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勔看他大大咧咧的樣子,平日的冷靜早已無蹤,怒道:“你叫武大還是武植又如何?你可知道我是誰?我背后又是誰?”
說著轉頭對張知縣道:“大人,朱某此次乃是押了三株奇木,欲進京獻于圣上,誰知道昨日古木被盜,根據蛛絲馬跡,古木現在卻是落在了武大手里!請大人火速派人查抄武家,若是耽擱了時辰,怕大人的烏紗難保!”
張知縣站在武植身側,也不說話。只是小心看著武植眼色。
武植哈哈笑了起來:“朱公子這是什么話?懷疑武某偷盜貢品?這話從而說起?圣上若是聽聞,怕是要治公子妄言之罪了!”
朱勔冷笑道:“圣上?這事情也不必驚動圣上,就是蔡相怪罪下來,你的腦袋就難保!”
武植臉色一變,狠狠一拍桌子:“大膽朱勔,目無尊卑,出言恐嚇皇親!張知縣,他該當何罪?”
張知縣躬身道:“貴王千歲,…”
朱勔腦袋一下空白,張知縣后面的話他根本沒聽清,只是心里念叨“貴王,貴王…”突然間所有的事情全部明了。怪不得張知縣根本不在乎自己這個侍郎公子,看來他一早就知道武大就是貴王,武植,貴王。自己怎么才想起來,人家已經告訴自己名字叫武植了,怎么就不多想想呢?那個來歷神秘的貴王,多少人都查不清他的底細。原來就是陽谷武大啊!最近蔡黨內幾個骨干最熱門的話題就是這位貴王會對朝局中力量對比產生怎樣的影響,討論來,議論去,都認為如今最好就是和貴王交好。畢竟他正得圣眷,雖無差使,卻是圣上的兄弟,也沒表現出什么排斥蔡黨的意圖,能拉入蔡黨那是最好不過。當然這些朱勔都是聽父親所說。如今觀這貴王行事,可以說是莫測高深,以前自己自認江南才俊,實在是井底之蛙啊。恐怕日后朝局會因他而激起驚濤駭浪,卻不知他若和蔡相交博弈,會鹿死誰手呢?奇怪,我怎么會有這種念頭?莫非在我心里已經覺得面前這位神秘莫測的貴王和蔡相不會成為一路人?
“朱公子,說到古木,本王的侍衛昨日抓了一批毛賊,倒從那伙盜匪手中尋到了三株古木。本王見那古木甚為雅致,想起皇兄喜愛奇花異草,已經命人連夜啟程,送去京城。就是不知道這三株古木是不是公子所說的貢品,那等我修書一封,向皇兄說明這本是蘇州的貢品,卻被幾個毛賊所盜,最后被我無意得到…”
聽著武植的夸夸其談,朱勔臉色越來越白。如果真按武植所說,自己父子也得不到半分功勞,蔡相更會懷疑自己的辦事能力。百多名士兵押運,卻被幾個小賊盜走,自己不是白癡又是什么?何況武植嘴上說的輕巧,到時候就不知道怎么編排自己了。可是若不依武植所說,難道把自己在這里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李三不用問是被這貴王的人抓去了,鐵證如山。自己為了女色被人家耍得團團轉,典型的浮浪子弟作為,又派人栽贓陷害貴王,就是蔡相想保自己只怕也保不住。更何況看到自己所為,蔡相十有八九不會保全自己,而是會狠狠踩上自己幾腳賣貴王一個人情。
朱勔左思右想,忽然雙膝跪倒,道:“貴王千歲,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前朱勔有眼不識泰山,有得罪您的地方請您老不要計較。朱勔這就回蘇州閉門思過,至于黃楊三本,自然是貴王您尋覓到的,和小的并無干系!”
