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天承認自己在看到龔建民給自己打電話來的時候。腦子里閃過了很多有關“他給自己打電話來究竟是為什么”的猜測,但他絕對沒猜到會是這個目的…
投資一家足球俱樂部?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龔建民的這個問題了。
他的沉默也許讓龔建民產生了其他理解,這位成都足協的主席又說道:“是這樣的,我曉得四川足球沒啥子資格要求你回報啥子。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為家鄉足球出一份力,畢竟你也是四川的球員嘛,你也不希望看到四川足球陷入困境的嘛…”
楚中天稍微明白過來了一點,看來成足又遇到了麻煩。
在他小時候,四川足球的代表一直都是一家叫做“四川全興”的球隊,當時四川全興的“黃色狂飆”讓楚中天為之著迷,他也跟著自己的父親,成了一名四川全興的球迷。后來那支球隊在易主之后,最終還是被迫解散。如果說四川全興代表的是四川足球,那么成都五牛代表的就是成都足球了。只不過成都五牛的名氣遠不如四川全興,他們也長期活在四川全興的陰影下。
后來在四川人為那一年超女前三名中有兩個來自四川的妹子而倍感驕傲的時候,四川全興則悄然退出了中國足球的舞臺,四川足球失去了扛旗的,成都五牛成了成都足球的唯一代表。
和總在甲a和中超混跡的四川全興比起來,成都五牛最好的成績也就是99賽季的甲b聯賽第六名而已。成績上毫無值得炫耀的地方。2006年一月,英格蘭的謝菲聯足球俱樂部控股成都五牛,俱樂部名稱改為成都謝菲聯足球俱樂部,球隊的標志也從之前的五個牛角圍繞一顆足球。改成了謝菲爾德聯隊的隊標——雙刀一朵花。
不過謝菲聯其實并不是真的要幫助成都足球,入股成都五牛,更多的目的是為了進軍成都、西南、乃至中國的房地產業。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中國的房地產業就是一個大金礦,有能力的人都想進來撈一筆。
上賽季成都謝菲聯本來是中超球隊的,卻因為上上個賽季沖超時候和青島海利豐的比賽涉賭,而被勒令降級。同時球隊的董事長,當初還想代理楚中天的“著名經濟人”徐洪濤也和俱樂部副總經理尤科偉因為涉嫌賭球而鋃鐺入獄。降入中甲之后,成足的投資方謝菲聯也逐漸失去了投資球隊的興趣,再加上國際金融危機的爆發,讓謝菲聯的英國老板壓力陡增,對成足就更是不聞不問的態度了。
楚中天曾經聽徐曉迪說起過這支球隊的慘狀:有短時間球隊連飯都吃不起,姚夏和王寶山等教練組的成員開著車子去菜市場給球員們采購,教練們做起了食堂采購,倒也真是夠凄慘的。工資開不起,姚夏借,球員沒錢回家,姚夏借。沒商,姚夏拉著鄒侑根買下了球場的牌…
這些事情聽的楚中天唏噓不已。
看來是希望自己伸手拉一把成足了?
楚中天是這么以為的,于是他問:“投資成都謝菲聯啊,龔主席?”
哪想到龔建民卻有些詫異:“不是,不是…成足今年沖超前景很好,雖然財政確實有些困難。但只要他們沖上了中超,應該就能夠找到足夠的商了。謝菲聯那邊估計也就有興趣繼續注資了…”…。
楚中天聽他這么一說,也很吃驚——既然不是成足,那四川還有什么球隊陷入了困境?
龔建民也知道楚中天誤會了,連忙解釋道:“是川足。省足協的人知道我和你的關系還算可以,就讓我來做說客…他們想讓你買下川足。只要你愿意買,有很多優惠條件可以談…”
川足?
楚中天聽到這個愣了一下:“啥子川足?四川全興不是都解散咯嘛?”
