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北風漫卷(完之下)
腳步聲重重響動之下,中軍帳簾幕掀開,就看見湯懷大步走了進來。帳中之人目光,都向他望了過去。
郭蓉已經起身,臉上綻開笑意。不管是身為復遼軍名義上的統帥迎候自家麾下大將。還是作為蕭言心愛的女孩子迎候他男人的嫡系心腹。郭蓉怎么也要表現出足夠歡迎的姿態。而且在這北地亂世,雖然風光是風光了,可離女真大敵這么近,而且身上承擔著如許重的責任。等于就是在為男人經營北地基業,還要配合他在汴梁的行事。郭蓉再單純,也知道這膽子實在不輕。蕭言遣來湯懷這等心腹為之助力,可見他對郭蓉的關愛。[。]
以前日日見到蕭言,還不覺得。球場上對著蕭言放鏟郭蓉也木有半點心理負擔。可是在這北地沖鋒冒雪。卻越來越是想這個家伙臉上常帶的可惡笑意。湯懷到來,郭蓉卻更多的想到了蕭言那里去。臉上這笑意除了客氣親近之外,竟然還有三分甜蜜。好在眾人的目光都轉向了神箭湯四郎,都沒注意到。不然這心思就不知道要歪到哪里去了。
甄六臣也早就起身,臉上笑意堆起。親熱之外未免就有三分尷尬。上次因為董大郎,實在把湯懷連累得不淺,差點丟了性命。隨郭蓉北上,也有暫時避而不見的打算。現在別人已經到了,再回避不開。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等會兒無人自當鄭重道歉,將這件事情揭過去。說一千道一萬,現在大家都是在為蕭言效力。舊賬就不避扯了罷。
那些貂帽都和神武常勝軍出身的軍將,就純然是親熱了。神箭湯四郎,神武常勝軍中誰人不知?大宋武臣身份也不要了,甘愿只為蕭言家將。這親厚也不必說。要不是帳中有其他人在,說不得就要上前行禮,再拍拍打打一番。和他好好親近一番。
除了他們之外,新投諸將。卻是瞪大眼睛仔細看著這沉默寡言的漢子。
湯懷個子不算太高,走動之間有一步算一步。踏實得跟就要釘在遞上一般。相貌憨厚樸實,還帶風霜之色。看起來絲毫也不出奇。
唯一有點特色的,就是兩只胳膊比常人要長上少許,而且極結實有力。諸人都是亂世里面打老了仗的,一看就知道進來的這個沉樸漢子,在射藝上只怕不凡。他們卻還是小覷了湯懷,神箭湯四郎,這射藝豈是用不凡兩個字就可以形容的?
怪只怪湯懷的賣相,實在是驚人不到哪里去。
讓他們微微感到一些詫異的就是。來人竟然得到郭蓉和甄六臣這般客氣對待,就差迎出帳去了。不必說是麾下重將,手中自然也有相當實力。郭蓉和甄六臣麾下那六七百精銳,已經相當嚇人了。裝備既好,人又剽悍。本來以為應該是全部老底子了。卻沒想到只是一部分而已。現在不又來了一名重將支援?
耶律大石和蕭干,最后兵敗身死之際,居然還能拼湊出這么多人馬交給蜀國公主?看來對蜀國公主和復遼軍的實力,還得再高看一些了。
不過蜀國公主麾下實力越厚,就越是好事。大家初初投效,自然要好好接納此前復遼軍中重將。甄六臣之外,看來這位獨當方面鎮守后路的湯將軍,也值得大家湊上去。
新投諸將神色,自然就因此更熱切了一些。甚而還有些巴結的意味在。
可惜湯懷此人,實在是一個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的家伙。哪怕現在也有一定地位,還是看見揖讓進退的場合就繞著走。沖鋒冒雪的趕來也是為了正經軍令。不是來這里向新投效之輩炫耀他湯四郎威風的。
他在帳中站定,目光掃視一下。在甄六臣身上也一掠而過。就落在郭蓉身上,抱拳行禮下去:“公主,末將參見!”
