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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零章 收

  如果說,之前契丹西侵、漠北叛亂、江南妄動、太原、徐州、長安三鎮蠢蠢,對天下的震動是一種“虛”的震動的話,那遼津登陸、遼南漢變、遼陽合圍、唐山大捷和錦州葬遼一役,對整個中原就是一種直透內心深處深刻震蕩!

  人的眼睛,最終都是雪亮的。再蠱惑的謠言、再轟動的炒作、再精妙的計謀,都遠不及一場用血肉與生命碰撞出來的戰爭來得震撼!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假的!刀鋒出鞘見血,才是真的!

  東北這場戰爭的后續能量,首先傳達到了幽州!三場大戰的捷報連續傳來,一下子讓幽州的氣氛徹底轉變了,之前魏仁溥的倒戈一擊,只是在大義上壓服了言論,許多糾評御史心中并不服氣,但現在,民眾再回想那些跳頭恐慌的士紳戰前的種種表現,怎么看怎么別扭!感覺與跳梁小丑全無區別!就是這樣一批人,也敢自吹自擂“代民言”?

  仔細想想,還是那些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將士們,對國家來說、對自己來說,才都是更有影響的存在啊!

  不但是內部的人心有了明顯的變化,外部的氛圍也一下子扭轉了。

  過去幾年的和平歲月里,張邁收起了獠牙,以至于讓一些人忘記了他的狠辣,和平與安逸總是容易讓人忘記傷痛的教訓,東北這三場大捷,就像連環三下當頭棒喝,狠狠地敲在所有人的腦袋上!也讓原本開始迷糊的人認清了現實。

  唐軍不發威,就真當人家是吃素的?

  天策十一年,八月下旬。當錦州大捷剛剛傳到,徐州的李守貞馬上宣布斷絕與江南齊國的宗藩關系,跟著讓手下綁了自己,把大印交給了天策派駐徐州的人員,背負荊條北上幽州請罪!

  也是在同一個月。吳越國主趁著最后一趟南風,將東南十三州八十四縣的江山社稷圖送往幽州——隨船的還有他年幼的兒子,號稱是送往上國大都入學,實則為質。

  同月,高麗國遣使渡海,請求封號。

  發生了這一切后。原本氣勢洶洶的齊國沒有派遣一兵一卒踏入暫時群龍無首的徐州,也沒有趁機攻打吳越國,陳列在淮河南岸的十萬大軍就像擺設一樣,不敢行動的威懾,很快就變成了笑話。

  在接下來的兩三個月里。齊國遣使求和,荊楚再次求封,南平更是請求內附。

  新任大學士楊易當初的判斷顯然正確的,盡管當時天策大唐貌似四面烽火,但真正燒得起來的地方只有契丹一處,契丹一平,四面烽火盡熄。

  太原。

  安重榮坐在城頭,隱隱約約聽到了城內的慶賀聲。

  唐山大捷傳來的時候。太原的百姓已經在紛紛議論。不久,就聽說這次唐軍居然渡海奇襲,襲取了遼國的遼津。打開了東北的門戶!再跟著便是遼南漢變、圍點打援,小靈河畔一戰,更是將契丹最后的有生力量一舉葬送!

  盡管太原官方刻意低調地處理這些捷報,但消息還是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第一時間地出現在市井的各個角落,太原的市民們對東北的捷報越來越有興趣。到后來更是不知不覺地投入其中,與有榮焉!

  “聽見沒有!咱們唐軍又打贏了!”

  “這次可把契丹給打趴下了!”

  “何止是打趴下。聽說都快滅族了!”

  “真他娘的解氣!”

  河東是中原面對漠南的第一線,作為河東首府。太原的民眾對契丹有著天然的痛恨,漢家軍隊誰能打敗契丹,那誰就是英雄,這太原如今誰話事一點關系都沒有!因此在第三次東北捷報傳來的時候,太原的坊間已經忍不住群起慶賀了!

  這時候大家仿佛忘記了這座河東重鎮還處于半割據狀態,大家仿佛默認了安重榮的那封假惺惺的請內附表,一開始還是偷偷摸摸地歡喜,后來人意群集,竟然變成了公開的歡慶。

  聽著夜風送來隱隱的歡歌聲,安重榮忍不住咬牙切齒!

  “天策之捷報耳!與我們何干!”

  “都是大唐的軍民,都是漢家的子孫,怎么不相干?”

