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宇一拍腦袋想出來的那個《號外》計劃實施的非常順利,趁著《體育周報》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占領了整個長沙的報亭,接著他們的《號外》又被汽車、火車和飛機運往全省各地,最后終于實現了他們建報以來第一次將報紙鋪滿整個華南的目標…總之,他們的這期大賣!
當李良才將他從《太陽報》上摘抄下來的阿貝爾對楚中天的采訪發回到社里的時候,曲恒還打算將這篇“貨真價實”的采訪發出來,同時含沙射影地指責《世紀新體育》不顧職業道德,胡編亂造,嘩眾取寵。
這個發現將曲恒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親自審稿,將兩篇采訪放在一起作對比,發現在很多問題的回答上,兩份采訪的區別只在于一些文字表述上,基本意思是一樣的…要知道《太陽報》的采訪是李良才一拿到就翻譯好發過來的,而《世紀新體育》的這份采訪足足比他們提前了一天時間,也比《太陽報》的提前了一天多時間…這意味著什么?到這時候,傻子都知道了——《世紀新體育》刊發的不是假新聞,他們的采訪也不是那個徐曉迪坐在屋子里邊拍腦門,邊想出來的。而是貨真價實的采訪…這樣一來自己的報紙再把采訪放上去也不過是拾人牙慧,而且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來他們實在太像了,保不準他們還會懷疑堂堂中國綜合體育報紙中的王者《體育周報》是抄襲的《世紀新體育》。
到那時候,這問題可就大了。
曲恒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這一仗,他的《體育周報》敗了,而且敗得還很慘。
※※※這一切還只是因為一個叫做“楚中天”的中國留學生在英格蘭足總杯第三輪比賽中進了球,幫助球隊淘汰了英甲球隊,還當選了全場最佳。徐曉迪將這位“Chu_Zhongtian”的名字最終確定為楚中天,那是因為他問過了楚中天本人,得到了確切的答復。
感謝發達的網絡,很快這則只在華南地區銷售的報紙就上了網,各大門戶網站、足球論壇、甚至是很多和足球無關的網站都轉載了這篇采訪,那個神秘兮兮的進球者在此之前已經被網民們冠以“在英格蘭踢球的史上最牛的中國球員”稱號了。
他們的理由簡單樸素,卻叫人無法反駁:“成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在足總杯進球的中國球員,有史以來第一個在足總杯上當選本場最佳的中國球員,這難道還不算在英格蘭踢球的史上最牛的中國球員嗎?”
由于2002年在世界杯上的失敗,在中國國內,民眾們對足球的熱情有所降低,而在中國舉辦的亞洲杯重新激起了大家對足球的興趣,楚中天的出現更是順應了民眾們對英雄人物的期待——在中國足球越來越爛的時候,總還是希望能夠有那么一個人,能夠在遙遠的歐洲,憑借他出色的表現,為中國的球迷們帶來些許慰藉。
楚中天順乎天意人心橫空出世,以一個留學生、業余球員、足總杯當場最佳、中國球員里足總杯進球第一人…等等頗具傳奇色彩的身份出現在大眾面前。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和興趣。
或許傳統媒體的反應還比較慢,但是網絡上已經為了這個新出現的業余球隊員而翻了天。
無數論壇和QQ群里的人都在討論著這個最近冒出來的“楚中天”。大家在網上瘋狂的搜索著一切與他有關的訊息。
楚中天在接受采訪的時候的時候透露了一些個人信息,徐曉迪出于自己對他的承諾的原因,以及保持一定程度的神秘性,便于吸引更多的讀者,在編寫的時候并沒有把那些個人信息都放上去,只是說了他是四川人,曾經在少年宮足球班和足球學校接受過十年的專業訓練,還曾經跟隨球隊一起拿到過全國少年足球錦標賽的亞軍。
而強大的網友們就根據這些內容,展開了人肉搜索。
著名網絡社區貓撲的網友們甚至宣稱這些資料已經夠多了,這世界上就沒有東西能夠在他們強大的人肉搜索引擎下不被曝光的。
當徐曉迪和楚中天在聊天的時候,都只是想著在采訪中不透露太多的個人信息,一定能夠讓他的父母晚一些知道他兒子已經成名的事實。
可是他們一定沒想到在中國的網絡力量如此強大…只用了不到一天,他的詳細信息就全部曝光了——姓名、生日、身高、體重、身份證號、父母姓名、父母工作、父母年齡、家庭住址,家庭電話、曾經上過的高中、所在的班級、高中期末會考成績單、高中班主任姓名、高中校長、教導主任是誰…只要是存在于這個社會上的資料,幾乎無一隱藏,全部在強大的人肉搜索面前現行。
于是當熱心的網友們知道了楚中天的家庭住址和電話之后,紙終于包不住火了…大清早的,楚左生就被家里的電話給吵醒了,他擰開床頭的臺燈,看了看鬧鐘,才六點十三分,誰這么早打電話過來?睡在他旁邊的老婆周瀟湘翻了個身,嘟囔道:“誰啊這是?這么早…”
楚左生掀開被子,從溫暖的床上跳下來,來褲子都來不及穿,就穿著一條短褲沖到客廳去接電話。
他拿起電話:“喂,請問找誰…”
“請問您是楚中天的爸爸嗎?”電話那頭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
“啊?是我…”楚左生答道,聽到對方問自己是不是楚中天的爸爸,他想到了也許是自己兒子在英國的朋友?中國和英國有時差,他們打過來的時候時間確實不太好把握。不過這時候打來,是什么事情…“謝謝您,楚爸爸!謝謝您培養出來了一個英雄的兒子!還請你們保重身體!這么早打電話過來實在是對不起,還請您原諒!”