郭蓉笑著回禮,聲音銀鈴也似:“湯將軍不必多禮,趕緊請坐。湯將軍此來,有何要事?后路根本,沒什么事情罷?”
湯懷嗯了一聲,點點頭:“后路沒事。”
接著就站在那里,一聲也不吭了。也不入座,更不和人招呼。對于郭蓉所問的所來何事也不回答。帳中之人都明白。看這作派,要事是有的,可不能對著這些才投效之輩說出來!
郭蓉和甄六臣對望一眼,都是淡淡苦笑。要事自然要和信得過的人商議。不過新投效諸將的面子也得顧及,此刻用人之際,不好太寒了他們的心。湯懷應該稍稍敷衍一下,然后入座和別人談笑一番。郭蓉自然會早早結束議事,將人遣出去。到時候再和腹心諸將一起商議,就什么也蓋過去了。
這種基本的場面手段,哪怕單純如郭蓉郭大小姐,也是會用的。沒想到這湯四郎就是一根筋從腦門直通到腳底板。直愣愣的就讓人下不來臺!
其實郭蓉敷衍場面的手段,比湯懷強得有限。湯懷在這里直愣愣的一戳。郭蓉頓時就開始垂首皺眉冥思苦想。看怎么樣將這尷尬圓過去。一時間卻哪里想得出來?這上頭怎么也比不過那姓蕭的小賊,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只怕是從胎里帶出來的!
坐在下首的蕭古烈就在這時,重重的哼了一聲。蕭古烈也是有氣,他是對大遼,對耶律家忠心耿耿之人。真的是一門心思想為這位蜀國公主效力。現在卻被這等新進之輩如此對待,一副有些信不過的模樣。他在大遼,雖然官位不高,可是資歷既老,又是宮分軍這等皇室心腹出身。真有些耐不得!
甄六臣也還罷了,常勝軍大將。復遼軍在燕地起事,他也是主持人之一。可這湯懷,又是什么東西?自家在老皇帝麾下舍生忘死的廝殺之際,他還在哪塊田里面刨食罷?
蕭古烈這般猜測,還真離事實不遠。不過神箭湯四郎當農夫土里刨食的地方,不在大遼,而在大宋!
一切看著蜀國公主面子,自家才新歸入麾下,不要就先爭斗起來。諸將不和,反而壞了公主大業。將來再讓你等小輩,知道俺蕭古烈的本事!
當下蕭古烈就站起來,朝郭蓉行了一禮,大聲道:“俺們新擴之軍,這火候還差得遠。現在還談不上和公主從燕地帶來的心腹比肩。俺們可得抓緊時日,在公主南下之前,多少整練出一個模樣來!時間甚緊,既然公主決定了南下大計方略 俺們就趕緊各自領命行事就是。公主,末將等告辭!”
他聲音響亮,震得帳中空氣似乎都在嗡嗡作響。話語中的意氣,只怕聾子都能聽出來。還有意無意的只是掃視默默站在那里的湯懷。大聲說完之后,轉身就走。新投效諸將多少也都有些眼色,蕭古烈此刻伊然就是他們當中的領軍人物。他這般舉動,還有誰不明白的?跟著就亂紛紛的起身 向郭蓉行禮告辭。
蕭古烈大步走到帳外,新投效諸將甲葉響亮,趕緊也都跟了出來。帳外寒風一吹,蕭古烈反倒覺得比剛才爽利了一些。胸中憤懣仍然沒有出盡,走遠幾步,就重重的哼了一聲。
孟暖剛才見機最快蕭古烈起身辭出,他就緊緊跟上。現在就一臉知情識趣的神色緊緊跟在蕭古烈身后。聽見蕭古烈這一聲哼,就湊上來低聲道:“什么事體?都是一般為公主效力的,無非早投效幾日,還這般作派。到時候寒了逐次來歸之輩的心,豈不是反而壞了公主的大事?”