  安重榮微微吃了一驚,坊間無知百姓私下慶祝也就算了,他萬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自己跟前說這種話!

  一回頭,卻是從洛陽逃過來依附自己的藥元福——當初洛陽易手之后,石重貴倚為左膀右臂的文武兩大重臣,桑維翰只身逃到長安,藥元福則率領舊部逃到了太原,藥元福在太原本有根基,對于他的來歸,安重榮無比歡迎,此后軍國大事必與商量,無比信重,而藥元福也不負他的信任,只要是安重榮吩咐了的事情,他必定處理得無比妥當,石重貴還在河東時,藥元福的地位本來就只差安重榮一肩,到如今更是成為安重榮之下的太原第一人。

  可今天,他是怎么了?

  “元福,你在替這幫亂民說話?”

  “他們不是亂民。”藥元福道:“將軍不要忘記,這個國家是唐,這個民族是漢!大唐獲勝,漢家大捷,無論是作為大唐的子民還是漢家的子孫,都會發自內心地高興。這就是民心啊!”

  “大唐…大唐…民心…民心…”安重榮喃喃了兩句,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張邁能得天下,不過因他兵力強悍罷了!天子者,不過是兵強馬壯者為之!說什么民心!”

  藥元福道:“那現在是張龍驤兵強?還是安將軍馬壯?”

  安重榮本來在冷笑的嘴角猛然間抽搐了起來!

  是張龍驤兵強,還是安將軍馬壯?

  這句話戳到了痛點!

  比民心民意,比不過人家!

  比兵強馬壯,也比不過人家!

  那還拿什么跟人家比!

  當初漠北叛亂。契丹西侵,江南列兵,徐州跋扈,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有天下大變、戰亂紛起的態勢。也正是在那個氛圍下。安重榮提起膽子,冒險向幽州發起挑釁!

  可是轉眼間,漠北就平了,江南就蔫了,徐州就跪了,契丹更慘。都快滅了!原本的烽火四起正要火中取栗,轉眼間自己變成了孤家寡人四面無援!不要說洛陽的折德扆,不要說雁北的李彝殷,就是這太原城內,如今還有忠于他安重榮的人不?

  眼看這座城市還在他安重榮手里呢。民眾就已經在為天策的大捷慶賀了!如果真有唐軍兵臨城下的一天,能依靠這些人來固防守城?

  民心如此,軍心又如何呢?

  安重榮不用去視察,心里就很清楚了——他自己就是一個老兵,對士兵的心里無比明晰。

  如果自己還能割據一方,還能給將領們帶來榮華富貴,給士兵們一口安生飯吃,那群丘八們還會跟著自己。可現在大家要面對的。是那個碾壓一切的張邁!那個身在萬里之外依然能夠輕易把契丹那樣強悍的國族抹滅的男人!那還會有一點兒勝利的僥幸么?

  “安將軍,”藥元福道:“李守貞已經去燕京負荊請罪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安重榮回過神來。忽然發現藥元福今天對他的稱呼不大對勁,他盯著藥元福,猛地厲聲道:“藥元福!你也要叛我么!”

  藥元福垂下了眼皮,沒有回應,也沒有說話。

  安重榮冷冷道:“若要屈膝,當初洛陽投降的時候。我也跟著跑見張邁了,不會等到今天!哼。范延光的前車之鑒才多遠?我不會那么蠢去重蹈他的覆轍的!太原可以城破,數萬大軍寧可戰死。但絕不投降!”

  藥元福沒有再說什么,下了城樓。

  城樓下,等候著十幾個將領,看見藥元福下來,紛紛以眼神詢問。

  藥元福搖了搖頭:“安將軍說,太原可以城破,大軍寧可戰死,但絕不投降!”

  所有將領的臉色都變了!一些人咬牙切齒,一些人連聲冷哼!

  “太原城破…大軍戰死…他要死,為什么要拉著大家一起!”

  “契丹都輸了,十幾萬大軍轉眼間灰飛煙滅,我們算什么!”

  “他這是瘋了啊!”

  “藥將軍,安將軍瘋了,你可得給我們做主,替大家爭一條活路啊!”

  藥元福看著群情激動的諸將,淡淡地說道:“活路,不是我為大伙兒爭,得是大伙兒自己爭。”

  諸將面面相覷,隨機有人道:“我等明白了!從現在起,只要能有一條活路,其它但聽藥將軍吩咐!”