武植暗暗點頭,朱勔確實是個人物,自己也考慮過他的處境,現在他選擇的正是最好的法子。這一瞬間他就能做出最有利抉擇,雖然這個抉擇是完全的失敗。可是正因為勇于舍棄,才見其才。這家伙是個殺伐決斷的人物。武植心里也對他有了評價。
“既如此本王就不打擾了,公子安心養傷,以后有時間就來京城看看本王,哈哈…本王定掃榻相待!”武植哈哈笑了起來。
朱勔心里撲通了一下,還去見你?別開玩笑了,再見你一面我父子真要去乞討了。還是早點回去和父親商量下怎么補幾千貫的大窟窿吧。
所謂智取花石綱,說起來卻是武植運氣太好了,他本來的意思是想拖住朱勔,派王進和七巧二女硬奪了黃楊三本,然后毀去。卻不想朱勔愣是派人把它送到了自己手里。待聽到給自己報信的當鋪伙計叫錢一萬的時候,武植就隱隱有了對策,后來又仔細完善了下,終于徹底的把朱勔送入深淵。
汴梁城東門附近的榮順樓只是間不大的二層酒樓,以前生意卻好的出奇,概因酒樓東家程胖子的一手鮮魚羹做的地道,配上酒樓自己釀造的鮮魚羹更是別有一番風味。加上價錢低廉,這里就成了東城中下階層的樂園。那些坊郭下戶也就是工匠,小商販等最喜歡忙了一整天后,晚上在榮順樓一樓大堂要上一大碗鮮魚羹,酢上一碗榮順醉,當喝到微醺,就吹牛打屁,在這個時刻,酒樓里的酒客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或成了蓋世豪俠,英雄無敵。總之人人說的唾液橫飛,樂在其中。這些苦哈哈在這時候也把每天生活的壓抑徹底釋放,勞累也會在這種氛圍中慢慢忘卻。
程胖子曾經也很喜歡這個調調,每日做完所需的鮮魚羹,他就會跑來大堂和眾酒客閑扯。可是自從他生意越來越好,慢慢就出來的少了。在他的眼里,自己和大堂的這些酒客已經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后來程胖子攢下的錢足以去西城繁華之地典當一家大鋪子后,程胖子就更覺得自己已經隱隱成了汴梁的上層人物。每次聽到這些苦哈哈取樂心中只是冷笑。覺得只有這些扶不上墻的爛泥才會靠吹牛滿足自己。可是這些酒客又哪知道他的心思,還是和以前一樣調侃他,搞的程胖子十分不爽。終于有一天,程胖子再也按捺不住,在大堂把幾個調侃自己的人好一通冷嘲熱諷,說話間再無客氣。酒客喝的不少,雙方竟然動起手來。程胖子小吃了點虧。第二天程胖子就糾集了一幫潑皮把那些酒客的家砸了個稀爛。從那天起,去榮順樓的苦哈哈就漸漸少了。程胖子全不在意,反正自己找到合適的鋪面就會搬去西城,早晚自己的榮順樓會成為京師一等一的酒樓。還在乎這些人那幾個小錢?
以后程胖子越發跋扈起來,有潑皮相助,也著實做了幾件惡霸勾當。漸漸的程胖子喜歡上了這種感覺,每次看到那些人望著自己的眼神里的畏懼,他就油然的生起一種滿足感。聽說人家背后現在稱呼他為“鎮城東”,程胖子更是尾巴都翹上天了,覺得自己在城東真是第一號人物了。就是在汴梁,自己也應該排的上號了吧!特別是最近那些潑皮好像找到了一個大靠山,做事情越發肆無忌憚。程胖子也水漲船高,成了東城名副其實的一霸。
現在的程胖子除去欺負那些苦哈哈,最喜歡和潑皮在大堂吹牛,雖然同樣是吹牛,苦哈哈們吹牛那是苦中作樂,沒出息!自己和潑皮吹牛自然是提神兒娛樂,休閑之舉。
這日和往常一樣,榮順樓大堂坐了七八個潑皮和兩三桌苦哈哈,這些苦哈哈都是一直供應榮順樓的菜販什么的,現在程胖子從來不給他們現錢,均是用鮮魚羹和榮順醉低帳,這些商販被潑皮威脅,也不敢違拗,更不敢中斷供應。而且還要硬著頭皮來吃他的飯菜,想不來吃都不成,因為程胖子號稱自己做生意童叟無欺,他們不吃豈不是壞了自己名聲?這些商販吃著同樣的鮮魚羹,喝著同樣的榮順醉,和以前的感覺卻有云泥之別。心里都在祈禱程胖子盡快盤了鋪面,把榮順樓搬去城西,最好在城西一帆風順,大富大貴,永遠莫要回來的好。特別是魚販子梁順,這幾個月基本成了白忙活,在別處賺的一點錢全帖在了榮順樓的供應上,現在梁順就是喝著鮮魚羹,罵著做羹人。
程胖子坐在背對門口一張桌子上,和一潑皮杜七大吹御廚老一刀如何跑來偷學自己的鮮魚羹,忽見杜七張大嘴巴看著自己,一臉的癡迷,嘴里念念有詞。
想不到自己的口才最近進步如此之快,以前每次和人說起御廚老一刀和自己偷藝的事情,總是會招來潑皮白眼無數,今天能把這最能侃的杜七弄的暈暈乎乎,程胖子好不得意。
“仙女…程胖子快看!”杜七的聲音大了起來。程胖子這才發現杜七的眼睛卻沒看自己,而是望向自己身后。程胖子一陣掃興,你小子也太不給面子了!以前就算給我幾個白眼,最起碼你也在聽我說話呢,今天怎么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什么仙女?就你那眼力,要知道什么女人漂亮會娶個水桶回家?
