙武的方法,用“租庸制”收取田租,從而代替原先的農奴制勞作…

  趙武立誓后,沒有在隸舍停留過久。等他走出隸舍,身后的奴隸們爆發了狂歡,而監管人員果然對他們的行為不再干涉——從此之后,只要他們不走出劃定區域,或者在走出劃定區域時提前向工頭遞出申請,取得工頭發放的通行證,趙城守衛對他們的行為不加干涉。

  隨后,奴隸們的行動范圍越來越廣,除了頭上還頂著奴隸身份外,他們與自由民沒什么兩樣。

  當年秋收過后,趙武果然兌現了諾言,那些努力耕作的奴隸手頭第一次有了余糧,也就是有了私有財產,這下子,他們完全與自由民一樣了。

  在這個紛亂的春秋,當時的春秋霸主晉國正陷入爭奪公卿位置的政治斗爭,沒有人察覺在趙城這個小地方,首先終結了奴隸制,令自己徹底邁向封建。

  趙武忙碌了一天,又累又乏的趕回自己的莊園,發覺智朔正與韓厥子坐在院落里,他倆面前的爐子上正在燒烤著趙武昨天沒來得及吃的那只獐鹿,智姬還殷勤的向烤肉上撒著珍貴的香料,整個院落飄散著濃重的香氣。

  東郭離臉都綠了。

  這些孜然、茴香香料隱藏不住香氣,東郭離早有發現,但趙武向他描繪了一番將來的景象,說明這些東西經過擴大種植后,會給趙氏帶來源源滾滾的財富…這些珍貴的香料種子,平常趙武都不舍得吃,把它鄭重收藏在瓦罐里,吊到房梁上,沒想到藏的如此嚴密,智姬也能翻出來。

  智姬正殷勤的往智朔嘴里塞肉,不時的扭頭沖姐妹招呼:“中行姐姐,荀妹妹,沒想到這里有這么好吃的東西,你倆這趟嫁的值吧…弟弟,多吃點,瞧你長得這么瘦,姐姐以前老搶你的東西,今后不與你搶了…嗚嗚,今后我想搶也搶不上了。要不,弟弟你來姐姐家搶。”

  趙武痛苦的絞著臉,他艱難地在火堆邊坐下,指點著炭爐問智姬:“智姬,你猜,這個鑄鐵爐能賣多少錢?”

  智姬翻手遞過一串烤肉,狠狠的塞進趙武嘴里:“小氣的,今后你家就是我家,干嘛如此小氣?”

  趙武看見智姬腰上掖著一塊絨布,似乎她拿那塊絨布當作汗巾,他輕輕抽出這塊汗巾,繼續問:“你知道那些絨布多少錢一匹——孫林父光看到貨樣,就出到十個罄錢(罄型青銅貨幣)一匹,我猜,這價格他拿到衛國去,還有賺頭。”

  智姬立刻瞪大眼睛:“那我們還等什么,我家在衛國也有人,干嘛讓孫林父賺錢,弟弟,你快回家,聯絡朝歌的商人,今后我家也賣布。”

  趙武慢慢的說:“一尺絨布換十枚鏟錢,這一尺絨布能有多重——它換回的是三百倍重量的金(銅)。而我們給孫林父看的絨布還不是最好的,你瞧,你手上的這塊絨布才是最上等的細絨織成,如此大的面積,我保證它能穿過一枚針眼,薄薄一層,卻能擋住寒風,比葛布麻布強多了。”

  一塊汗巾穿過一枚針眼,現代人可能以為這是夸張,但春秋時使用的是青銅針,針眼只比戒指稍小而已,而縫紉的線,使用的是粗纖維葛與麻。

  東郭離在旁邊拼命點頭:“那是那是,次等的絨布能換回十枚鏟形錢,這最上等的細絨布,光是主母手中這塊汗巾,足以換回十車陶器——沒準能換回三十車陶器呢。”

  趙城最缺的是糧食,東郭離卻不說換糧食,這是因為春秋時代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糧食作為戰略物資,是不出售的。春秋時代,國家還有意識的把農民手中多余的糧食儲存起來,以防備災年——中國第一個大型國家糧倉,也就是出現在這個時代。

  智姬兩眼賊亮,中行姬捂嘴低笑,荀姬湊到趙武身邊,低聲說:“可要記住哦,等布織好了,不要都賣了,我要做身好衣服給你看…”

  趙武把汗巾遞還智姬,半是威脅半是哄騙的說:“嬌嬌,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不是智家的那個‘霸街女王’,你現在是趙城的夫人,哪能自己系上圍裙去量布販售呢,這樣的小事,讓家臣去做吧。你只管坐在家里數錢,怎么樣?”

  東郭離立刻扯起響亮的嗓子,聲嘶力竭的答應:“下臣當盡心竭力,定不會耽誤主上的事情。”

  智姬猶豫了一下,擰著那塊汗巾,戀戀不舍的說:“紡織的事情,他一個大男人哪里懂…”

  趙武做和事佬:“我看這么辦:織坊由你主管,但你只管織造,銷售的事情都交給東郭離,畢竟,這等拋頭露面的事情,趙氏夫人出面做,不雅觀啊。”

  智姬臉上露出難舍的神情,勉強說:“如此…你說了算吧。”

  智朔在旁邊拍手:“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么到了姐姐手里的東西,居然還能拿出來,難道我眼花了,耳背了,眼前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韓無忌笑著,將手中的一串烤肉吃盡,而后嘲諷:“這叫‘惡蛟逞兇,屠龍有技’。”