  太原的燈火漸漸熄滅,看著這座漸漸黑暗、也漸漸不屬于自己的城市,安重榮累了,酒勁上來,他也慢慢閉上了眼睛——然而,他隨機猛然睜開了雙眼,雙手揮舞,巨口張開,神色凄厲——因為有人忽然間用一條繩子勒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地勒緊!

  安重榮要說話,說不了話,掙扎著,卻只能掙扎著,他抓向脖子,卻拉不開繩索,他要抓背后的人,卻什么都撈不到,甚至就是想轉頭看一眼誰要殺他也做不到!終于他的手腳漸漸無力,舌頭凸出,胸腔最后一點氧氣都耗盡后,人也漸漸地軟了下去。

  這個曾經叱咤一路的軍雄,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掉了。

  等到他整個人都僵硬了,他身后的兩個小兵才放下了繩子。

  “死透了吧?”其中一個說。

  “透了,透得不能再透了。”

  “哈,那就好了!這家伙,竟然說要對抗唐軍,還要大伙兒跟他去戰死,真是…變文說那叫什么病來著?”

  “神經病!”

  “哈,對,真是神經病!”

  當秋天踏入第二個月。述律平最后一絲希望也泯滅了。

耶律李胡就像被抽調了背脊骨的廢物,被綁在大旗桿上推到了遼陽城下,看到攝政王的挫樣,城內契丹士兵最后一絲士氣也全部消失了  述律平無比憤怒。

  她的思維十分契丹,痛恨漢人,但并不為漢人今天的作為而憤怒——她認為這是應該的!可是她所疼愛的幼子不應該如此啊!就算被俘虜了。被綁在旗桿上,也應該挺直背脊才是——然而沒有!

  這讓述律平無比痛心!她必須承認,她錯了,真的錯了!是她的錯誤,毀滅了契丹最后的一點希望。

  躲在府邸中不出來的韓延徽。又派人送來了勸降表,述律平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對這個“忘恩負義”的“漢家老狗”,述律平如今就是要殺他也有心無力了——城內有一派人保護著他呢。

  現在城外的唐軍沒有發動最后的強行攻擊,不是因為不能,而是因為還在等待。

  據說,張邁希望盡量完整地得到這座契丹花了偌大功夫修建好的東北第一城,所以在萬無一失的情況下,給了城內守軍一點時間。這點時間。讓城內沒打算殉國的各派勢力有了一個希望,也使得這座城市的易手在不以軍事手段而以政治手段解決變成可能。

  唐軍沒有攻城,但述律平卻已經明顯感到自己在逐漸失去對這座城市的控制。

  孤城是可以守護的——只要城內的軍民對未來還有一絲希望。但現在希望已經徹底斷絕。剩下的契丹人還能如何呢?

  暗夜之中,述律平抱著孫子,哭了又哭。耶律朔古站在她身邊嘆著長氣。

  述律平和耶律朔古都忽然覺得,察割是對的。

  人真的很奇怪,北派的察割,臨死之前認為南派是對的。而南派的耶律朔古和調和派的述律平,這會卻認為北派是對的。

  “當初。就不該親近那些不可信任的漢人,以至于削弱了我們的心志!”

  “我們還有機會的。太皇太后!”耶律朔古說:“契丹本來就起于邊北蠻荒之地,現在我們雖然失去了所有肥沃的土地,但只要留下一線血脈,復興就有機會!”

  “復興?”

  “是!回到邊緣蠻荒之地,喚醒族人的蠻荒之血,等待下一次漢人衰弱的機會——任何民族都不可能長盛不衰,漢人也一樣!所以我們總有機會的!”

  當天晚上,耶律朔古以五千胡騎突圍,從圍城最薄弱的東面打開了一個缺口,所有的老弱、輜重全部不帶,只帶走了作為精神寄托的太皇太后述律平和小皇帝耶律璟,逃往混同江流域。

  唐軍出乎意料地竟然沒有窮追不舍,楊信對高行周道:“北面還有等候他們的人在,我們進城吧。”

  有韓延徽的配合,唐軍對遼陽府的接手得無比順利,長年的戰爭使得契丹的青壯年人口大量死亡,加上幽薊移民,大大改變了東北的人口構成,在將遼陽府那些以往高高在上的契丹老爺們貶為奴隸之后,這座城市一轉眼就變成了一座“徹底漢化”的城市。

