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你在這支球隊里踢球算是兼職了?”隨便聊了幾句,詹姆斯.梅里就已經摸清楚了基本情況。看似隨意的聊天,實際上都是有針對性的。楚中天雖然小心謹慎,不該說的一律不說,不過還是有些信息在無意間被透露出來了,和經驗豐富的記者比較起來,他實在是太嫩了…“你平時還有其他工作嗎?”
“我在一家酒吧打工,另外我還給一家中餐館派單。”
“看起來你的時間并不像你之前說的那樣寬裕嘛。”
楚中天真的很想說“時間就像女人的乳溝,擠擠總還是有的”這句名言,不過面對這個陌生的記者,有些玩笑還是不要隨便開的好。他只是聳聳肩:“時間擠擠總是有一些的。”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踢球。那么你有喜歡的球隊或者球星嗎?”
“最喜歡的國家隊是巴西,俱樂部隊沒有固定喜歡的,我喜歡很多俱樂部球隊。球星也是。”
“覺得溫布爾登隊怎么樣?”
楚中天有些猶豫地問道:“梅里先生,你是指已經搬家了的那個還是…”
“現在這支。”詹姆斯.梅里指了指他身后的球隊,他知道這支球隊中不少人對那支已經搬到米爾頓凱恩斯的球隊沒什么好感,所以很干脆地說道。
“很棒!我喜歡在這里踢球的感覺,很自由,隊友和教練都很好。雖然我們只是一支第九級聯賽的球隊,不過我在這里踢球感覺很快樂。”楚中天臉上露出了笑容。
詹姆斯.梅里點點頭。多年的采訪經歷讓他能夠分辨得出眼前這個男孩子臉上的笑容絕對不是裝出來的,看起來在這里他真的感覺很快樂。
“作為一個外國人,在這里有沒有感覺不適應?畢竟你的語言、文化和生活的環境都和他們不同。”梅里指了指那些球員。
楚中天搖搖頭:“并沒有。”他自動把自己剛來球隊就和拉塞爾、博爾杰鬧矛盾的事情給省略了。“我們互相尊重,熟悉了之后就像是兄弟一樣。”
“既然是個學生,那么你大學畢業之后,是否就會離開球隊?”詹姆斯.梅里問完這個問題之后并沒有聽到楚中天的回答,他有些奇怪地歪了歪頭。
楚中天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感覺有些恍惚。經過了一個多賽季,那么多足夠讓他銘記于心的比賽,現在再一想到未來將要離開球隊,離開這么多隊友,他覺得自己還真是有些舍不得…“呃,抱歉,我走神了。”楚中天回過神來發現對方還在等著自己的回答,連忙道歉。“是的,畢業之后我應該是回中國,畢竟我的家在那里。”
“真可惜。”詹姆斯.梅里出于禮節這么說道,實際上他并沒有覺得這有什么可惜的。
就在他還想繼續問的時候,他和楚中天都聽到了伊姆斯吹響的哨音。
“看來你們要開始訓練了,很抱歉打擾了你這么長時間。”詹姆斯.梅里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和泥土。
楚中天也跟著站起來。“這算采訪嗎?”他問道。
梅里被他的這個問題給逗樂了,雖然這個男孩子在聊天的過程中始終保持著一種老成的穩重,不過他終究還是一個還在上學的學生。
“算是吧,其實我更愿意將之稱為‘聊天’。”梅里笑道。
“那么我有機會在報紙上看到我們說的那些話嗎?”楚中天又問。他也不拒絕出名,如果真的能夠出名的話,對他來說總不是一件壞事。名人們總是抱怨成名讓他們不堪其擾,而普通人卻渴望成名,真像是一座圍城…梅里猶豫了一下,才笑著說:“我不知道,決定什么稿子上什么稿子不上的人可不是我。”
楚中天聽到他這么說之后,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不過他沒忘記向這個記者告別:“再見,梅里先生,我得去訓練了。”
“你去吧,很高興認識你,楚。”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梅里先生。”
楚中天跑遠之后,矮胖子挪到梅里身邊:“你們看樣子聊的很愉快,挖出點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了嗎?”