蕭古烈回頭掃了孟暖一眼,沉著臉不說話。15臉上神色卻稍稍松動了幾分。
原來蕭古烈也是極不待見孟暖的他在孟暖麾下嘗到他排擠手段已經非止一次了。投效這蜀國公主之后,翻身爬到了孟暖頭上,雖然蕭古烈自許是大度量的男兒,為蜀國公主大業計沒有如何和孟暖計較,可是也絕沒有半分好臉色給這個前馬賊頭子看。
此時此刻為蜀國公主麾下舊人這般隔閡的態度一激,看著這孟暖倒覺得稍稍有些順眼了。
孟暖是天生的精細人,看著蕭古烈神色松動就知道有些指望了。沉著臉一副憂心的模樣又開始進言:“倒不是俺對這些舊人有什么成見……過去的事情自不必說了。公主未曾舉旗大家無非各自掙扎求活。多抓點實力在手,就多有些活命的本錢。自然有些對不起將軍處 將軍怎么對待俺,俺都沒話說。現下都投效在公主麾下了,俺豈不想效力拼個前程出來?舊人如此對待俺們,俺哪里還有什么出頭的機會?
……公主這些心腹舊人自然是極強悍的,不過頂天也就千把人。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子?俺們這些投效擴充的人馬,現下就有三四千了。都是亂世里面掙扎出來的漢子,整練一番,裝備完全,將來也不差似他們什么。要是被他們一直這般排擠下去,公主麾下這復遼軍,如何才能壯大?這倒是要寒了來歸壯士之心!公主自然對俺們這些忠心投效追隨之士沒什么先來后到的成見,怕就只怕一直為這些舊人限制!俺們卻要自家拿出本事來,不能退讓半步,爬到他們頭上自然是不必的。卻也不能什么都被他們掌握在手中,壓得俺們沒有出頭的機會!”
蕭古烈哼了一聲,冷冷道:“你這廝,又有什么盤算?”
說起來他還真指望孟暖能拿出個什么法子來,剛才孟暖一番話也算是撓到了蕭古烈的癢處。既然要輔佐蜀國公主成就大事。至少也不要在女真人手里敗亡。就需要迅速壯大實力。要是公主這些舊人一直死死壓著新投效之輩,讓人寒心。卻讓天下還忠于大遼的義士,哪里愿意來歸?說什么也不能讓他們這般繼續包攬把持下去。
蕭古烈這番心思,自覺得持心極正。全然的理直氣壯。
和孟暖親厚,自然半點邊都不沾。可是對這個前馬賊頭子,蕭古烈也未曾低看。亂世里面憑借區區一點馬賊,就能發展到數千人,盤踞州縣。在蜀國公主到來之前,還算將麾下掌握得牢靠。這本事也著實不淺了。現下這般情勢,新人舊人一副涇渭分明的樣子。倒是有借重這家伙處。
孟暖神色恭謹,在蕭古烈身邊躬身呵腰。一副巴結到了萬分的模樣 低聲道:“還能如何?將軍心中,自然也是早有定見。就是無論如何,也要在公主麾下,維持住個分庭抗禮的格局。只要俺們自身站得住了,公主自然也就高看俺們一眼。此次公主計議南下,大軍就分成兩個方面。南下不必論,公主親自領軍。北面就是這應州要地,必須鎮守。卻不能讓這些舊人一手遮天!將軍莫若就自請鎮守此間,任誰留守也漫不過將軍頭上不是?”
蕭古烈斷然搖頭:“俺怎么能留在此處?必然要隨公主南下的。掃平云內諸州是大事。大軍主力也都南下,俺不坐鎮。新軍舊軍之間生出事情來,如何了得?”