  隨著免稅令的頒布,隨著遼南漢民的回歸家園,遼河流域迅速穩定下來,在秋收之后,便形成了一片以遼陽為區域政治中心、以遼津為海貿商業中心的東北漢土,派駐東北的駐軍完全不需要再從關內輸送糧秣,第二年就可以實現就地補給了。

  遼南正在發生的變化,述律平是沒機會看到了,數千契丹惶惶北奔,還沒到達混同江流域,就發現前無去路。

  隨著東北局勢的急轉而下,遼國在整個遼東的防線變得處處都是漏洞,柴榮和耶律安摶趁機突破遼軍在北面的防御點,但他們沒有南下與三大將會師,而是轉而北上。占領了混同江流域。

  逃出遼陽數百里后,耶律朔古才得到消息,但這時述律平再沒有震驚——她對一切的噩耗都已經麻木了。

  “耶律安摶…他之前不是暗中投靠我大遼了么?”

  “那多半也是假的。”耶律朔古說:“就算是真的,形勢如此,他肯定也投靠回去了。這種人。怎么可能相信他會忠貞!”

  “也就是說,連我們的歸路都斬斷了么?”述律平苦笑道。

  耶律朔古咬著牙道:“原定的目標是去不了了,但我們可以繞道到混同江的下游去,那里是唐人現在也還沒能到達的領域。”

  “你是說,五國部和東海女直那里?”述律平道:“如果大遼仍然強盛,五國部與女直自然是順服我們的。但現在…只怕他們會斬了我們的頭顱去進獻新的霸主!”

  “倒也未必。察割這幾年對那邊頗為施恩,常拿遼南那邊的財貨賞賜混同江下游諸部,因此諸部頗念恩情。”

  “就算那樣,那里是無比苦寒之地,我這個老太婆只怕熬不住的。朔古。你帶皇帝去吧。把精兵強將帶走,剩下的人留下,和老婆子一起留在這里,再把消息散播出去吸引唐軍。有多一點時間,就為你多爭取幾分機會。”

  契丹諸將驚道:“太皇太后!”

  “不要勸了!”述律平道:“這是哀家最后的命令了,去吧!老的人總歸要死,保住小的,才有希望!”

  契丹的逃亡隊伍。在順化城一帶停駐了下來,那順化城只是一座小城,地理位置約在后世吉林省的吉林市附近。到了這里后契丹再次分化。耶律朔古護著小皇帝,帶著契丹最后的三千人馬竄入山野之間,從此消失。

  而述律平則在這里停了下來,果然柴榮和耶律安摶聽到消息都率兵趕來,柴榮行動沉穩,耶律安摶卻來得極快。鬼面軍抵達之后休整一天,第二日便不顧一切殺入城中!留守的契丹軍馬抵擋不住。被耶律安摶直殺到了述律平帳前。

  述律平不理睬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侍婢,提著一把刀。從帳篷中走出來,地皇后威震北國數十年,盡管這時窮途末路,但鬼面軍的將士看到她還是忍不住心中敬畏,無人敢動。

  耶律安摶親自上前,述律平提刀指著耶律安摶罵道:“你這個無恥的…”

  不等她說完一句話,耶律安摶已經縱馬而前,一刀砍下述律平的頭顱!所有人都看得呆了,眼見述律平被殺,剩余的契丹將領都如同瘋了一般反撲過來,耶律安摶毫不手軟,率領鬼面軍將全城契丹殺得一干二凈!最后更放了一把火,燒毀了整座城池,只留下述律平的頭顱。

  七日之后,柴榮后續兵馬開到,聽說經過后皺眉道:“契丹已經滅國,那只是一個老太太罷了,何必如此?就是把她送到燕京,元帥也不見得會殺她。”

  耶律安摶忙道:“是,是,柴將軍說的是,這事是我處置不當,回頭定向元帥上書請罪。”

  柴榮哈哈笑道:“那也不必——請什么罪!你我打通了烏州防線,踏平了混同江中游,拓地一千五百里,雖然這是一片千里蠻荒,可論起來也是不小的功勞,請什么罪!走吧,回師混同江,召集諸部議事,當前要務是先懾服諸部。”

  “但契丹的小皇帝還沒抓到呢。”