那個年輕的聲音說完這句話,就掛掉了電話。
楚左生則拿著不斷發出忙音的聽筒,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完全被這個人的最后一番話說愣了,就站在原地,直到自己的妻子在臥室里叫:“哪個的電話?”
“啊?哦…不知道。”楚左生狐疑地放下電話,準備回去睡覺。結果電話剛剛離手,就猛地響了起來,把毫無思想準備的楚左生嚇得一哆嗦。
他連忙又接起電話。這次的聲音是一個粗粗的中年男聲:“楚中天他家嗎?”一口濃濃的東北腔,“哎呀媽呀,可算打通啦!我給你們說啊,你們兒子可出息啦!岡岡的!那家伙…唉呀媽呀,不知道說啥啦!反正就是你們兒子給你們二老爭光啦!還給我們中國爭光啦!唉呀哎呀哎呀…哎呀媽呀,不說了,太激動啦!”
這位東北老兄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就把電話放了。
楚左生還沒反應過來。
“咋子回事嘛?”老婆終于忍不了了,披著外套從臥室里跑了出來,看到她的丈夫只穿一條內褲和背心,手拿著電話聽筒,傻愣愣地站在客廳里。
“哪個嘛?”周瀟湘問道。
楚左生卻沒有答她,于是她走上來伸手在丈夫的眼前晃了晃,這才將他的魂勾回來。
“啊?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哪個打來的…”
他又放下電話,這一次…叮鈴鈴——不等楚左生去接電話,周瀟湘就一把抓過聽筒:“喂!哪個?”然后她指了指自己丈夫那兩條光溜溜的腿:“快去穿褲子!”
這次說話的是廣東人,同樣嘰里呱啦了半天,結果純種四川人周瀟湘基本上一句話都沒聽懂,就在那個廣東人掛電話之前勉強聽懂了一句:“對唔住。”
燉母雞?那應該是“對不起”的意思吧?
“打錯了?”周瀟湘一邊念叨著,一邊掛電話。這次和上次一樣,也是電話剛剛放下就又響了起來…周瀟湘這次沒有馬上接起來,而是死死盯著響個不停的電話。
電話響了一會兒,停了下來。
周瀟湘松了口氣,可是這口氣才松到一半,那電話又響了起來,把她嚇得差點被自己的氣給噎住。
“喂,哪個嘛!我給你說,你再往我們家打騷擾電話,我就報警了哈!”周瀟湘充分發揮了“川妹子”的潑辣勁,尤其是中年“川妹子”,那簡直就像是干海椒一樣辣,拿起話筒不等那邊先說什么,就噼里啪啦地叫道。
吼完了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后就響起電話掛斷的聲音。
周瀟湘將電話放下,這一次毫無意外鈴聲又響了起來。她沒有再接,而是找到下面的電話線,直接把線拔了。
連綿不斷響了幾乎半個小時的“清晨兇鈴”終于消失了,這小小的房子中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楚左生躺在床上,沒理會在外面的老婆,他一直在回想剛才自己聽到的兩段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兒子楚中天成了英雄?為國爭光?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啊!
他不是在英國讀書嗎?怎么做英雄,又為國爭光了呢?
難道…做爸爸的心里咯噔一下。那個時代過來的中國人,一提起“英雄”,可能多半會想到“烈士”…他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很想給自己的兒子打個電話過去。但是怎么打呢?他的兒子在那邊沒有手機,一直都是單向聯系的。
老婆周瀟湘進屋來看到自己的丈夫面色不好,便問道:“那些電話是怎么回事?”
楚左生想了一下,還是先不要把自己的猜測告訴老婆好了,就他老婆的心理素質,只怕還沒聽完一句話就昏了——當初兒子踢球摔斷胳膊的時候她哭的跟淚人一樣,眼睛都哭腫了。當他在醫院外面安慰自己妻子的時候,還有人從旁邊過小聲議論:“你看那家人好可憐哦…年紀輕輕就死了娃娃…”
當時氣得他真想沖上去教訓那幾個亂嚼舌頭的混蛋——這不是咒我兒子死嗎!
