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 窗戶外的鷹

　　“哐當，哐當…。”

　　一大清早的夏威夷船廠內，大型蒸汽機就開始有節奏的轟鳴著，疾步走在廠區寬敞的道路上，方伯謙嘴角浮現起了一絲微笑。

　　作為曾經留學英國的北洋將領，他曾經無比羨慕英國海岸線上那種忙碌無比的場景，當洋務運動開始，他也曾幻想著大清有一天也能有那么壯觀的場景。

　　有過那么一段時間，他也的確如所有人那樣，仿佛看到了希望，從福建船政局，到廣州船政局，從江南制造局再到天津制造局，大清沿海確實是生機勃勃，但隨著洋務運動的深入，那些機器局，制造局和船廠，卻不進反退，紛紛步入了怪圈，成了官場爭斗和博弈的地方，叮叮當當的敲擊聲也變得越來越淡。

　　現在，他卻在遙遠的夏威夷看到了一個新天地，一個不輸給英國任何一家船廠的制造基地，而且隨著琉球的開發，一個比這里更大的制造局也在成型。更讓他心悸的是，根據福伯隱隱約約的話語，自己那位女婿除了還親自掌控著兩個不知在何地的稍小船廠外，在意大利居然還有一家造船廠！

　　這是以前的他永遠不會相信的事情，一個人和一個初創的團隊，建成和再建的船廠、機器制造局總數和規模竟然不比大清朝遜色多少，甚至在技術上還多有超！

　　這需要多大的資金和氣魄！

　　雖然失足丟了心愛的管帶身份，沒機會再能指揮軍艦縱橫四海，但能夠繼續和心愛的艦船在一起，已經是老天爺的恩賜了，所以他無比珍惜這次機會。

　　本來如果說還什么遺憾的話，那么就是船廠除了建造了一批魚雷艇外，還沒有正式開建自己的軍艦，但這個遺憾隨著靖海計劃的啟動，很快就要消散了。

　　如今的船廠內，四個船塢內已經被全部清空，工人們或者在清洗保養機器，或者在技術部門的帶領下，學習最新的技術，看似平靜悠閑之下，是計劃啟動乍露的緊張。而率先啟動的煉鐵和鑄造廠，卻早已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多鉚蒸剛！

　　方伯謙腦海里忽然竄出了這個在一次女婿給大家講解未來海軍發展規劃時無意中蹦出的新詞，嘴角的笑容猛然擴大了不少！的確，這是個鉚釘和鋼鐵組成的世界，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監督它，為心愛的海軍提供更多更好的裝備！

　　一想到這里，他的腳步又不禁加快了些。

　　當他就到中央的辦公室區時，一道熟悉的人影蓬頭垢面，滿眼疲倦的從中央辦公區鉆了出來。站在門口的保安見到他，連忙行了個禮。

　　“少爺早。”

　　“老板早。”

　　李默盯著黑眼圈打著哈氣，在保安和工程師的問安下鉆出了船廠綜合辦公區，沒等走幾步，眼前的人影讓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李…。”突然撞到了李默，方伯謙也微微楞了下，幸好李大少爺機靈，連忙走前幾步率先問好：“李默見過岳父大人。”

　　一聲岳父，將方伯謙心里最后一絲陰霾驅散，關心道：“怎么又熬夜了？你年紀還輕，可別把身子糟蹋壞了，如今你可肩負著整個檀香山的安危。”

　　說實話，轉世之初李國泰死后，除了幾位家人外，也只剩下這位便宜岳父是自己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了，雖然心底還有些別扭，但這幾句隨口的關切，到時讓李默心頭一暖，連忙道：“是，小婿會注意的，岳父大人您也要注意身體。”

　　“呵呵。”見到李大少爺如此乖巧，方伯謙老懷甚安，笑道：“早些回去休息吧，要不然一會琪兒見到你這樣，怕是又要心疼了。”

　　“是。”

　　李默拜完，連忙向早已等在遠處的杜大壯走去，這兩月來他也的確是忙壞了，首先是安頓抵達的居里夫婦等科學家，在尼豪島為他們開辟的單獨實驗室內，未來還將在其他地方，給他們建設一個專門的試驗場，畢竟人家玩的東西都是有很高危險性。

　　加之靖海計劃也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尤其是動力方面，那可是李大少爺最拿手的，第二代鍋爐，蒸汽輪機的工藝改進等等，一切都在等他。