龔建民咳嗽了一聲,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確實如此。四川全興,后來被大連實德收購,后來改名四川冠城又垂死掙扎了幾年之后被迫解散,一直都是四川足球人心中永遠的痛。當初的四川全興是多么的火爆,一說起,那就是四川人的驕傲。結果大連實德一來,當初的“黃色狂飆”變成了實德系的附庸,四川冠城甚至成了大連實德培養年輕球員的鍛煉基地了。很多極端的四川老球迷都認為四川全興之后四川足球就沒了,四川冠城什么的,根本不能代表四川足球的精神。
“那個…”龔建民開始給楚中天講述四川隊的故事。
四川冠城死了,但是四川足球沒死。2006年二月份,在被全國各地瓜分完畢之后剩下的川足梯隊中,新的四川足球隊成立了,這支球隊大多數球員都是以前四川全興和四川冠城青年隊的班底,二十二歲就已經是隊中資格最老的老將了——除了使用這些年輕人,他們也沒有辦法,因為沒錢引援。
新四川足球隊的球員工資只有每個月兩千塊錢,沒有訓練基地,沒有比賽的主場。甚至沒有球鞋和球衣,大家穿的都還是當年在四川冠城效力時的球衣,有些球員甚至只能穿橡膠球鞋,沒有錢買水喝,就去喝自來水。
在這樣的艱苦條件下,新川足從乙級聯賽重新上路,沒有主場就只能借用四川大學的球場,還送給了四川大學冠名權。這支球隊花了兩年時間沖上了中甲,而中甲距離中超僅只有一步之遙。
原本大家都以為四川足球的光明未來就在眼前了,誰曾想“沒錢”成了四川足球隊的致命傷。因為沒錢他們開不出工資,流失了大批球員;因為缺錢,球隊無法引援提升實力;因為缺錢,勉強留下的球員都毫無斗志和拼勁;因為缺錢,沒有主場的他們曾經差點因為沒有主場而拿不到中甲的參賽資格;因為缺錢他們只好遠走南充,離開成都這個經濟發達的城市去尋求球市。
大家都說成都足球苦,實際上四川足球比他們更慘更草根。在中甲只停留了兩個賽季之后,球隊再次降級。2010年,四川足球隊重新回到了乙級聯賽,結果同樣的問題依然困擾著球隊,而且有過之無不及——沒錢。
因為沒錢,上賽季的主力陣容走了一大半,賽季開始前,球隊只有十八名球員,其中有八個人是剛剛轉會而來的,這八個人都是中超球隊的球員,但他們都只是預備隊球員,踢職業聯賽的經驗十分有限。
其他的乙級球隊為了沖甲,投資都是一千萬往上走的,只有四川足球隊的年度投資只有兩三百萬。三月底為了去昆明集訓。全隊只能選擇坐火車去。
新的四川足球隊剛剛成立的時候,平均每個球員的月薪是兩千,如今過去了四年,物價翻了幾番,球隊的平均工資依然是兩千。無論是工資標準還是獎金標準,球隊都是中乙球隊中最低的。…。
同時四川隊除了缺錢,缺乏自己的梯隊建設也是他們成績不理想的原因之一,目前球隊只有一線隊這一個配置,另外就只有當年中國國家隊隊長,川足明星馬明宇創辦的明宇足球學校可以為球隊提供年輕球員了,但數量和質量總歸有限,而且很不穩定。
除了沒錢和沒有造血機制之外,球隊還缺乏足夠的硬件設施,訓練都只有去川大,完全沒有屬于自己的足球訓練基地,毛家灣這樣的訓練基地他們只有集訓的時候才會租用,蒲江訓練基地還屬于大連實德名下,他們自然是享用不了的,盡管那里已經荒廢多年了。
既沒錢,又缺乏自身造血機制,硬件設施還幾乎一無所有的四川足球隊,能夠撐到現在都已經很不容易了,還指望他們什么呢?