“現在這么懂禮貌的孩子可不常見了。”梅里的感嘆卻讓矮胖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什么?”
“沒什么。”梅里瞥了一眼旁邊的矮胖子,“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他不是亞裔,只是一個在溫布爾登上學的留學生而已,課余時間來這里踢踢球。”
“留學生?”矮胖子皺了皺眉頭,小眼睛閃爍了幾下,“要是出現在職業球隊中,到真是一個大新聞了。”
“可能嗎?勞工證從哪兒來?”詹姆斯.梅里問道。
“所以我說那是大新聞了嘛——一個不可能獲得勞工證資格的留學生成為職業球隊的一員。這是多么具有轟動效應的新聞啊!要不我說詹姆斯你一輩子只能在溫布爾登晚報那種地方小報干呢,一點新聞記者的敏銳嗅覺都沒有!”矮胖子又搖頭晃腦地流露出了他的優越感。
“行了,我呆在那里只是因為不喜歡為了吸引眼球什么下三濫手段都用上而已。太陽報那種地方不適合我,倒是和你很相襯,所以你現在混的比我好,阿貝爾。”
聽到詹姆斯的諷刺,矮胖子阿貝爾也不惱,只是摸了摸他的光頭,嘿嘿直笑。
“走吧,沒好戲看了。”詹姆斯.梅里率先轉身向國王牧場的大門走去。
其他記者也都正在紛紛離去。
對于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也許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認為自己不會再重新踏足這個位于金斯頓馬路邊上的小球場了,就像他們不相信這支球隊能夠在足總杯正賽中創造奇跡一樣。這樣的球隊關注一次便已足夠,再關注下去就像是矮胖子阿貝爾所說的那樣——浪費版面了。
如果他們抽簽抽中了現場直播,那還能再上一次——“來自第九級聯賽混合郡聯賽的業余球隊溫布爾登競技在足總杯正賽第一輪中輸給了××××隊,被淘汰出局,××××隊成功晉級第二輪。”
這個“××××隊”可以填上任何一支職業球隊的名字,結果一準兒錯不了。
※※※訓練的時候伊姆斯要求球隊不要過分自信了,盡管他自己都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表現的狂妄自大…然后該練什么還練什么,并沒有因為來了記者就發生改變。
結束訓練之后,楚中天在更衣室里洗過澡,換了身衣服就回去了。順帶一提——在這個賽季,國王牧場的更衣室里終于通了熱水,所有人都能夠在訓練結束之后洗一個簡單的熱水澡了。一時間訓練結束之后以前冷冷清清的淋浴間里人滿為患,甚至還要排隊才能洗上澡。
改造維修舊有的供水系統沒花多少錢,卻是俱樂部正在逐步正規化的表現之一。
結束了訓練,楚中天背著書包回到自己所租住的公寓里,楊洋已經在等著他開火做飯了。作為留學生,如果不學會自己做飯,自己去超市淘便宜東西的話,光是在吃這一項的開銷上每年可就不是一筆小數目,楊洋家庭條件優越自然不在乎這點錢,但是和楚中天一起吃飯,卻可以幫助楚中天省錢——兩個人早就說好了,楚中天出手藝,楊洋出材料。各取所需,楊洋吃上了美味可口的中國飯菜,而楚中天則省了一筆不小的開銷。
楚中天一直就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種人,既然有人可以幫自己分攤費用省錢,為什么不接受呢?他并不覺得楊洋這是對自己的施舍,因為他雖然家里不富裕,卻還沒有自卑到認為別人對自己的幫助和關心都是變相侮辱的地步,他的小心肝一點都不脆弱敏感。