  柴榮道:“咱們的兵馬加起來能有多少人?戰力雖然可以橫掃東北,但要在這方圓數千里的白山黑水間找人,那和大海撈針也沒什么區別。但只有懾服了諸部,那東北所有部族就會成為我們的耳目,那時候契丹的殘兵敗將就無處可逃了。”

  然而柴榮還是錯了。

  盡管他在接下來幾年中完美地執行了張邁的東北戰略,在混同江流域建城殖民,為漢民族在遠北地區扎下根來立下了不朽功勛,他自己也積功累進,成了名副其實的東北王,但有關耶律璟和那一支殘存契丹的下落卻一直沒有消息。

  有人說是東海女直庇護了他們,但在五年后耶律安摶勾結東海女直謀反而被柴榮屠戮殆盡后,也沒有在女直人的領土上找到契丹的蹤跡;也有人說他們是遇上了雪崩全體葬身山谷,但言之鑿鑿卻沒人找得到一具尸體。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頭。對耶律璟的搜索一直沒有斷——這也成為燕京方面對東北持續投入各種資源的一個理由之一。朝廷每年還都為搜捕耶律璟和殘存契丹投入固定的巨額懸賞,年復一年以至于其累積金額變得越來越巨大。

  到了天策二十五年,在大唐的造船業變得空前發達時,忽然有一個消息從宮中傳出,說是當年耶律璟越逃越北。竟然越過了白令海峽,逃到遠東大洋彼岸的黃金之國去了。

  在接下來的歲月里,奔著那天文數字的懸賞,大唐出現了許多探險者,投入人力物力去尋找那個或許存在的黃金國度。

  長安城,在秋風中顯得倍加蕭瑟。

  桑維翰跪在殿前。流著淚,哭號著:“令公!不能投降啊!不能投降啊!若是投降,范延光的前車之鑒,您還沒看清楚嗎?我們還有機會的,還有機會的!”

  劉知遠整個人變得十分衰老。一種無力感從他全身上下都泄露了出來:“機會?什么機會?等張邁從西域回來的機會?”

  是的,張邁還沒有回來。

  但漠北平定的消息,遼陽投降的捷報,還有徐州北附的邸報,安重榮的死訊,都已經傳到了長安。

  而就在昨天又傳來一條新的情報:榆關也被拿下了,耶律屋質自殺殉國,蕭轄里打開了城門。至此東至大海、西越蔥嶺、北至大漠、南至淮漢的龐大疆域全面打通,在這個巨大版圖里,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釘子。那就是長安!

  現在張邁還沒有回來,但天策大唐的國勢卻空前煊赫。江陵府請求內附的奏表已經被準許了,吳國國主的兒子也在燕京進了學,符彥卿在荊北打造的戰船已經下了水,李齊、荊楚和孟蜀都在這個新帝國的腳下瑟瑟發抖,而已經沒有抵抗心的吳越地區則在呼喊著一個大統一時代的到來。

  盛唐的榮光即將再現。這個時候,長安怎么可能繼續割據下去?

  北面的慕容春華、東面的折德扆和西面的郭威都已經變得有些不耐煩了。在張邁回來之前,他們肯定要解決這個問題。

  范延光的確提供了一個反面教材。告訴了劉知遠——在張邁手下,妄想擁兵自重是不可能的了,接下來他的選擇有三:戰死、邊疆拓土,或者享受一份安榮地做一個富家翁。后二者是張邁的親筆承諾!

  “在下盡量不想漢家子弟再有無謂的死傷,若劉公能夠成全在下這一心愿,那于國于民皆有大功,但劉公若再遷延,將會耗盡我最后一點耐心,屆時我也將不憚將渭南化作一片焦土,然后在焦土上重建我心目中的長安!”

  劉知遠將張邁的親筆信交給桑維翰,桑維翰顫抖著手,叫道:“令公…答應了?”

  “我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劉知遠道:“但再等下去,只能等來最壞的結果了。”

  “那么…”

  “你去吧…”劉知遠道:“長安城內城外幾萬大軍的性命,他都不要,他只要你的人頭。”

  桑維翰猛地大笑起來,邊笑便哭,邊哭邊走,朝渭河而去。

  他和張邁其實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過在被貼上賣國標簽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沒有活路了。

  杜重威,張邁不肯饒恕,石敬瑭,張邁不肯饒恕,他桑維翰,張邁也不肯饒恕!

  桑維翰很明白,這位萬眾矚目的開國天子要用這一個個人頭告訴萬國萬民: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一旦做了,那便罪無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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