龔建民告訴楚中天。目前川足的唯一目標就是沖甲,但是聯賽接近尾聲,川足的沖甲前景非常暗淡。如果這次無法沖甲,球隊可能面臨再次解散的局面。因為他們的投資方美聯蜀允諾的每年五百萬投資遲遲不見兌現,十有八九是指望不上的。沖甲沖不上去,又沒錢,隊中的球員到時候估計一個都留不下來。這樣的話,最后也確實只有解散一條路子可以走了。
“雖然我是成都足協的,但是我首先是個四川人的嘛。想當初四川全興那會兒…”龔建民意識到現在回憶當初的黃金歲月是毫無意義的行為,于是他又說:“我肯定還是不希望四川足球就這樣從中國足球版圖中消失咯嘛…所以我答應他們來問問你,愿不愿意救救四川足球?”
結束了通話。楚中天坐在在酒店的房間的床上,靠著床頭,盯著天花板出神。和他同屋的鄧卓翔出去找自己的朋友們玩了,現在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沒有馬上回答龔建民的問題。
他的答復是“我考慮一下”。
龔建民也沒指望楚中天聽完之后就熱血涌上頭,拍板說“我愿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不會那么幼稚和沖動的。
龔建民今天給他講的“故事”勾起了他多年以前的兒時回憶。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在足球學校學習踢足球的少年,因為喜歡全興隊,喜歡足球,所以一直憧憬著自己長大了以后可以代表四川全興一線隊踢甲a,那時候這是中國最頂級的足球聯賽,對于還不知道英超、意甲、德甲的楚中天來說,中國的甲a就意味著一切,是這個世界上水平第二高的足球賽事——第一高的是世界杯。
黃色的四川全興球衣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日禮物,能夠穿上一件嶄新的全興球衣去學校,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大家課余談起的都是魏大俠啊,馬明宇、余東風、姚夏這樣的四川足球的明星人物。對那些球星的場上表現和私生活都津津樂道,誰要是知道一點這些球星的八卦的話,一定會迅速成為男孩圈子的焦點人物——真像是英格蘭、意大利和德國自己國家的球迷對自己國家球星感興趣那樣。
到后來他因為不肯打假球,被迫告別了足球,最終也沒有實現為四川全興隊踢球的理想。四川全興也在2002年2月21日,更名為四川冠城,成為了一家還打著四川旗號,但實際上已經是大連球隊的俱樂部。
他真沒想到十幾年后,他有機會成為四川足球的老板,而不是球員。所謂造化弄人,也不過如此?不少字…。
要不要答應呢?
從感情上來說,在聽說四川足球原來還沒死,還有微弱的星火在延續四川足球的希望,他又有些舍不得就這樣看著四川足球走向末路。如果是不知道也就罷了,頂多在事后感嘆一下可惜。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四川足球還沒死之后,他就有些舍不得了。
在他的心中最深處,他對家鄉足球的感情還是有的。尤其是四川全興可是他兒時喜歡上的第一支球隊,就像初戀一樣。若干年后,你聽說自己的初戀如今過的很落魄很凄涼很不如意很不幸福,怎么著也會心生感觸和惻隱的?不少字 現在的楚中天就像是突然間聽說了自己的初戀女孩子如今已經被殘酷的生活折磨的不成人形了,突然就會想要伸手拉她一把那樣。
但是中國足球已經是一個爛攤子了,四川足球則更爛。那些比自己有錢的多的富豪們也扛不住中國足球這個無底洞。紛紛退出。自己為什么還要進去湊熱鬧?如果要投資川足,那就是生意場上的事情了,一切都要按照生意人的思維來考慮,沒有利益的東西我為什么要去做?或者說成本很高,但是收益很少的事情,我干嘛要去做?
自己的每一分錢都是辛辛苦苦賺來的,我花錢去救川足對我有什么好處嗎?可以讓我更受人尊敬?我不需要,我已經很有名氣了。可以讓我賺到更多的錢?能少賠點就謝天謝地了。
既然如此我為什么還要去救這支已經瀕臨二次解散,也許就再也爬不起來的川足呢?