蕭古烈說得義正詞嚴。一則是內心真如此想,南下是大局,是必然要成功趕緊壯大復遼軍實力的。新舊軍馬之間不和,可是大忌。新投效諸軍,他威望最高資歷最深。只有他才鎮得住,不至于生出什么事情來。
二則就是也有自己一份私心了,要成為公主心腹,至少和甄六臣平起平坐。那么不緊緊跟在公主身邊,還想去哪里?他蕭古烈忠心耿耿為遼人耶律家兩代人效力,孤臣孽子也是一段佳話。
說什么他也不會自請留在應州的。
可是孟暖話語也是有道理。全軍分成兩個方面,每個方面新投效軍馬都要保持一定影響力,不能被公主那些舊人心腹蓋過去。應州也必然要留置新投效諸將當中有力之人!
想來想去,卻是眼前這個神色恭謹的孟暖最合適了。有自己的基本實力,有頭腦有識見。而且對應州山川地勢,周遭虛實也都明白。足以在此間撐起分庭抗禮的架子。這個時侯,以前那些成見也就不必提了。正如孟暖所說當時大家掙扎求活 多一分實力就多一分保命的本錢。有些爭斗,再正常不過。要不是自家其時心灰意冷,又豈能放過這孟暖?
當下蕭古烈面沉如水:“既如此,倒也有三分道理。思來想去,倒是你留在這里協力鎮守應州更合適一些。應州多守一日,就多一日俺們壯大實力的時間。再要緊不過,該得留一個熟悉當地虛實的人物在…
…不過老孟,虛的話也不必說。你麾下那四五百心腹,只能給你留一百。其他的都妾給俺帶走。他們甲胄齊全,弓馬也熟,算是新投效諸軍當中排在前面的了…
…俺隨公主南下,總要給俺一些得力本錢罷?俺再撥還一些人馬給你,讓你不至于太吃虧。俺們過去的帳都不必算了,將來一起為公主大業效力。此間事了,俺們好好吃一頓酒如何?”
蕭古烈又不是傻子,孟暖說什么便是什么。要是將他和所有心腹都留在這里。說什么他也不會放心。怎么樣也要抽調走大半,再摻一些沙子進去。若是孟暖不肯交出,那么就大家一起南下罷。說不得還要稟報公主,讓她早點將孟暖這點實力收拾了!
孟暖眼珠一轉,已經笑了起來:“蕭將軍啊蕭將軍,你還直恁般信不過俺!俺亂世而起,為的就是將來富貴。女真人那里,要是能投早就靠過去了。現在歸于蜀國公主旗下,有根底有人馬,回旋余地盡大。就是將來走西北西南兩招討司,去倒塌嶺節度使司和那些部族打交道,蜀國公主也不失有拒地稱王的本錢。比起窩在應州朝不保夕豈不是好到了天上去?俺是曉得厲害的人,你盡管放心,哪怕就是將俺調教出來的那些心腹全部帶走,又怎的了?說句實在話,在蜀國公主這些心腹舊人之前,俺們也只能作為一路!”
這番話說得爽快實在,蕭古烈完全聽了進去。倒是對孟暖又改觀了不少,當下就重重一拍他的肩膀:“過去事情就不必論了,將來一起努力從事就是。將來能不能復國還在未定之天,就算走到西北荒僻之地,我輩自然也是還有一番權勢在。的確比這風雨飄搖的日子,好到天上去!你踏實做,俺豈會不拿你當心腹弟兄?俺必然全力在公主面前進言,讓你留鎮在這應州,為俺們這班人撐持門面!”
這番話蕭古烈倒是說得有絕對的自信,他在新投效諸軍中有相當威望。靶蓉也很賣他的面子,稱蕭叔叔而不名。留下一個孟暖,小事情耳。怎么也不會駁斥。
孟暖一笑,再不多說什么,恭謹的低頭下去。任蕭古烈親熱的拍著他的肩膀。將自家眼中閃動的光芒,深深的藏了起來。
外間新投效諸將的心思,帳中這些打著復遼軍旗號的西貝貨們,自然不會多么的放在心上。只是覺得略微有點尷尬而已。
大家所關心的,還是南面神武常勝軍處帶來的消息。
全是自家人,湯懷好歹沒有繼續戳在那兒了,尋個地方,坐了下來。帳中諸人目光炯炯,都望向他去。
郭蓉在坐榻之上笑道:“湯四哥,不必這么拿著了。大家都心切得很,南面到底傳來的是什么消息?”