  “屠龍子”是春秋時代傳說中的人物,據說這家伙周游列國想學屠龍的技術,等他終于學會了屠龍技術,卻發現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龍了。故此,屠龍之技就成了“無用之學”的代名詞——古人說的龍,大多是指現在的鱷魚,也就是揚子鱷。

  韓無忌在這里引用這句話,不是嘲諷趙武,這句話類似現代“強中自有強中手”,或者類似“惡人自有惡人磨”。他是在嘲笑智姬生搶硬奪了許多年,現在終于遇上了個對手,不得不吐出贓物來。

  這大概是智姬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把戰利品搬回家去。

  不過智姬并不是一無所獲,趙武答應把紡織工廠交給她,這意味著她可以按自己的心愿進行生產,而生產出來的產品先由她挑選,而后才銷售出去,這種結果也讓智姬滿意,故此她對韓無忌的嘲笑直接無視,轉身與姐妹們商量起衣服的花樣。

  “青色,俗話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青色最可愛,我聽說趙氏領地里有石青礦,不如我們把布染成青色,這多好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只為君故,沉吟至今”,智姬低聲與姐妹商量。

  所謂“石青”是指春秋時的一種染料,也稱“曾青”,它就是藍銅礦,呈鮮艷的藍色。

  在古代文獻中,青色即指深藍色,藍色是指靛藍。“青出于藍勝于藍”就是這個意思。

  石青與紅色的赤鐵礦和朱砂、黃色的石黃(雄黃和雌黃)、綠色的空青、白色的胡粉和蜃灰(石灰)、黑色的炭黑,合稱“春秋五大礦物染料”。與此同時,春秋時代的植物顏料還有茜草的紅、梔子花的黃、藍色的鼠李、藍草的靛藍、黑色的皂斗和烏桕等等。

  “丹紅色,我喜歡丹紅色——‘縞衣綦巾,出其東門’更好”,荀姬嬌笑:“嬌嬌,不如我們多染幾種顏色,等衣服成了之后,你穿青色,我穿紅色,中行姐姐綠色——‘綠兮衣兮,綠衣黃里’,怎么樣?”

  中行姬細細回答:“什么都行!只是不知夫主喜歡什么顏色?”

  幾個女孩談起衣服來就忘了正事了。

  另一邊,韓無忌湊近趙武身邊,低聲說:“我去你的木器坊看了,你制作弩箭的工效確實高明,我還聽說工匠們正在嘗試制作一種器具,可以不用人力牽引弓臂,這種器具制成后,你送我家一副,如何?”

  趙武點頭答應:“那東西我本就打算送給韓氏的,只是,現在工效太費事了,恐怕做好之后,也要開春了。還有,這東西叫‘牽引車床’——你需要找一輛大車來運。”

  韓無忌笑了:“這年冬天新田城肯定是紛紛擾擾,我也不回了,就在你這里越冬,你這屋子溫暖如春,正好渡過漫漫冬季,嗯,還有美食華屋,真是天上人間啊。”

  智朔馬上緊隨:“我也不回了,城里沒我什么事,不如我跟在你后面,去趙氏的工廠四處轉轉。”

  趙武正想答應,東郭離輕輕拽拽趙武的衣袖,恰好師偃繃著臉,領著師修走過來,嚴肅的提醒:“主上,天色已晚,該安歇了…明天的狩獵也取消,武士們剛從山中回來,正好歇息一兩日。這段時間,還請主上努力,下臣們都在翹首期盼。”

  趙武尷尬的笑了,智姬倒是落落大方,馬上牽起趙武的手,對弟弟智朔吩咐:“智子,一家都有一家的秘密,父親怎么交代的:趙城不可四處閑走,拿回百器譜就成。人家韓氏跟趙氏關系不一樣,韓氏能看的東西,智氏卻要自律!”

  韓無忌微微輕笑,智朔馬上點頭:“理解,姐姐去忙吧。如果姐姐為趙氏剩下子嗣,我智氏與趙氏的關系就會更進一步。姐姐,可要努力啊!”

  春秋人就如此當面談論讓后人感覺到尷尬的問題。趙武晃了晃腦袋,心中感慨:開放、大方、有禮、明智、自律…這就是我看到的春秋人,難怪這個時代,影響了后面整整兩千年的中華。

  這樣悠閑的日子過了兩天,新田城里的中行氏果然前來報來喪訊,荀庚(中行庚)去世。

  守喪是喪禮中的最后一個儀式,現在,熟知禮節的師修,按“外子”應該做的禮儀,宣布趙府為中行庚舉哀數日,家中禁止舉火,全城人要吃寒食度日,仆人全換上素服——時間多久全看趙氏家族的需要。

  稍后,中行姬已經哭成一團。

  中行姬是庶出女,也就是妾(也是奴隸)或者女奴生的孩子。中行庚是她的爺爺而不是父親。按春秋禮法,妾室與奴隸生的孩子不算自家人,基本上不會計入家族譜系。但如果生的是女孩,家族會給她良好的貴族教育,以便她長成之后,作為家族聯姻工具送入別家——譬如這次她作為陪嫁。

  中行姬成長的過程中,受到的父愛并不多,作為家族庶女、早晚都是陪嫁貨,她受得欺凌與白眼到不少。然而,這次爺爺終究是替她找了一個好丈夫,趙武不像正統春秋人那樣歧視女人、歧視陪嫁的庶女,如今,感受了幸福的她想起爺爺的恩惠,心中悲哀,哭著哭著又想起自身經歷,便由禮儀上的哭喊,成為發自內心的悲痛,一下子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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