我不曾在這支球隊里效力,這支球隊里也沒有我的朋友,我對這支球隊的唯一感情全都來自于小時候懵懂的夢想而已。而且我所喜歡過的那些球星們如今也早都不在這樣的川足里了,這樣的一支川足和我有什么關系?和那些無數普普通通同樣面臨困境的球隊又有什么區別?我為什么一定要去救他們?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他決定給自己的爸爸打電話。他的爸爸是最鐵桿的四川全興球迷,哪怕是在四川全興成績最差的時候也不曾拋棄過這種情感。但是在四川全興被賣給實德之后,他沒有再去成都體育中心看過一場那支叫做“四川冠城”的球隊的一場球。
楚左生聽了兒子在電話中所講的事情之后,有點吃驚。他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還在踢球,竟然就會有人讓他做另外一支球隊的老板。雖然這樣的事情倒不是沒發生過,姚明前段時間不就成了上海東方大鯊魚籃球俱樂部的老板嗎?難道四川省足協的人是從姚明身上得到了啟發。作為同在中國富豪榜上的唯一兩名體育明星,一個是籃球,一個是足球的,確實有很多共同之處。
“你怎么看,爸爸?”楚中天問。
“你知道在四川全興宣布轉讓股權的時候,那時候我有什么想法嗎?”。楚左生沒有回答問題,反而問道。
“不知道…”
“我那時候經常想,如果我是一個億萬富翁,我一定二話不說掏錢把全興買下來…后來徐鳴把她買下來之后我又想過。不過我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只能想想而已。嘿!”
“把四川全興買下來,你要做什么呢,爸爸?”
“那樣我去成體看比賽,就不用要門票了噻!”楚左生的回答讓楚中天翻了個白眼。…。
不過等等…
他想到了溫布爾登競技,溫布爾登競技的俱樂部主席曾經說過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每一場溫布爾登競技比賽的時候,能夠站在球門后面的看臺上為球隊加油…
這是球迷對自己喜歡的俱樂部最淳樸的愛啊。
當初他在頓斯酒打工的時候,就很羨慕人家英格蘭球迷,因為他們有自己的社區球隊,他們生下來就自己社區的球隊,哪怕哪支球隊默默無聞,一百多年都只能踢業余聯賽。
他會想到已經不存在了的四川全興,就覺得作為中國球迷,尤其是四川的球迷,真是悲哀。我們的球迷在這里,我們的球隊在哪里?
那時候他會不會有這樣這樣的想法呢——如果有一支屬于我們自己的球隊,扎根本土,吸引本土球迷,讓我們愿意每個周末到球場去為他助威吶喊,讓“雄起”的吶喊聲響徹成都三環內,該多好啊…
現在不就有這樣的一個機會了嗎?
一支屬于他自己的球隊,也屬于所有四川球迷的球隊…
雖然只是乙級球隊,什么都沒有,連自己的主場和訓練基地都沒有,卻也像是一張白紙,可以讓自己自由揮灑筆墨在上面勾畫藍圖…
迪特瑪.霍普可以為自己家鄉的球隊投資二十余載,最終換來今天這個大好局面。為什么幾十年后自己投資的新四川足球隊不能重新出現在中國最頂級的聯賽賽場上呢?也許那時候,中國的足球環境會比現在還要好一些也說不一定呢…
溫布爾登競技的球迷們因為不愿意自己的球隊離他們遠去,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而從球迷中組建了一支新球隊,現在也正在一步步向自己的目標邁進。我為什么不可以也這么做呢?我相信在當時一定有無數四川的球迷希望能夠留住他們的四川全興,但是他們沒有這樣的能力,中國足球的環境也不允許他們這么做。既然我有這樣的能力和機會,我為什么不能代替他們完成這個心愿呢,雖然遲了一些…
一瞬間,有很多念頭想法涌入楚中天的大腦。
然后他掏出手機,把電話撥了回去。
“龔主席嗎?誒,是這樣的,你能把他們的電話給我嗎?我和他們談。”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