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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我們同出一源

第三百八十八章我們同出一源  晚時分,陰沉沉的天上,突然仿佛撕開了一道口子一電從天而降,劈到了對面山巔的一顆大樹上,冒起了一股青煙。這個時候,沉悶的雷聲才響起,緊接著豆子大的雨滴就下了起來。很快地,在電閃雷鳴和狂風暴雨中,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變得十分的濕滑,整座山峰被縈繞在重重的白霧之中。

  連續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走四個多小時,一路上翻越了五個山坳的康寧一行,此刻正縮在山道旁的巖石凹陷處,狼狽不堪地躲避著這突如其來的暴雨。

  小春拿起僅有的半瓶礦泉水,喂小姑娘喝下之后,用小刀攔腰割去瓶身上部,麻利地接起了雨水。沒過多久,五人便輪流喝下這混濁的雨水,以滋潤早已干涸的喉嚨。

  在這四個多小時的艱難跋涉中,五人揮汗如雨,全身濕透,可憐的一瓶礦泉水,早就被達香喝完,好不容易看到山腰中兩條潺潺的溪流,卻在康寧嚴肅的制止、說流水中含有致命毒素的情況下,只能望而興嘆——畢竟不到渴死之前,誰也不敢輕易地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阿彪和小春輪流背負尸體,就連陳樸和劉海瀾也不時幫忙背負一程。小女孩達香一直伏在康寧的背上,無論是誰想抱她都不行,似乎只有康寧寬廣的臂膀,才能讓這幼小的心靈感到安全平和。

  山間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深灰色的烏云被大風吹向西北的天際,天色也顯得敞亮了許多。

  康寧抱著已經洗干凈小臉和小手地達香。卻把頭轉向了身邊的阿彪。會說桂北瑤家話的阿彪竟然能和達香溝通個七七八八,這讓大家高興之余,也非常感慨。

  在山腰地岔路口。達香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陳樸在一旁感興趣地向阿彪問道:“你這家伙平時一口的桂柳話,什么時候竟然會說瑤家話的?”

  阿彪撓著方腦袋上的刀疤,不好意思地回答:“不怕你笑話,我老媽是柳州北面的金秀盤頭瑤一族的。她到縣城上高中的時候,悄悄地和我老爸戀愛了,畢業后就嫁給了我老爸,之后就不敢回瑤寨去了,怕我外公不讓他們進門,也怕族人看不起自己的家人。小時候老媽為了帶我回瑤寨請求外公的原諒,所以拼命地教我說瑤話。因此我自然而然地就會講了。”

  康寧聽了好奇地問道:“瑤族里面,除了白褲瑤之外,盤頭瑤等七個分支瑤族不是早就可以和漢人通婚地嗎?怎么會有你爸媽這樣的事情存在呢?”

  “呵呵,那是一九八零年以后的事情了,我媽說以前可不行。我初中的時候好不容易回了一趟瑤寨。沒幾個孩子愿意跟我玩,不過現在隨著瑤家的大門打開,情況好多了。”阿彪說完。像是發現了什么,快步登上前面地小山崗,向前一望,立刻緊張地跳了下來:“不好!前面兩百多米的地方,大概有四五十人跑過來了,我看到其中有幾支鳥鐃。”

  陳樸抬手失意大家停下,拔出藏在腰間的手槍,熟練地上膛后,斜插在了腰間。劉海瀾和小春也相繼掏出手槍,進行準備。

  康寧示意大家先別嚇著來人。抱著達香,叫上阿彪一起,快步登上前面山腰地小石崗。看到四五十名中青年瑤民手拿鳥銃砍刀跑過崎嶇的山道,正向自己的方向沖了過來。

  在康寧的示意下。阿彪扯起洪鐘般的嗓子大聲喊道:“老僮(兄弟),我們是過路人,是送你們的孩子回家來的。”

  迎面而來的瑤民聞聲全都停下了腳步,滿懷戒備地盯著站在石崗上的康寧和阿彪,五六個手握鳥銃的漢子,迅速給火槍裝上了火藥和硝石,其中一個年約二十四五歲地壯實漢子看到了康寧懷中的達香,立刻放下裝到一半的鳥銃,手握腰刀拼命向前沖,卻被站在前面地中年頭人攔腰抱住,一陣呵斥之后,才止住了年輕人的沖動。