湯懷點點頭,沉聲道:“韓岳兩位將主傳令,俺領人馬坐鎮應州。大軍主力南下,一部由郭娘子用以掃平云內諸州縣。一部由六臣將軍率領,直入河東。聽韓將主調遣行事。”
這番話說完,湯懷就閉緊嘴不說話了。帳中諸將連同郭蓉甄六臣互相對望,都是神色凝重。
再問湯懷,也問不出什么來了。這番話說了這么多字,對于神箭湯四郎來說,已經算是極其難得的了。他是領命就行事的性子,絕不多想,這樣倒也爽快。但是對帳中其他人而言,豈能不在這上頭多想一些?
一名貂帽都出身的軍將頓時就跳起來:“韓將主要發動了!讓復遼軍打著蜀國公主旗號直入河東,嚇嚇河東安撫使吳敏這廝,甚而要驚動汴梁!直娘賊,總算等到這一天。這般鬧起來,誰還敢輕看俺們神武常勝軍,誰還敢動在汴梁的蕭顯謨?”
另外一個從神武常勝軍中抽調出來加入復遼軍,當日一直在韓世忠直領麾下效力的軍將也跳起來狠狠揮了一下拳頭:“韓將主行事,就是爽利!顯謨不在,也只有韓將主能決斷得這般快!還好俺們已經打下了應州,回身過去,就算是多走幾百里地。加緊點趕路,也不遲似什么,此刻宜早不宜遲。公主,六臣將軍,立刻就計點軍馬,準備出發罷!”
這些軍將在復遼軍中已經耽了數月時間了,叫郭蓉這個西貝貨為公主也成了習慣。一言既出,人人點頭。全都目光熱切,恨不得郭蓉馬上下令就出發!
哪怕單純如郭蓉,在北地行事這段時日,也多少明白了一些蕭言的心思。他的布局就是由外而內,以河東牽連云內諸州的亂事以穩固他在汴梁的地位。好讓他在汴梁能攪動風雨,在權位上更進一步。
至于河東之事牽扯的各方勢力糾纏得有多深,這場亂事到底會如何演化。還有汴梁蕭言的布局究竟是怎樣,最后如何進行。這些放在云內諸州,以復遼軍名義行事的人并不清楚。郭蓉以降,也懶得去深想。對蕭言能在萬難當中殺出一條血路的信心,都是說不出的充足。
興奮那是難免的。頂風冒雪,打著遼人旗號在這里吃苦奔走,轉戰廝殺。還不就是為的這個團體的大局。眼下看來,這番辛苦未曾白費。
大家好歹經營起一點實力,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不辜負顯謨和兩位將主的一番信任!
但是興奮過后,又是人人臉色凝重。特別是正經從大宋軍將出身的那些人物。這次可是真的要玩火了!往日西軍不過養寇自重,還是借勢而為。現在蕭顯謨卻是生生造出一場寇亂出來!
膽大妄為,肆無忌憚,已經到了極點。不過大家雖然覺得難免有點心虛,可沒一個人此刻有半點后悔表現的。平燕歸來,功高不賞倒也罷了,還想逼得俺們自己瓦解!朝廷做得初一,俺們就做得十五。而且顯謨說得好,全下這支神武常勝軍,將來才知道俺們的好處!臨敵血戰,俺們神武常勝軍也從來未曾讓天下人失望!