　　幸好經過這一段時間日夜連軸，都幾乎差不多解決了，剩下就是趕時間和進度了，這方面他也插不了手，不過隨著靖海計劃全面啟動，接下來他又要回到繼續圈地的腳步。

　　根據目前的情報，文秀他們已經咬住了海盜們的尾巴，剩下就是何時派遣艦隊去剿匪了！

　　巴士海峽，巴林塘海峽！

　　只要一想到這兩個名字，李大少爺就渾身發抖，要是能借助這次剿匪封鎖這兩個地方，那么南海進入太平洋的通道將被自己徹底封死！無論是眼前的日本和俄國，而且將來任何一位想要從南洋進入太平洋的國家，都將面臨被太平洋艦隊卡住脖子的危險！

　　隨著杜大壯這廝學會了開車，李大少爺終于不用自己操刀了，靠在后排座椅上，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到片刻眼皮就耷拉在了一起。

　　“呼呼呼…。”

　　輕輕地鼾聲隨著發動機的輕鳴起伏不斷——

　　華盛頓。

　　杜橋挪了一下身體，避開遠處窗口的亮光，使自己盡量隱藏在黑暗中，等到調整好后，才又把眼睛貼到了瞄準鏡上。

　　在他身邊，觀察員兼助手也立即拿起了望遠鏡。

　　瞄準鏡那頭，是一幢兩層的西式洋房，寬大的客廳里不時傳出一陣陣輕快地音樂聲，落地窗雖然不算大，但對他來說，射擊視角已經足夠了。

　　作為夜鷹里為數不多的狙擊手，杜橋的目標很簡單，那就是和如今暫時排第一的文秀競爭第一人的稱號，但這次出任務來華盛頓已經快三個月了，居然還沒解決目標，著實讓他有些氣餒。

　　雖然目標是個精力旺盛的家伙，但在缺少身邊內線，無法準確預測目標行蹤的情況下，要用一顆子彈解決目標實在是太難了，三個月抓到了這家伙兩次，居然都被他幸運的躲開！

　　還好，這次自己得到消息，目標將在這棟別墅內出現，而且還要停留上一段時間，給了他最好的機會。

　　瞄準境內的屋子里燈火通明，無數人影端著酒杯穿梭來往，杜橋緩緩移動著槍口，從一扇窗戶到另外一扇窗戶，搜索著。

　　突然，一個熟悉的目標忽然躍入鏡頭，他的動作一下子凝固起來，手指緩緩地套上了扳機，但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身影突然擋住了設計角度。

　　窗戶邊，望著鋪滿紅地毯的舞池中央，一對對縱情歡歌的男女伴隨著節奏旋轉，羅斯福皺起了眉頭，他不喜歡這種氛圍，如果不是必要，他根本不愿意出席這個酒會。

　　在他旁邊，是同樣端著酒杯的馬漢走前一步，擋在了他和窗戶之間。

　　和羅斯福一樣，這位海軍教官，看起來也不適應這樣氛圍。“老實說，我更愿意去工人酒吧。”羅斯福望了眼老朋友，抿了一口酒皺了下眉頭。

　　“那可不行。”馬漢笑著朝著舞池中央扭動最歡的那一對指了指，笑道：“再有兩年就是大選年了，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威廉的競選搭檔。”

　　羅斯福嘴角一撇，曬道：“那是政治需要，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去海軍部任職。”

　　聽到羅斯福的話，馬漢立即明白過來，面前這位性子直爽的好朋友，看來還是對夏威夷念念不忘，忙說道：“泰迪，別太擔心了，海軍部已經下令調集兩艘軍艦前往支持喬治杜威。”

　　“兩艘？有用嗎？你認為那些老式軍艦能對付夏威夷人？為什么不派印第安納號和馬薩諸塞號去太平洋！”羅斯福不滿的瞥了一眼馬漢，顯然對海軍部的做法非常不滿意。

　　馬漢無奈的攤開手：“泰迪，你要知道，目前美國的利益依然在大西洋，印第安納號剛剛服役，馬薩諸塞號還在測試，這是我們目前最好的戰列艦，必須留在大西洋。”

　　見到羅斯福愁眉不展，馬漢繼續說道：“別太擔心了，夏威夷人雖然強勢，但他們忘記了日本人的背后是誰。打敗了日本人，也就代表斬斷了英國人在遠東的胳膊，英國人已經發怒了，不僅暫停了對夏威夷的援助，而且還停止幫助他們在造軍艦，所以只要等到日本人重新武裝起來，遠東局勢又會恢復到日本人獨大的形勢。”

