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池一擺手,他很理解一個母親在自己的愛子有危機的時候的心情,嘆了口氣:“你兒子的鞋印與碼頭上彭四尸體旁邊發現的鞋印是一模一樣的,而你兒子又只有這一雙鞋子,這就證明,你兒子到過彭四尸體旁邊。我現在只想問他,他去彭四尸體旁邊干甚么?”
“他路過那里,難道不行嗎?”魏氏的話語已經有些咄咄逼人。
里正上前一步正要喝斥,楊秋池又擺手攔住了,冷冷道:“既然你兒子的腳印出現在彭四死亡的現場,所以,我現在認定他就是殺死彭四的兇手!”
“不!我兒子不可能是兇手,那彭四身上一點傷都沒有,跟我兒子有什么關系呢!”
“你怎么知道彭四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你什么時候看見的?”
魏氏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呆了一呆,說道:“我聽別人說的。”
“聽誰說的?”
“聽…聽碼頭上的人說的。”
“不對!”楊秋池搖了搖頭,“彭四的尸體雖然是碼頭苦力發現的,但是沒幾個人接近過尸體。更何況,尸體是趴著的,而且腦袋還是埋在水里的,沒人翻動過尸體,他們發現之后馬上就報告了彭老爺子,他們都不知道尸體趴著的部位有沒有傷,你又是如何知道尸體身上沒有一點傷呢?”
魏氏臉色一下子變白了,支吾著不知該說什么。
水牯子將他娘擋在身后,脖子一揚,說道:“沒錯,那天我是跟蹤彭四了。可彭四不是我殺的。”
“是不是你殺的本老爺查清楚了就知道了。你要想洗脫冤屈,就必須如實坦白。明白嗎?”
魏氏還要說話,水牯子轉身對他娘說道:“娘,反正我們沒殺他,說了也不怕。再說他老是來欺辱你,大老爺也說過他是壞人的。”轉身對楊秋池道:“我不是不敢承認,但這件事涉及到我娘,我怕影響我娘的聲譽。所以我沒說。”
楊秋池點點頭,轉身對身后的捕快和護衛們說道:“你們都退出去,蕓兒留下作記錄就行了。”
南宮雄躬身答應,帶著護衛、捕快們退了出去,遠遠地警戒。
楊秋池微笑著說道:“咱們到屋里說話。”帶著宋蕓兒先進了屋,魏氏和水牯子跟著走了進去。
楊秋池在一張破舊的桌子邊坐下,宋蕓兒拿著紙筆坐在桌子邊作記錄。魏氏和水牯子在楊秋池面前跪倒。
“這下你可以放心說了吧,我們會給你保密的。”楊秋池說道,心想,這水牯子畢竟年紀小,他這樣年齡的孩子總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卻忘了一句話,言多必失。所以,楊秋池很放心,只要他開了口,就會露出馬腳。
“多謝大老爺!”水牯子回答。
“好,那你先說說你跟蹤彭四的經過。”
水牯子恨聲道:“彭四這個狗賊經常到我們家來欺負我娘,我氣不過就和他打,但打不過他。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又來我們家要欺負我娘,我拿著菜刀說他再欺負我娘,我要和他拼命,他才悻悻地走了。”
魏氏低著頭輕聲抽泣著。
水牯子續道:“我恨不過,就提了刀子跟在他身后,想找機會打他一頓為我娘出氣。我一直跟他到了碼頭,他走著走著就仰面倒下了。我生怕他有什么詭計,等好半天,他還是一動不動的,我有些奇怪,這才慢慢走上去蹲下身一看,發現他已經死了。我嚇壞了,轉身就跑。”
楊秋池問:“他當時是個什么姿勢?”
“仰面朝天躺著的。”
楊秋池想起了彭四趴著的尸體,兩者對不上,便問道:“你后來又回去了嗎?”
水牯子有些奇怪楊秋池是怎么知道的,說道:“是,我跑了一截路才發現,我的菜刀忘在那里了,沒有菜刀我和娘怎么做飯。我就跑了回去,因為天很黑,看不清楚,找了一會也沒找到,我擔心菜刀是不是被尸體壓住了,就將尸體翻了過來,果然剛才忘在他腿邊上了。我拿著菜刀就跑,回到家我就把這事情告訴我娘了。”
楊秋池問:“當時旁邊有水潭嗎?”
“我沒太注意,因為天太黑了。”水牯子想了想,“好像將他尸體翻過來的時候,是聽到有水聲。”
事情清楚了,不過,這不是楊秋池最想了解的東西,于是他把訊問引向了自己的目標:“水牯子,你以前跟蹤過彭四嗎?”