  阿彪向康寧小聲地解釋頭人呵斥地意思,說瑤民擔心我們利用小姑娘麻痹他們,還說我們的后面肯定設有埋伏。

  康寧一聽哭笑不得,這條一邊是石壁,一邊是深淵的羊腸小道兩人并肩行走都很困難,想埋伏也沒地方藏身啊!真要害他們,只需陳樸三人提起手槍一個沖鋒就行了,何必廢那么大的勁兒。

  瑤民們緊握刀槍,緊張地前后散開。

  頭人與身邊的中年人商量了好一會兒,叫上身邊雙眼通紅的年輕人一起,解下腰間的砍刀,赤手空拳地走到康寧身前五米處停下。

  頭人尚未開口,康寧懷中的小達香就高聲叫喊起來:“舅舅!阿茂叔公!”

  年輕人不顧危險,激動地跑到康寧身邊,一把抱過達香,立刻快速地退了下去,站回到頭人身邊,虎視眈眈地瞪著康寧。他的身后,很快跑過來一個壯實的青年,接過達香,立刻轉身就跑,似乎是擔心走慢一步,達香就會有生命危險一樣。

  誰知達香卻不干了,劇烈地掙扎起來,一面哭泣,一面尖聲叫喊:“我不要走,我要寧叔,我要彪叔…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啊…”

  康寧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心里非常難過。他明白這些瑤民心中的敵意,也能體會到眼前這群衣衫襤褸的漢子,能堅持活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可是熟知瑤家規矩的康寧,并不愿讓阿彪多加解釋,這種情況下說得越多,恐怕越會引發瑤民的誤會,還是慢慢的交流解釋來得更直接一些。

  年輕漢子不管達香如何喊叫,抱起達香,飛快地跑到隊伍后面。

  頭人從達香的哭喊聲中,意識到點兒什么,望著巨石上面對自己微笑點頭的康寧,皺起了眉頭。他略微猶豫了一下。這才大聲問道:“對面來的陌生人,你們是如何抱著我們地孩子進入我們瑤山來的?”

  阿彪低聲向康寧翻譯著頭人的話,隨后就在康寧地吩咐下。如實地向頭人說出其中的情況:

“我們是南面泰國  客商,下午兩點經過孟帕雅鎮北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時小姑娘一個人坐在路邊哭泣,我們停下詢問,才知道達香的阿媽被害了,我們就把達香和她阿媽的遺體送回來。但我們也不知道達香的阿媽是被誰害死的,你們或許可以問問達香,估計她還記得。好了,我們這就把阿姐的尸體交給你們,天色不早了。我們還要連夜轉回到景棟去。”

  阿彪話音剛落,瑤民們群情激奮地鼓噪起來。

  聽到姐姐遇害,早已紅了眼的達香舅舅猛然沖上來,企圖抓住阿彪詢問詳情。性如烈火地阿彪哪里愿意讓他得逞,一個直拳就把達香舅舅打得飛退兩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住肚子一口氣接不上來。

  頭人見狀大吃一驚,抱起達香舅舅。叫來幾個人把他扶到了后面。

  康寧接過陳樸遞來的遺體,橫抱著步步走到前面較為平坦的地方,按照白褲瑤的風俗,將遺體輕輕放下,頭部擺向正北方,雙手糾纏做了個告別手勢,這才恭敬地彎腰向遺體行上一禮,然后向大吃一驚的頭人友好地點了點頭,就欲轉身離開。

  “請留步!年輕人,請問你是如何得知我們族人地禮節的?你又是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頭人快步向前。來到康寧面前停下,滿臉焦慮地看著康寧,等候回答。

  聽完阿彪的翻譯。康寧看著頭人,難過地搖了搖頭:“我出身在緬甸北方地中國。那里是你們祖先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幾年前,我有幸進過紅水河邊上的大瑤山,瑤家人對我的恩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大瑤山里有我的許多長輩和兄弟。今天看到達香的遭遇,我心里很難過,覺得受害的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姐妹,所以我才決定,要把達香和她阿媽送回來。我們接下來準備到北面的景棟去,然后再回到南面地泰國清萊,我們如今的家就在那里。”