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的時候,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的好。
他搖搖頭:“鬼才曉得他們在說什么…”
“我們家電話怎么會被陌生人知道?”老婆坐上床,卻已經毫無倦意了,她就披著大衣靠坐在床上,下本身拿被子蓋住。“唉,我聽單位小陳說,電信的人會把客戶資料拿出去賣,會不會我們的號碼也被人賣了?”
楚左生當然是不信這個的,因為他分明聽到了自己兒子的名字。他搖搖頭:“應該不會吧?”
“哪個曉得勒?要不然去電信問問嘛…”
為了不惹自己的老婆生氣,楚左生點點頭:“好嘛,我中午休息的時候去問問。”
被大清早的這幾通電話一折騰,兩口子再也睡不著了,紛紛穿好衣服起床洗漱,準備上班。
楚左生在區教育局上班,做一個很普通的科員,沒地位沒票子當然也沒外遇。在單位里脾氣好樂于助人,所以人緣也好,成天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笑瞇瞇的樣子格外普通。可實際上十一年前他還是叱咤風云過的弄潮兒呢——他曾經下過海,做過生意。那時候他的兒子在外學踢球,每年學費、營養費、訓練費、裝備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僅靠自己和老婆那點微薄的工資,是絕對不夠的。于是他一咬牙辦了停薪留職,利用自己在教育局工作時的人脈關系,做起了教輔書批發生意,他待人誠懇人緣好,所以一開始生意做的很紅火,不僅僅供應兒子踢球不成問題,還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商品房。后來競爭對手越來越多,打交道的人也越來越奸猾,生意難做。但是為了供自己的兒子踢足球,完成職業足球的夢想,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堅持下去。要知道培養一個球員,沒有一百萬是拿不下來的,如果不做生意,只靠每個月那點死工資,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兒子供出來的。結果最后終于把身體累垮了,大病了一場。
后來沒多久,兒子就因為不服從主教練的安排而被排除出了球隊的陣容,他去找教練談卻談崩了,最后徹底沒球可踢。在妻子的壓力之下,不得不讓兒子放棄他們爺倆都很喜歡的足球,重新讀書去考大學。而他也算了算自己這些年的繼續,認為供兒子上大學總歸不是問題了,于是把生意盤點了一下,都轉給了自己做生意時認識的一個朋友,重新回教育局上班。從此洗盡一切鉛華,從一個見識了改革大浪潮的商人重新變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公務員。
而他的妻子周瀟湘則在一所學校中做班主任老師,待遇還算不錯,就是忙碌了一些。
中午的時候,自從兒子去了英國之后,他們都不回家吃午飯了,各自解決。
這天中午楚左生吃完午飯之后,和自己辦公室里的同事們打聲招呼,就騎著電動自行車出了門,雖然他知道不一定是電信局的問題,但是老婆大人吩咐下來,還是要去跑一趟的,否則晚上問起來自己什么都不曉得,只怕家里又要爆發戰爭了…在外人眼中楚左生有些怕老婆,可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為什么——為了讓自己的兒子踢球,他和老婆對著干了十年。現在他覺得是應該好好補償一下老婆了,所以老婆說什么他都應著,讓老婆大人事事順心,自己委屈點也沒什么。
在電信營業廳前鎖好電動自行車,楚左生向營業廳走去,在路上他經過了一家報攤。習慣性看看今天還有《成都商報》賣沒有的他卻一眼瞥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他咦了一聲,在報攤前停下腳步。
那是一份昨天出的《體育周報》,那上面有一個很醒目的標題:“他是誰?”
在這標題下面,則是一副很大的照片,而照片上的人是…他的兒子楚中天。
※※※而當楚中天的爸爸正在一點點接近事實真相的時候,楚中天正在面對這一大堆筆記本發呆。
“嘿嘿,是我的同學們…他們想找你要簽名,楚。”艾米麗坐在他對面的高腳凳上,雙手合十,略帶抱歉地對楚中天鞠躬道。
楚中天還沒有去參加球隊的訓練,因為比賽之后球隊的第一次訓練是在今天下午,所以他還沒見識到媒體們蜂擁而來的場面,但是在國王牧場之外的地方,他已經嘗到成名的滋味了——在為艾米麗的同學簽名之前,他已經為查爾斯.菲利普和約瑟夫.肯尼的朋友們簽了一大堆名字,接著又為老楊的朋友、同學們簽了名。大家都用書包裝滿了本子,然后帶到溫布爾人酒吧里來讓楚中天簽字,楊洋則因為和楚中天住在一起,近水樓臺先得月,直接在公寓里就搞定了,可憐楚中天則一直簽到凌晨一點才上床睡覺…基本上他的手腕已經完全麻木到沒知覺了。
不過看著艾米麗這副樣子,他又怎么好忍心拒絕了…嘆了口氣,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個筆記本,開始簽名。
一邊簽一邊在心里想:難怪那些明星簽名都像是畫畫一樣,一筆搞定,根本看不清楚寫的是什么。原來簽名根本就不是為了要讓人看懂你的名字,而是為了自己在簽名的時候盡量輕松簡單的把自己的名字用最少的筆畫“劃”完,這樣才不會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