　　羅斯福皺了下眉頭，搖頭道：“馬漢，你太小看夏威夷人了，別忘了他們往往從日本人手里拿到了三千萬英鎊，如果他們去找德國，依然可以獲得軍艦。”

　　“是的，但問題是德國人的軍艦和目前夏威夷使用的軍艦制式完全不同，如果夏威夷選擇德國，那么即使能再次打贏日本，紛亂的后勤也會讓他們破產！”馬漢立即說道。

　　“不，馬漢，依我看，我們和所有人都太小看那位李默先生了，知道嗎？昨天我已經拿到了情報，他們已經通過智利，采購了意大利人的八至十二英寸全部火炮全部制造技術，甚至訂購了八門雙聯裝主炮，和一套完整的艦炮生產線。”羅斯福眉頭跟緊了：“我想，他們是準備自己造軍艦了。”

　　“自己造軍艦？”馬漢皺眉這頭，搖了搖頭：“據我所知，夏威夷目前能生產的最大火炮口徑只有六英寸，即便是采購了八門十二英寸主炮，那也要優先用于對現有戰列艦進行升級，才能對抗日本人的新式軍艦，而且他們即便能完全吸收意大利的艦炮技術，也至少需要三年時間！這就意味著等到日本人訂購的軍艦全部回國，恐怕他們的戰列艦還沒完成設計！”

　　“而且我還聽說，他們最近才下水了第一艘四千噸級的實驗型巡洋艦，根據我國的軍艦制造發展歷程來看，從四千噸到一萬噸，至少也需要兩年，所以我認為他們這次購買意大利的十二英寸艦炮，和他們所說的一樣，是為了替現有的戰列艦進行更換。”馬漢繼續說道：“至于三年后的戰爭，我想即使夏威夷人現在開始行動，也無法和全部由新型戰艦組成的日本人相比，況且他們至今也找不到適合，并愿意替他們造軍艦的國家！！”

　　“不，馬漢，你和所有人都錯了！”羅斯福苦笑一下，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是的，大家都不看好三年后日本人和夏威夷人的決戰，但如果要我選擇，我依然會賭夏威夷獲勝，知道嗎？當我聽說他們將日本艦隊全部消滅，卻沒有放回一個俘虜時，我就知道他們已經遠遠超越日本了。”

　　馬漢點點頭表示同意，實際上他也知道，失去了所有海軍將士的日本人，此刻連有過海戰經驗的人也找不到出幾位，即便三年后能夠重新武裝起一支數量龐大的艦隊，但也會因為缺乏熟練地士兵，而導致戰斗力無法全部發揮出來。

　　“還有一個更讓我擔心的事情。”

　　“什么事情？”馬漢的心一提，他知道羅斯福從來不會故弄玄虛，連忙追問。

　　羅斯福放下酒杯，望著窗外深邃的夜空，兩道銳利的眼神仿佛撥開了云霧，略帶沉重的緩緩說道：“馬漢，你說如果俄國人此刻突然宣布卷入遠東戰局，英國人是愿意親自出手，還是扶持個代理人！”

　　馬漢手一震，酒杯都差點被自己掀翻了，他終于知道羅斯福為什么一直悶悶不樂了。連忙移開半個身子，望著窗外深深吸了口氣，老朋友說的沒錯，一旦俄國人這個時候進入遠東，英國人的態度恐怕會立即生變！

　　黑暗中，杜橋直皺眉頭，雖然瞄準鏡前的兩人都屬于目標，但卻有重要和次要之分！如果他現在開槍，他能保證清除第二目標，但那樣的話第一目標必定會產生警覺，顯然這得不償失！

　　不料，他的手指剛剛放松開，第二目標就偏開了半個身子，望著一覽無疑的那張照片中的臉，他連忙再次扣緊了扳機。

　　可是！

　　當他再次對準了目標，眼看就可以成功時，又一個人影去猛地撞進了兩人中間。

　　窗戶內，疾步走來的海軍軍官跑到羅斯福耳旁嘀咕了幾句后，后者的臉色一下子凝重了，想了想后飛快抓起馬漢放下酒杯向外走去。

　　“阿根廷海軍剛剛宣布，將去年才從英國買回來的兩艘戰列艦轉賣給夏威夷太平洋艦隊。”羅斯福扭過頭，對還滿臉不解的馬漢說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窗外，杜橋深深嘆了口氣，心底更是懊喪不已，他不明白，難道對面這個家伙真被他們的幸運女神籠罩了嗎？居然一連躲開了三次！

　　該死的！

　　狠狠啐了一口后，他才飛快的收拾好東西，和同樣一臉懊喪的助手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