再說吃飯這事情,楊洋出錢,自己出力,也沒占什么便宜。楊洋成天在外面吃,花錢多不說,還不一定能吃好。現在有了楚中天,他整個人看起來可要比認識楚中天之前好看多了,飲食結構合理了,人自然就精神了。
現在基本上都是他求著楚中天給他做飯吃。如果楚中天因為打工或者踢球的事情,在外面解決了自己的三餐,他就會一整天都吃麥當勞肯德基那樣的垃圾食品,然后再見到楚中天之后向他“哭訴”自己是多么的凄慘,非要楚中天給他整份夜宵不可。哪怕只是一碗面條,他也吃得很開心。
在公寓里和楊洋一起吃過晚飯之后,楚中天將一桌鍋碗瓢盆的都扔給楊洋處理,自己就趕著去溫布爾人酒吧打工了。今天時間有點晚了,晚去一點時間,可就少拿一點薪水啊。
當楚中天趕到溫布爾人酒吧的時候,發現艾米麗已經在那里了。
“你今天遲到了。”艾米麗向他舉起自己手中的健力士黑啤。
楚中天把包包扔到了吧臺后面,扯過圍裙套在脖子上,再系好,然后站在艾米麗身前,隔著吧臺問她:“請問還需要什么服務嗎,公主殿下?”他的氣息都還沒喘勻。
艾米麗嘻嘻一笑,她就喜歡聽楚中天這么叫她,她好一本正經地回答:“忙你的去吧,我的騎士。”
“不過今天你怎么遲到了?”
“下午去訓練的時候,有記者采訪,耽誤了一些訓練時間,老板補了回來。回來的時間就更晚了。”
“都有記者來了啊…”艾米麗對此倒并不是吃驚。第九級聯賽的溫布爾登競技闖入足總杯正賽,不管怎么說也算是一樁不小的事情,在媒體上露露臉也是應該的。如果沒有記者跑去采訪他們,才不正常呢。讓她感興趣的倒是另外一件事情。
“哎,我怎么記得今天是星期五,不是星期六、星期日啊?”說完,她笑盈盈地看著楚中天。那雙彎彎的眼睛仿佛會說話,在對楚中天說:以前我讓你周中踢比賽,你說要上課,今天你小子逃課跑去訓練是怎么回事呢?
楚中天看懂了她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其實在決定逃課去參加足總杯第四輪資格賽重賽的時候,我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了——球隊有了更遠大的目標,需要花在足球上面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多,而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同時打兩份工占用了我太多的時間…你知道嗎,我已經決定辭了那份為‘麥克中國’派單的工作。”
艾米麗聽到楚中天這么說,有些吃驚,她收起了笑容看著對方。“這會讓你收入減少吧?”
“總要有所取舍,不可能所有好處都我得了。我想要踢球,想要在足總杯上走的更遠,就必須付出一些東西。還好只是放棄那里的工作,不用放棄這里的工作。”
艾米麗突然笑著問:“舍不得嗎?”
“只是因為這里的收入更多。”楚中天聳聳肩。
艾米麗皺起鼻子哼了一聲。
楚中天發現艾米麗不僅笑起來好看,就連生氣皺鼻子的樣子也很好看。不愧是演員,任何一個表情都無可挑剔,就像是在鏡頭前一樣。哪怕是生氣這種表情也要展露出最完美的一面來,也許連她哀傷、寂寞的樣子也一定是很好看的。
這樣的女孩子,好萊塢那個名利場才是她最終的歸宿啊…雖然有些許遺憾,不過自己和她真的是處在兩個完全不相同的世界的人。
能夠和這樣一個未來的影星,也許還是世界級影星做三年的朋友、校友,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那已經是很光榮的事情了。
以后說出去:“我認識那個女星艾米麗.斯坦!”多有面子啊!
“喂,楚!”艾米麗提高了音量,終于把走神的楚中天的魂給勾了回來。“你怎么又走神了?”
