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就這樣盯著那個女子看,走了神。直到對方起身招呼:“您好,教練先生。”
“啊…啊,您好,夫人。對不起,我沒想到您是如此年輕。”
喬治·伍德回頭瞪了唐恩一眼,隨后轉身對自己的母親解釋道:“他是森林隊的主教練,我去找他,希望成為一個球員。不過他拒絕了,然后把我送了回來。”
唐恩看著伍德的母親,微笑道:“真抱歉,夫人。您的兒子從沒有接受過正規的足球訓練,而且他現在的年齡也有些大了…”
女子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眼神中說不出的溫柔和憐愛。“喬治,去買點馬斯卡彭奶酪好嗎?好久沒有做點心給你吃了,我想做些提拉米蘇。”
伍德似乎并不愿意。母親從圍裙兜中抬出一張鈔票,塞到伍德手中,然后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別擔心,去吧。”
伍德這才向門口走去,臨走的時候,他還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唐恩。唐恩被他瞪得有些糊涂,怎么這眼神說變就變呢?
看到自己的兒子走出門,聽到他走下樓梯,關上門。女子突然快步走上來,牽住唐恩的手,然后向另外一間房間走去。
“喂,夫人…”唐恩被搞糊涂了,這是怎么回事啊?
兩人走進房間,女子關上門,還不忘反鎖一下。然后唐恩看到她以飛快的速度脫著身上的衣服,也許因為緊張,她的動作還有些僵硬…唐恩張著大嘴,完全看傻了,甚至忘了阻止對方。
這女子和她兒子一樣有著小麥色的皮膚,臃腫的衣服下包裹的卻是一副凹凸有致的美麗胴體…
她站在唐恩面前,張開了雙臂,略帶羞澀地說:“來吧,我們時間不多。”
這話驚醒了唐恩,他看著因為寒冷而微微發抖的女人,皺起了眉頭:“這是做什么,夫人?”
女人走回床,躺在上面,看著唐恩說:“我希望先生能給我兒子一個機會,作為報答…”
唐恩走上前,一把扯過被子蓋在女人身上。“真對不起,我不是來嫖妓的,夫人。”這個女人的所作所為打碎了唐恩心中對她的美好印象,說出來的話也硬了許多,毫無感情。
這句毫不客氣地話擊中了女人的心,她突然伏在被子上哭了起來。原本打算轉身離開的唐恩面對這女人突如其來的哭泣,也愣住了。
唐恩沒有經歷過戀愛,以他的性格也不懂如何安慰哄女人。他站在床邊,手足無措:“別哭了、別哭了…真抱歉夫人,不是我不想給您的兒子機會…這都是怎么回事啊!別哭了!”他猛地對女人大吼道,這招真靈,對方馬上就不哭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但這不是交易,你的兒子很抱歉我不能讓他來我的球隊,以足球初學者的角度來說,他年齡太大了…我也很同情你們家的狀況,可職業足球不是街頭游戲。我覺得你還是讓他去上學,然后再出來找工作比較好。”
女人擦干臉上的淚痕,哭泣反而讓她臉上多了一抹紅潤。更加誘人…
唐恩看著這女人的臉和那楚楚可憐的表情,想到剛才她赤身裸體站在自己面前,突然一股熱血涌上頭腦,他下面那話兒硬了…并非他是現代柳下惠,實在是剛才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和一個見面一分鐘不到的陌生女人上床。如今冷靜下來,他反而覺得這女人確實有色誘他的本錢。不過現在顯然不是沖動的時候。
該死!他夾緊了雙腿,轉過身去。
女人看著他的樣子,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隨后她開始平靜的穿衣,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教練先生…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托尼·唐恩,你叫我唐恩就好了。”為了表示親切,一般都稱呼前面的名字,只是唐恩來自中國,這就是他的全名了,他還是習慣被人叫“唐恩”,而不是“托尼”。
“唐恩先生,您一定覺得我很下賤吧?”