短暫的沉默過后,郭蓉長身而起。一雙長腿簡直能耀得人眼花。一張俏臉繃得緊緊的。
“計點兵馬,準備出發!五百咱們的老底子,新軍再拉兩千出來。老底子交給我去掃蕩朔州武州蔚州等處,現在我這個蜀國公主,旗號好用得很呢。新軍就麻煩六臣叔統帶,深入河東,配合神武常勝軍行事。今日整軍,明日出發!讓姓蕭的知道,我在這兒可是沒白白受他的這些好處!”
諸將頓時轟然應諾。郭蓉安置得也算妥當。老底子隨她留在云內諸州以為后殿。大家畢竟是宋軍宋將,能不回河東裝賊寇最好。甄六臣帶著新擴充的那些軍馬行事,正是名實相副。哪怕真的有有心人在河東觀察這支遼人余孽軍馬的虛實都挨不到神武常勝軍的頭上來。
至于這支新募軍馬是不是受約束,不必說甄六臣在軍中威望此刻僅次于郭蓉。到了河東,岳飛韓世忠就在身側,還怕制約不住他們?
甄六臣也站起身來,沉著臉稍稍想了一陣,卻大步上前,對著同樣站起卻仍然默然不語的湯懷深深一禮。
湯懷板著臉看著甄六臣并不說話。
甄六臣毫不在意湯懷的冷淡,語氣誠懇,低聲道:“湯四哥,你帶了多少人馬過來?”
湯懷木然道:“三百檀州兵,五百朔州新募軍。”
甄六臣吸口氣:“湯四哥,但請將檀州乓換給俺。請大小姐補再百心腹給你。沒有最為可靠手下彈壓這新募軍就控制得不牢靠。俺不直什么,卻怕壞了顯謨大事。且大小姐為了云內諸州百姓,都能北上應州籌糧。要是俺們南下,卻將河東大宋百姓禍害得深了,又成什么一個道理?總得讓他們在韓岳兩位將主的范圍之中行事……但請湯四哥俯允!”
現在蕭言麾下幾個攤子,多少還有點壁壘分明的樣子。檀州兵馬是檀州兵馬,神武常勝軍是神武常勝軍以后也少不得一個云內諸州軍的派系。按照這個時代的道德而言檀州兵馬幾乎就算湯懷的部曲,甄六臣貿然調用,卻是有點冒昧。
而且大家也多少知道一點湯懷和甄六臣之間的過惡。帳中頓時就安靜下來,沒人說話了。
郭蓉在旁邊卻有點臉紅。對亂世里面百姓她是最心軟的。不然也不會直奔應州籌糧。這次卻是興奮之下忘記這個茬了,就想到早點南下去幫那姓蕭的小賊行事。卻沒想到,還是六臣叔心細,幫她了這個首尾。
“湯四哥六臣叔之前那些事,也是情非得已。四哥你大人大量就不要計較太深了。六臣叔所言也是沒錯,將來河東邊地說不得就是神武常勝軍常鎮之地了,那里就算要生亂事,也要在控制范圍之內。六臣叔全靠新募之軍,的確也有些掌握不住情勢。湯四哥,你就答應了罷…”
郭蓉算是主母之一的身份,檀州兵是不折不扣的蕭言私乓。她說這個話倒是名正言順,沒什么好顧忌的。諸將偷眼去看湯懷,這個面子你總要賣給郭家娘子罷?
湯懷默然少頃,仍然是那副木頭模樣般開口:“不是為了顯謨大事,說什么俺也不會將檀州兵給他。現在既然如此,也就罷了。他反復得很,俺瞧不過。”
老實人一旦有脾氣,果然倔犟得很。諸將對視,都不說話。一個是和蕭言識于寒微之時的心腹,一個是主母之一的家將。他們之間的事情,大家還是不要攙合了罷。
甄六臣臉上泛過一層青氣,郭蓉拼命的朝甄六臣使眼色。希望這位六臣叔能低低頭,趕緊跟湯懷賠個不是。
甄六臣卻不理這個茬,低聲喝道:“湯懷!”