  頭人在阿彪毫無修飾的翻譯中,臉色突變,彎腰后退半步,單腿跪下,給康寧和阿彪,還有趕上來地陳樸等人行了個大禮。

  康寧見了,急忙上前托起頭人的雙手,然后以瑤家子侄禮,用額頭輕觸他左手手背三下,這才低下頭,用瑤語輕輕說了句“再見”。

  矮小地頭人哪里愿意就這樣讓康寧走?

  他一把抱住康寧的腰,大聲喊道:“我們同出一源!血管里也流著相同的血液!這個世上哪兒有兄弟路過門口不進家門的,更何況你們如此大的恩德…”

  頭人死死抱著康寧不放,扭頭向后面的瑤民大喊大叫,眾人聽了全都放下手里的鳥銃,解下腰刀,絡繹地跑了過來,對康寧三人恭敬行禮,接著在頭人的呼喊下,紛紛點燃帶來的火把,不由分說簇擁著康寧五人向深山走去。

  兩個年輕的瑤民在頭人的吩咐下,轉身離去,不用火把,也能摸黑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如履平地,轉眼就失去了影子。

  陳樸等人驚訝地注視著眼前的變化,感覺十分有趣而不可思議,待看到康寧臉上從容鎮定的神色,大家也都略微放下心來。

  從以往的交流中,陳樸知道康寧曾經在大瑤山待過,因而對康寧的判斷非常放心,劉海瀾和小春就不一樣了,盡管臉上顯得十分平靜,但是心里隨時都在保持戒備,右手也若有若無地在腰間搖擺不定。

  達香舅舅向阿彪和康寧真誠地道了個歉,隨即彎腰后退,悲憤地背起自己姐姐的遺體,大步向前。

  阿彪在陳樸的示意下,超越康寧走在了最前面,與陳樸等人一起,將康寧有意無意地夾在了中間。

  康寧見狀,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跟隨隊伍大步地向前。走出幾步,一眼看到剛才抱著小達香拼命跑的年輕人此刻正慚愧地站在路旁,他懷中的達香哭喊著伸出手來,要康寧抱抱。

  康寧抱過小達香,憐愛地擦去她笑臉上的淚水,達香立刻摟緊康寧的脖子,伏在他寬厚的肩膀上,不一會兒就在康寧輕盈的步點中沉沉睡了過去,沉睡中還不時發出一兩聲傷心的抽泣。

  這一走又是兩個多小時,只有更換火把時,大家才能略作休息。

  披星戴月的大隊人馬翻過山梁,繞到一個綠樹成蔭的半山凹,這才到達了目的地。康寧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夜光表,正好是夜里十點三十分。

  走過村口的寬木橋,一座座簡單陳舊的高腳竹樓,在一片火把的照映下,呈現在了大家的眼前。

  再前行兩百多步,眾人來到了一片空曠之地。

  此刻,三百平米左右的壩子中間,豎立著一根粗大的木柱,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鉆進眾人的鼻子。

  火光下,剛剛被割下的黃牛頭四周是六個舞蹈祭祀的老者,幾個老太太躲在遠遠的竹根下,不停地流著淚。

  不久,受康寧指點借口撒尿打探消息的阿彪悄悄地轉了回來,在康寧耳邊低聲說道:“村子里唯一的一頭黃牛給殺了,說是喪事和迎客一起辦。”

  康寧低聲責備道:“枉你是半個瑤家人,難道不知道年輕人去世是不會大操大辦的嗎?這么貧困的山村,把村里唯一的一頭牛給宰了,你還不明白這里面的意思…唉!貧困的瑤民們赤誠淳樸,可這種生存境況讓人寒心啊,這牛一宰,以后他們耕地就難了,怪不得那些老人們要流淚啊!”

  陳樸等人聽了康寧的話,望向場中隨著鼓點圍著柱子下的牛頭舞蹈繞圈的老人們,全都感到鼻子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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