“不,沒有。”唐恩背對著她搖搖頭。
女人把唐恩的回答當作了敷衍的安慰,她嘆了口氣。“您也看到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女人要撫養自己的孩子,在這種地方有多不容易。我不是在祈求你的可憐,事實上我很滿足了,因為上帝給了我一個健康強壯的孩子…您可以轉過身來了,先生。”
唐恩轉過身,發現已經穿戴整齊的女人坐在床邊,那雙明亮的眼眸正看著自己。他被看得感覺自己反而有些心虛了。
“我能夠理解…但是夫人,我們能出去說話嗎?我可不想在這里被你回來的兒子撞見,雖然我們什么都沒做,但有些事情說不清的。”
女人笑了:“好吧。不過請放心。最近的一家有賣馬斯卡彭奶酪的超市走路也要三刻鐘才能來回一趟呢。”
接下來,喬治·伍德的母親為唐恩泡上一杯紅茶,兩人坐在餐桌前,她繼續削用來做晚餐的土豆,順便給唐恩講述有關自己和兒子的故事。
從交談中,唐恩得知原來喬治·伍德有著相當坎坷的身世。他母親索菲婭是牙買加人,本身擁有牙買加和巴西血統,一個標準的混血美女。在她十七歲的時候,愛上了一名高大英俊的英國船員。然后就是一番驚天動地的熱戀,兩人很快發展到要結婚的階段,無奈索菲婭的家人并不贊同這樁婚姻,并且在牙買加已經給她找好了一個頗有些家業的公子哥。
接下來就是幾乎所有俗套言情小說的情節了。索菲婭在家人和愛情之間選擇了后者,跟著船員男友私奔來到陌生的英國,而此時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男友并不想要這個孩子,但索菲婭堅持要生下來。為此兩人還第一次吵了架。在以后的日子里面,兩人為此沒少爭吵。最后的結果是男友扔下一筆錢跑路了,繼續做他自由自在的船員,而索菲婭挺著大肚子,在南安普頓的一家條件簡陋的醫院中生下了喬治·伍德。“伍德”是他父親的姓,年輕的索菲婭還是在用這種方式紀念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因為懷孕期間缺乏營養,又經常動氣,產下喬治的索菲婭身體一直很虛弱。盡管如此,沒有工作的她還要四處打工,賺錢養活自己和小喬治。但因為當初索菲婭來英國辦理的是旅游簽證,簽證過期之后繼續滯留,索菲婭并不在英國的戶籍登記中,換句話說她是黑戶,也就是非法移民。非法移民是不可能找到什么好待遇工作的。為找到更好的工作,和住更便宜的房屋,索菲婭帶著小喬治四處搬遷,他們去過樸茨茅斯、倫敦、伯明翰,最后來到了諾丁漢。
而那個負心漢,自從跑路之后再也沒有聯系過她,消失的干干凈凈,仿佛世間原本就沒有這個人一樣。索菲婭也漸漸忘記了他,把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兒子身上。就這樣,他們互相扶持著走過了十七年。伍德是知道他父親存在的,但是他卻對唐恩說那人已死,可見他心里多恨自己的親生父親。十五歲初中畢業的喬治既沒有去上那些目標是大學的高中,也沒有去上學一技之長的職業學校。他選擇了直接進入工作。超市收銀員、快遞公司快遞員、加油站加油工、搬家公司搬運工他都做過。但是他賺的錢對于有一個需要隨時接受治療的母親的家庭來說,并不夠用。唐恩也明白了為什么伍德要做職業球員,因為媒體們總是把職業球員描述成年少多金的暴發戶,任誰看了都眼紅。
唐恩可以看得出來索菲婭身體確實很差,說話多一點就要停下來大口喘氣,偶爾還會猛烈的咳嗽。從這個母親對過去輕描淡寫的講述中,他無法想象這個年輕的媽媽到底受了多少苦。但有一件事情唐恩可以肯定,那就是索菲婭曾經歷的一切常人絕對難以承受。
我們可以想象,曾經的花季少女對愛情和未來充滿了憧憬,跟著自己的摯愛來到人生地不熟的英國,打算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她有夢想和目標。然而十七年后,在唐恩面前的只是一個被生活折磨的只剩一副殘軀的女人。從“少女”到“女人”這種變化,真是一言難盡啊。
也許覺得這話題太沉重了,不想讓索菲婭再回憶起不堪回首的過去。唐恩主動換了稍微輕松一點的話題,因為他是職業球隊的主教練,自然從前幾天的那場激動人心的比賽講起了。唐恩不知道索菲婭是否喜歡足球,但她聽得很入迷,當唐恩講到他和羅德握手講出那句話,然后西漢姆主教練一臉錯愕憤怒交錯的復雜表情時,索菲婭也跟著唐恩笑了起來。
喬治·伍德幾乎是撞開自己家大門,一口氣沖上了二樓的。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母親正和那個唐恩教練坐在餐桌旁愉快的聊天。看到他出現在門口,母親還有些驚訝的瞟了眼墻上的鐘。
“才十五分鐘…喬治,你沒去嗎?”索菲婭起身迎向自己的兒子。
伍德將身后的塑料袋拿出來,里面放的正是媽媽要他買的馬斯卡彭奶酪。
唐恩則注意到喬治面色紅潤,氣息微喘。他心里笑了,這小子一定是跑著去跑著回來的。不過能夠把平常需要四十五分鐘的路程在十五分鐘內就跑完,這小子的身體素質很不錯啊。
低頭看看表,時間不早,他覺得自己應該回去了,于是起身告辭。索菲婭也沒有很熱情的留他在家吃晚飯,只是讓兒子把唐恩先生送出這片街區,一個看起來有錢的陌生人在這片地方出現簡直就是移動小金庫,誰看了都眼饞,沒有本地人陪同的話很危險。
告辭了這位母親,唐恩在伍德的陪同下向大路走去。
冬天黑的早,如今天色黯淡,街燈早已點亮。有些人家窗口中還飄出了陣陣奶香,這片混亂的地方也終于有了一些溫馨。那些到處找事的流氓少了一些,要錢的小孩子卻依然如舊。他們看到唐恩就會上來要錢,但是看到伍德,則會對他扮鬼臉豎中指,唐恩在他們身上完全看不到小孩子的純真。
在這種地方要求純真?唐恩自己都笑了。
看著低頭默默走路的喬治·伍德,聽了有關他的故事,唐恩覺得這小子有超越他年齡的成熟。不過顯然在維爾福德他對唐恩的自我推銷沒有成功。
“喂,你和我媽媽…沒什么吧?”伍德突然說話了。
“你母親很好客,我們在一起聊了一些趣事。我給她講了我的工作,她聽得很高興。另外,她也告訴了我一些有關你的事。”
伍德似乎松了口氣。
唐恩接下來的話又讓他緊張了起來。“你母親真漂亮,完全看不出來她會有一個十七歲的孩子。”
伍德停住腳步,回頭瞪著唐恩,惡狠狠地對他說:“不要對我媽媽有什么想法!”
