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西站盡頭,在狹窄殘破的柏油馬路上再騎十來分鐘,才能看到橋西郊區那一大片空曠的土地。
站在高處往前看,除了被分割的凌亂不堪的一些菜地,就是完全荒棄的空曠地了。近公路的地方,被偷偷拋置垃圾的企業傾倒的工業垃圾堆的象一座座小山。
再遠些,是一條小河,河水烏黑粘稠,看起來就象石油似的,散發著惡臭。原來這河應該很寬,因為兩邊的地面看得出來原來也是河道,只是現在已經干涸了,河底被挖沙的人挖的象癩痢頭似的,深深淺淺都是坑。
這里有兩個村莊,大王莊和小王莊,照理說城郊的房子不該這么破敗,可是站在坡上看,莊子都不大,處處都是高矮起伏的破房子,那村落毫無生氣。倒是貼著公路邊開著的一些小飯店和修車鋪子還有幾分人氣。
張勝的心有點發涼:這個地方…真的會開發么?如果市政府改變主意了怎么辦?
那時開發建設還不象現在這么完善,現在從立項、規劃、審批、拆遷、開發各個步驟既科學又嚴密,要經過反復論證再三研討,最后拿到市委常務會議上討論多次才能通過。那時候制度不完善,程序不科學,一些領導為了政績常常一拍腦門想出個主意就匆匆上馬,工程進行到一半發現可行性太低便半道擱置的項目屢見不鮮。
所以盡管張勝并不懷疑那份文件的真實性,但他擔心政府會改變計劃,立項報告還不是正式規劃,只是提供給領導層的一個建議,不一定會得到審批,更無法確定什么時候才能批得下來。要說快,只要主要領導拍板同意,一個月后平地已經出現三層樓也辦得到,要說慢,等上十年還是它,這條訊息到底有多少實質價值?
張勝站在那兒沉吟半晌,蹲下來抽了根煙,然后把煙頭一丟,沿著一條歪歪斜斜的小道走了下去。前邊幾畦大白菜長的挺不錯,看得出來,如果這一帶不是離城市太近,被工業垃圾污染嚴重,河道又斷了水,原本應該是很肥沃的一片農田。
菜地旁有一個農民,旁邊停著一輛運水的三驢蹦子,那老農正用桶接了水灌溉。張勝便和他搭訕起來:“大爺,這一片兒瞧著怎么這么荒涼啊?”
那個滿臉皺紋的老農抬頭看了他一眼,一邊舀著水澆地,一邊說道:“可不是咋的,我們村的人都受不了,有點能耐的人都遷到蔡家屯那邊去住了,青壯年沒地可種,大多外出務工,這老莊都沒啥人住了,我是不舍得這塊地就這么廢著,這兒坡高,還沒被污染呢,才在這種點兒菜,不過得大老遠地拉水來澆地,唉,我也就是閑不住,要不可不擺弄這地了!”
張勝點點頭,若無其事地插著腰四下看看,隨口問道:“大爺,要是在這地方買塊地皮…得多少錢?”
老漢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這地方還賣的出去?買來有啥用?要水沒水,要收成沒收成,整天價守著聞這臭氣呀?你買來干什么?”
張勝忙順口胡扯道:“是這樣,我吧,想搞片兒高科技蔬菜大棚,離城近點運輸方便。”
老農笑道:“這兒連水都沒呢,你咋種菜?”
張勝說:“這個…打幾口深井,采用滴水灌溉,高科技嘛,肯定不能用傳統方法種。”
老農哈哈大笑,說:“深井也不行的,污染太嚴重,用自來行還行,就怕那樣種出來的菜本錢太高,你也沒幾分賺得。”
他頓了頓,往遠處一幢房子一指,說道:“挨著河泡子那處瓦房,就是我家的,前后院的菜地加起來小一畝,再加上三間瓦房,只要給我10000元,我就賣給你。”
張勝吃驚道:“這地…哦,這房只賣10000元?”
自打昨天存了買地的心思,他和別人閑聊時順口問過效區的地價,一般來說,當時一畝地在一萬五到三萬不等,具體價錢要看是生地熟地、瘦地肥地,還得看用途和環境。
他當時估計橋西郊區的地至少也得兩萬多一畝,想不到這兒工業垃圾、工業廢水硬是把大片良田變成了垃圾場,結果連帶房子的地都這么便宜。這老漢說是一萬,再講講恐怕還能把價降下來。
老農哈哈笑道:“你當是市中心的房子呢?這兒的破房不值錢,看這環境嘛,瞞你也瞞不住。”
張勝看了看他這一大片菜地,咽了口唾沫說:“那這菜地…多少錢一畝?”
老農又接了桶水,搖著頭說:“那我可沒權賣,村里重新分了地的,這兒沒人管,我才回來種種,你要買大片兒的地,得和村支書還有鄉里領導去談。”
“鄉里領導?”張勝心想:“就我混成這樣,鄉官也懶得和我談生意呀。”
張勝怏怏地點點頭,說:“嗯,謝謝你啦,大爺,我再…四下考察考察。”
老農提著桶灑了幾勺水,直起腰來望著張勝的背影咂咂嘴,咕噥道:“啥高科技種菜啊,這孩子怕是個找不到活路的下崗職工吧?我們農民有工作能活,沒工作也能活,這些城里孩子沒了工作就不知道咋活,怪可憐的!”
張勝轉悠了一陣,踱到一家飯店的后院兒,挨著那破磚頭和石頭壘的墻尋思著心事:“這村兒這么沒落,又緊挨著城區,就算是我當市長,也不會任由城邊上荒著一片地當垃圾場,計經委的那份立項報告不會是無的放矢,沒準就是哪位領導決心開發橋西,授意他們起的報告。
我看開發的事兒八九不離十,有點準譜。如果帶房的地一萬一畝的話,那這近于荒廢的土地估計也就五六千一畝了,我手里的現款估摸著能買一畝半地,要是轉手,怎么也能翻幾番,可是…那也不夠吃一輩子呀,老天爺給了我一個難得的機會,就讓它這么從手里溜走,那我可真成了廢人一個了!”
張勝不禁想起了兒時的玩伴,原來和他住在一個大院的二肥子。二肥子小時候整天拖著兩筒鼻涕,盡受小伙伴欺負。長大了也邋邋遢遢,老遠就能聞到他身上一股汗餿味兒。可人家現在混得如何?
自已老爸挖關系走后門、請客送禮地把自已安排進國營廠子當電工的時候,二肥子曾找他合伙經營一家外地啤酒在本地的代理權,當時覺的還是有個穩當工作保險,沒答應。結果幾年下來,人家現在早搬到市中心去住了,家里至少趁幾百萬,自已不就是看到機會沒膽子抓嗎?”
張勝想到這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家飯店經營的是農家殺豬菜,后院里正有一頭大肥豬快活地哼唧著,絲毫沒有屠刀臨頸的煩惱,它低著頭歡實地吃著飯店的殘湯剩飯,不時還快樂地搖搖小尾巴。
張勝看著那頭不知愁的大肥豬,心想:“我要是光想著混,就跟這頭豬一樣,也不是活不下去,可是我能象豬一樣活著,能象豬一樣快樂嗎?”
他忽然狠狠一捶墻頭,轉身便走。
“風險不是沒有,可是…拼了!”張勝站在大路上想。
遠遠的,“農家殺豬菜”的后院兒傳來一聲女人的咒罵:“這是哪個缺了大德的,把石頭推下來砸了我家的豬食盆啊?我操他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