“呃,抱歉。”楚中天很不好意思地說,美女在前和自己聊天,自己竟然都能走神,還真是丟臉啊…“在想什么呢?”艾米麗趴過來,湊近了仔細端詳著楚中天。
楚中天則稍稍把身體后仰了一點,重新拉開距離:“想足總杯的事情呢。”他撒了謊,顯然不能把真實想法告訴艾米麗的。
“真巧,我剛才就在問你對于足總杯你怎么看。”艾米麗聽到他這么說,很高興,倒也沒有在意楚中天這個刻意拉開兩人距離的小動作。
“怎么看?比賽對手很快就會出來了吧?等出來了再說咯。”楚中天攤開手,其實對于足總杯他也沒什么具體想法,剛才那不過是應付艾米麗問題的托辭而已。他只是有一些比較朦朧的憧憬而已。
足總杯耶,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足球賽事,每年不僅僅是在英格蘭,在世界的其他地方都有不少人關注著這項比賽——雖然是從第三輪才開始關注的。別看是個杯賽,可比中國國內的甲A聯賽水平高多了。真沒想到自己當初沒有成為體制內的一員,反而在異國他鄉踢上了更高級的比賽,真不知道曾經和他一起踢過球的那些隊友們,如果知道了,會是什么心情…連他自己都覺得真的很神奇。真得感謝英格蘭足總的規則設置,讓業余球隊也有資格參加這樣高級的賽事。
他又想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假如,萬一,可能,大概…溫布爾登走了非常強大的狗屎運,竟然拿到了足總杯冠軍,那么自己明年這個時候是不是還可以代表這支業余球隊參加歐洲聯盟杯呢?
這想法太瘋狂了!
艾米麗的聲音再度傳來:“…以后如果比賽有電視直播就更好了,你現在正一步步走在通向球星的大路上啊,楚!”
楚中天知道艾米麗又來了,他苦笑道:“這要是都能成為球星,球星也太不值錢了。”
艾米麗也不和他爭辯,只是聳聳肩:“反正我很期待在電視上看到你會是什么樣子。”
“你不打算去現場看球嗎?”楚中天聽到艾米麗說要看電視,就覺得奇怪。
“其實我今天是來向你告別的。”
“又要走?”楚中天心中嘆了口氣,遺憾。
“嗯。”艾米麗有些無奈地撇撇嘴,“去美國拍戲。雖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只是一個小配角,但是我媽媽希望我能去多認識一些人,多學習一些東西。”
“你上一部電影我都沒看到呢。”
“圣誕檔期就上映了吧。不過你得很用力很認真很仔細地找,才能把我找出來,我在那戲里的形象和現在可大不一樣,而且我總共只有三句臺詞。”
“哦?是什么?說來聽聽。”楚中天好奇起來。
“不要!我可不要劇透!”艾米麗笑嘻嘻地看著失望的楚中天,對成功捉弄了他而感到得意。
“好吧,你贏了,公主殿下。”楚中天舉起雙手無奈地說。
“放心,我會送你一張電影票的,我的騎士。”艾米麗將手右搭在楚中天的左肩上,就好像把劍放在了騎士的肩頭一樣。
不過她現在手里沒劍,而且兩個人的距離有很近,所以這姿勢看上去就有點曖昧了…艾米麗身子向前探,楚中天也沒有后仰,兩個人的臉相距就咫尺。他們很有默契似的突然都沉默了下來,彼此目不轉睛注視著,仿佛被釋放了魔法一樣挪不開眼神了。沉默中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正在滋長。
就在這微妙的時刻,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一邊響起:“楚!再來一品脫黑啤!!”
一位鼻頭通紅的酒鬼醉眼朦朧地撞了過來,將他的酒杯重重放到了吧臺上,接著他抬起頭來才看到有些尷尬的艾米麗和楚中天。
“啊,真抱、抱歉!我似乎…打、打擾到了你、你們?”喝高了的他咧開大嘴,露出一面一口大黃牙,結結巴巴地嘟囔道。當然,他也沒忘了來個酒嗝:“嗝兒!”
楚中天接過杯子,埋頭倒酒,艾米麗對酒鬼笑笑,低頭喝酒。
隱約間,酒吧里似乎響起了一陣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