湯懷抬頭看他一眼,定定的瞪著他。諸將下意識的退開一步,此時此刻,避之則吉。
甄六臣也不是沒有想過和湯懷賠禮道歉,可是湯懷這般態度。甄六臣卻又不想了。他也是死人堆里面殺出來的,戰陣經歷遠過湯懷。如何不是一個烈性漢子?當日常勝軍中有名猛將的名號不是白叫的。若不是有郭蓉這個牽絆,他早就遠走高飛,哪里會在蕭言麾下聽號令行事?自家雖然什么都不爭了,卻也不是要看你的臉色!
…現下說什么都沒用,往日在燕地,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俺手里性命盡多,——去后悔,這輩子也來不及。現下既然站在一條船上。就什么也不必多說。應州是個要緊地方,當著女真韃子南下通路。俺倒要看你,守不守得住此地。到時候不要苦求俺來救你…俺只是大小姐家將,護著她平安要緊。就是蕭某人,也不能說使喚俺便使喚俺!你要兵敗丟了應州,俺只索看,絕不北上一步!”
湯懷脖子上青筋一跳 老實人也氣壞了,反而說不出什么話來。憋了半天,最后只是一句:“應州是俺的首尾,俺在這里,你就別踏進半步!此間事了,找個時侯,俺們分個高下便是!”
說罷湯懷披風一抖,轉身就走。他重要軍情帶到,自己還有隊伍要安頓。犯不著看甄六臣生這般鳥氣。
甄六臣卻還高聲冷笑:“俺等著就是!放心,到時候俺自然饒你一命。至于你,倒不必手下留情。能取俺性命,只管將去!”
郭蓉在旁邊苦惱的皺起又細又黑的眉毛。這般場面,自家一句話都插不上。那個姓蕭的小賊,怎么在短短時間就拉起這么大的班底,還讓人人都奉命唯謹?一v只。一v。、。砜 西京大同府,正是后晉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與遼人時的云州。
在遼人重熙十三年時,云州升為西京大同府。原因無他,此地地勢實在太過重要。正正位于大同盆地中心 向北就是外長城一線。為前朝備邊之重鎮。
燕云十六州割讓之后 大同府地位,不下于燕京。大同盆地人煙稠密,有糧有馬,足可支撐大軍駐扎。向西就能殺過黃河深入陜西諸路。向南便直指宋人的內長城防線,壓迫河東。以一地而制大宋兩面,其重要態勢,可見一斑。
遼宋承平數十年 大宋河東路兵備廢弛。遼人也不例外,大同府也空虛久矣。耶律延禧西逃至此又將這里僅存駐軍抽調一空,加上招募的各個部族軍馬。與女真決戰,最后兵潰被俘。女真兵馬深入西京道后,其他地方都不占據,就是牢牢的控制住了西京大同府。其眼光也可以算得高明。
將來南下,這里就是最好的出發基地。此時此刻,其他地方隨他們豪強如何自相攻殺,只要西京大同府握在手中。整個西京道就翻不出什么大浪花出來。
完顏銀術可的行轅,就在原西京大同府節度使衙署當中設立。
此刻衙署之外,都是一些仆從軍在值守站班。女真兵將,此時還沒那么大的規矩。遠遠的在大門外就安排軍馬值守了。這般賤役,都是仆從軍馬來操持。
女真人此刻對仆從軍絕對稱不上厚待。該使喚的時侯就是無情使喚。平日里別說軍餉了,就是糧食軍資也一點沒有,都要靠自家去四下生發擄掠。平日里也還罷了,這個大冷天氣,積雪甚厚,大軍遠出征發擄掠自然是不成了。大同府左近幾十里又早已被搶得精光。西京大同府這里的女真仆從軍都在苦挨度日罷了。只等天氣暖和一些,完顏宗翰又能早點回轉,大家早日南下,好生搶掠一番,將這些時日的苦日子彌補回來。
今日輪到在衙署外值守的這些仆從軍軍將,人人臉有菜色,身上衣服也單薄得很。靠在墻根瑟瑟發抖。
衙署之內,卻傳來了女真軍馬的笑聲歌聲,還有遠遠飄過來的酒香肉香。讓這些值守軍馬,人人伸長了脖子在那里咽口水。
直娘賊,什么時侯才能從而南下?這些女真太爺,難道已經心滿意足了?一旦南下,大家就算翻身了。在云內諸州,總能撈個飽飯吃。更不必說再向南一步,就是那個繁華富庶的大宋,要是能從著女真軍馬殺入宋境,只要不死都能撈一個富家翁做!