水牯子警惕地說道:“沒…我跟蹤他干甚么?”
楊秋池沒有正面追問,繞開這個話題,突然問道:“他是怎么欺負你娘的,你看見了嗎?”
“大老爺~!”魏氏悲聲道,眼神中都是凄苦的哀求,希望楊秋池不要提這件事情。
楊秋池說:“這涉及到一條人命,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本老爺都要查個水落石出。他如果真的欺負了你們孤兒寡母,那這種人渣死有余辜!但是,本老爺也必須知道他是怎么欺負你的,這樣本老爺才知道他是不是死有余辜啊,你們說對不對?”
水牯子想了想,點點頭,說道:“他有兩次把我趕出房門后,關上門要…要強暴我娘…幸虧我叫來了鄰居,撞開了門。他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楊秋池氣得桌子一拍,吼道:“這龜兒子真他媽的不是人!”一指水牯子,罵道:“你都十五六歲了,連你娘都保護不了,看見這種人渣,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你還算個男人嗎?”
水牯子脖子一揚:“我怎么沒有!就一個月之前,我還用石頭偷偷打過他…!”剛說完這話,水牯子就覺得不對,趕緊住了嘴。
可是已經晚了,楊秋池道:“你一個月之前用石頭打過他?怎么回事?”
魏氏慌忙一只手抱住兒子,一只手亂擺著說道:“老爺,沒有,沒有這事,孩子不懂事亂說的。”
楊秋池點點頭:“你說的沒錯,瞧他那樣,雖然看上去象個男人了,可畢竟還是個毛孩子,真正遇到這種事,還是沒那種膽量的。”
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看不起他,那比殺了他還難受,再說了,水牯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那一石頭就是引起一個月后彭四死亡的主要原因。當下掙脫了他娘的懷抱,一挺胸膛,說道:“我是用石頭打了他。”
“你把經過說一下。”
“那天他喝醉酒了,又來我家,企圖強暴我娘,我和我娘大聲呼叫,拼命抵抗,他又喝醉了,沒有得逞,這才走了。我氣不過,繞小道跑到了前面甜水井下面那小巷子里躲了起來,他經過的時候,我就拿了一塊石頭砸了過去,他哎喲一聲,捂著腦袋就躺在地上了。然后我就跑回家了。”
水牯子說完這事,仿佛自己一下子長大了好多事的,一種男人的責任感和榮譽感油然而生。
楊秋池道:“你打中了他腦袋的哪個部位?”
“那里很黑,我也不知道打中了他腦袋的哪個部位。他是從左邊往右邊走,我躲在他的左手路邊,應該是打中他左邊腦袋吧。”
這與尸檢情況吻合。楊秋池又仔細訊問了當時的時間,正好與彭老郎中所說的彭四一腦袋血跑到他那里瞧傷的時間吻合。
彭四的死查清楚了,水牯子的那一石頭是他死亡的主要原因,水婉淇那一硯臺是次要原因。
不過,雖然責任分清楚了,可楊秋池卻不知道該怎么辦,因為他不可能在判詞里寫,自己切開了彭四的腦袋看過,什么慢姓硬膜下血腫,什么急姓、慢姓,什么中樞神經麻痹等等。如果不說,人家又怎么知道你憑什么說水牯子負主要責任,水婉淇負次要責任?更何況水婉淇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的上司的表叔的小娘子呢!
宋蕓兒已經將口供記好了,讓水牯子按手印畫了押,然后遞給楊秋池過目。
楊秋池還沒想好該怎么辦,心事重重地接過那筆錄,大致看了看,放在桌上,點點頭:“行,就這么著吧…”
忽然,楊秋池身子定住了,他猛地拿起那筆錄,死死地盯著水牯子蓋上去的那個鮮紅的手印,仔細地瞧著。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是兩眼放光。
楊秋池對水牯子道:“我要取你一點血做檢查,你把手伸出來。”
魏氏道:“取血?為什么要取我兒子的血?”雖然她的腦袋里根本還沒有血液檢驗這個概念,但母姓天生的警惕讓他對楊秋池針對她兒子的每一個行動都不由自主帶有了敵意。這讓楊秋池更加肯定了心中的判斷。
里正終于再也忍受不了魏氏對知州大老爺的無禮,抬起腳就要朝魏氏臉上踢去。宋蕓兒衣袖一拂,里正的那一腳從魏氏耳朵邊擦了過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宋蕓兒叱道:“爵爺沒發話,你干什么!”
里正這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慌忙哈著腰連連稱是,心中疑惑這小女孩那一拂怎地如此力道,自己這條腿好半天都還在兀自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