唐恩攤開雙手:“怎么可能呢?”
關心媽媽的少年哼了一聲,轉身繼續帶路,但他低沉的聲音還是很清晰的傳到了唐恩的耳朵里:“如果你敢對我媽有什么企圖,我就殺了你!”
唐恩知道這小子是說真的,他愛自己的母親勝過一切。
“你放心,我還沒活夠。”他聳聳肩。
來到車來車往的大路,唐恩向伍德致謝,但是伍德卻沒有轉身回去。“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你也回家吧。”唐恩覺得有些奇怪。
“媽媽讓我把你送上車。”伍德搖搖頭。
唐恩笑了笑,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兩人站在寒風凜冽的街邊,半天都沒有看到一輛出租車。伍德看著唐恩四處張望的樣子,奇怪地問:“你沒有預約嗎?”
“那是什么?”唐恩一臉迷茫。他在國內打車都是往路邊一站,然后招手即停。怎么在英國打車還要預約?
“街上不會有空出租車讓你坐的。”伍德更加奇怪了,這個人確定是英國人嗎?“因為汽油太貴,你要坐車就要打電話給出租車公司,或者直接找熟悉的司機。你真是英國人嗎?”
原來如此。唐恩臉上發燒,但是在小孩子面前還要保持自己的面子,于是他狠狠瞪了伍德一眼:“我只是一時走神,忘了。實際上我有…”他從口袋里面掏出昨天坐車那司機留給自己的名片,按照上面的號碼撥通,報了自己的姓名之后,對方非常熱情的問了唐恩現在身處的地點,然后說十五分鐘后到。
接下來就又是無言的等待。伍德不是一個喜歡主動找話說的人,唐恩也覺得沒什么好說的。
司機很準時,十五分鐘之后他的車子停在了唐恩面前。
完成任務的喬治·伍德轉身要走,卻被唐恩叫住了。
他在隨身的便箋本上撕下一張紙條,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名字,以及森林隊訓練基地的地址。然后遞給了有些驚訝的伍德。
“拿著。明天上午九點半按照這上面的地址來找我,如果門衛問起,你就說是我讓你來的。”
伍德還沒反應過來,所以沒接,唐恩干脆硬塞到他手中。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但是能不能成為英格蘭最出色的球星,那可就要看你自己的能力了,小子。”
說完這話,唐恩鉆入汽車,關上了車門。球迷司機發動汽車,如一滴水珠匯入滾滾江河般,很快就融入車流中辯不出來了。
唐恩回頭看到伍德還站在街頭路燈下,寒風中仿佛一尊雕像。在他身后是昏暗的斯寧頓,在他對面的則是燈火輝煌的繁華鬧市,一條A612公路曼弗斯大道(ManversSt)把這座城市分割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十七歲的喬治·伍德拼命想要賺錢,好帶自己的母親逃離那里,沒有高學歷的他如果不想有朝一日死于街頭或者被關進監獄,就只能借助足球。今天的經歷見聞,讓唐恩覺得真正的職業足球和他在國內酒吧茶館中與其他人討論爭吵的歐洲足球完全不同,后者只是體育運動最漂亮的一面,就好像這條公路左邊的那個世界。而前者呢,遠不像國內那些球迷以為的那樣可愛,是被人們刻意遺忘的一面,卻真實的殘酷的頑強的存在著,正如這條公路右邊的斯寧頓貧民區。
那扇大門已經打開,在風光華麗的表面下,唐恩卻看到以前自己并不了解的黑暗。果真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呢…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