這個冬天,到底什么時侯才能過去?
在衙署之內,內院之前的空地上。卻扎起了一頂牛皮軍帳。比起陳設富麗,大有宋風的衙署。銀可術還是更習慣在帳中起居行事。
此時此刻,他就穿著一身不過膝蓋的皮襖短打,領衽翻開。光頭未曾戴帽,露出青黝黝的頭皮和腦后的金錢鼠尾。沉淫著在帳內走來走去。
他臉上那道深深的傷痕依舊,鼻梁仍然是斷成兩截。時日久了,一左一右錯開,越發的星得猙獰可怖。讓跪在下首,向北辛苦而來的那孟暖心腹不敢抬頭。
一路頂風冒雪的直到大同府,在仆從軍劫掠下如何保得性命。又如何在兇蠻的女真兵馬前勉強說清來意。不知道經歷多少磨難才算到了這位西京大同府最高統治者的面前。這些都不必——細說了。這一路險阻磨難,還是強不過這位臉上破了相的女真統帥帶給他的那種威壓感覺!
不過戰戰兢兢之下,這孟暖心腹還是結結巴巴的將應州被蜀國公主軍擊破,而孟暖遣他前來聯絡,愿為內應之事源源本本的說了出來。
銀術可聽完之后,一聲不吭,在帳中走來走去,只是沉淫。那孟暖心腹跪得膝蓋發麻,忍不住就偷眼抬頭,恭謹侍立在旁的通譯就狐假虎威的厲聲呼喝:“不許抬頭!貴人面前,何敢放肆?”
站在銀可術身邊的粗壯女真親衛頓時就拔出刀子,大步向那孟暖心腹走去。銀可術擺擺手,用女真話呼喝兩句。親衛頓時轉個方向,一把就將那通譯拎起,扔出帳外去。那通譯重重的臉先著地,大牙都摔掉兩顆。卻連哼一聲都不敢。連滾帶爬的就溜掉了。
不對,味道很是不對。哪里就冒出一個蜀國公主?如果是遼人余孽起兵,怎么也不會直抵應州,來挑戰在西京大同府鎮守的女真軍馬的底線!
蕭言玩的那些花樣,銀術可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女真,又沒有女真中央情報局和女真克格勃之類的機構。不過身為名將,銀術可卻敏銳的感覺到其間似乎有某種機會存在。似乎值得自家動一下。
就算沒什么花樣,讓遼人余孽直抵應州,封住了將來南下道路。這也是銀術可不能容忍,必須應對的。他和完顏宗翰,都是對南面大宋虎視耽眈。事先就要先做好準備的。完顏宗翰此次押送耶律延禧回返,除了獻俘之外,也要在女真高層活動,統一大家盡早伐宋的決心。銀術可坐鎮大同,如何能讓要緊通道長久放在敵人手里?
他猛的站定腳步,大聲呼喝。帳中女真親衛頓時領命四下而出,紛紛傳令去了。
孟暖心腹聽不懂女真話,跪在那里,銀術可不理他,他也不敢亂動。只是在心里琢磨,這般動靜,是不是就代表這女真貴人要率軍南下了?自家將主孟暖,是不是就算是投效在女真麾下了?
若是如此,就快些罷。俺那將主孟暖,可不知道在復遼軍中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