程胖子一邊在心里亂嘀咕一邊把頭轉了過去,眼前猛的一亮,店門口立定幾人,其中一名女子約莫二十歲左右,膚光勝雪,眉目如畫,清麗難言,本來昏暗的大堂在她艷光下,也仿佛亮堂了許多。程胖子這一輩子從沒見過如此美麗女子,一時看的癡了,至于那女子旁邊之人是丑是俊,是男是女全沒在意。
“這里太暗了,咱們還是去別處吧!”一個略帶不悅的男子聲音把程胖子從臆想中驚醒。他這才認真打量了面前這幾位,服飾華麗,人物俊秀,特別是四名女客,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只是因為最中間那位實在艷麗,才稍微掩了其它三位的風采,這時候仔細打量,那三位也是美得冒泡的人物,其中一名黃衫少女聽了男子說話,不滿的道:“這里的地方雖然小,魚羹卻很鮮美的,我和玄靜姐那時候最愛來這里喝魚羹,你不進來算了,本來也是想帶金蓮姐來的,你來不來誰管你哦!”
最漂亮的女子微微一笑:“相公,既然七巧說的這般好,想來也錯不了,不如進去品嘗一下。”
程胖子被她這一笑又弄的神魂顛倒,魂飛天外。
青年男子見程胖子的神態,皺了下眉。被旁邊黃衫少女見到,低聲嘀咕道:“自作自受,本來大伙兒說好帶斗笠的,也不知道是誰不依,說什么“帶那勞什子作甚,怎么欣賞京城風光,再說斗笠也掩不住娘子的動人風采,不帶也罷!”也不怕肉麻…現在后悔了吧?”聲音雖低,跟前幾人也聽的到,青年男子聽她學自己的肉麻話惟妙惟肖,也不由老臉一紅,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對程胖子道:“樓上有雅間嗎?”
程胖子聽這幾人說的雖是官話,卻明顯不是汴梁口音,心里莫名的一喜,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嘴里連聲道:“有,有,幾位樓上請!”
這幾人自然就是武植眾人,剛剛趕到了汴梁,不想天色已晚,不便去李師師處,就找了處客棧安歇,準備明日再帶眾女去拜會李師師。問問貴王府的進度,若是還沒落成就先買處院落居住。
七巧和李玄靜在武植被刺傷那段日子逛遍了京城,無意中發現了榮順樓,那時的榮順樓還很熱鬧,加上鮮魚羹滋味獨特,正合七巧心意,二女幾次喬裝來榮順樓,邊吃魚羹邊聽周圍苦哈哈侃大山,感覺其樂無窮。今日又想重溫舊夢,就攛掇眾人去榮順樓,把那里的鮮魚羹夸的天花亂墜。眾人都被說的心動,于是留下劉大鼓和侍女下人在客棧。武植帶四大美女直奔榮順樓。對于七巧提議幾女帶斗笠之事,武植一口回絕,也許現代人都有這樣的通病吧,喜歡炫耀,武植也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