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歸第二卷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三十四章兩處布局(五)
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三十四章 兩處布局(五)
啪的一聲輕響,卻是一個木質小球被高高擊起,在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弧線。()直落向遠處的草坪上。草坪上立有一人高的旗桿,旗桿下面是一個小洞。這軟木所制小球落在離這旗桿不過七八步的地方,滾動兩下,就此停了下來。
周圍頓時響起了一陣噼里啪啦的喝彩掌聲,在掌聲中,蕭言還保持著揮桿姿勢,做眺望狀。
剛才這一桿的確是超水平發揮,一桿足足轟出了接近一百步,看來這一個洞,怎么樣也穩拿個bird了。要是推桿的時侯再風騷一點,說不定就是一個eagle。
最近蕭言的確是比較閑,在坐糶事上得了彩頭之后,蕭言就顯得低調得很。有應酬就挑挑揀揀的選一家去,隔個幾天去球市子巡視一下經營事。每隔幾天再去禁中打個花呼哨,和趙佶君臣兩個計較一下內庫家當。日子算是過得閑適又愜意。
在都門當中,現在他也不是才返回汴梁侍候人人不愿意搭理的那個樣子了。不少人認定了他在這天子寵信的信臣位置上還有幾年氣運好走,再加上有財神之目,愿意搭上來的人不少。趙佶也對蕭言很滿意,不僅會生財,而且多少繁難的事情交到他手上,他都能辦到恰到好處,這就是能臣的手段。對他的寵信稱得上是日堅,蕭言眼看著一天比一天行情見漲。
要是放在大宋前面那些年,按照蕭言的出身,怎么也不可能被汴梁中人接受。但是托趙佶在位這些年不斷提拔幸臣的福,大宋已然士風大壞。對于和幸臣往來除了一些極有氣節的,大家都不怎么當一回事了。所以哪怕蕭言刻意低調,沒事的時侯就在自己南門外別業消閑,每日門政接到的帖子都是一大堆。
不過蕭言也沒有趁著現在走上風的時侯到處交接,壯大羽翼。基本上還是擺出那副孤臣的樣子,除了必不可少必須要去的地方,就是在南門別業外消磨時日。在有心人看來,這是蕭言自居謹慎,這家伙實在是個聰明人。
其實這還真是高看了蕭言的城府,他現在的確是在偷懶。現在都門當中正陷入一種僵持局面當中,各方勢力都在等待有新的變故來破局。而他要卷起風潮,還在布局當中。只要一日準備未成,他就一刻不敢輕舉妄動。可他所準備之事,不僅在都門,還在邊地,橫絕千里,近于弄險。一旦風潮卷起,雖然他是有備行事,但是用力實在太過,他自己也不知道等待他的結局到底是什么!
現在他的所作所為,并不是刻意低調。而是在偷懶。享受這難得的閑暇時光。感受感受這在大宋發了大財之后的悠閑生活。一旦他卷起的風潮涌動起來,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他日日都在風刀霜劍當中環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隨時可能沒頂。
但是這也沒有法子,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而且這個時代,這殘酷的歷史,留給他的時間并不是很多了。
在蕭言身邊,很矜持的在做禮貌性鼓掌的,正是小啞巴。小啞巴已經十六歲了,又抽了一點個子上來,已經有些大姑娘的模樣了。原來就是個出色的小美人,大宋春水熏風中再過了一段安逸的日子,皮膚更顯得白皙晶瑩剔透,越發的精致可愛。
小啞巴穿著一身貼身的胡裝,右手還假模假樣的戴著一只白鹿皮的手套。身后跟著一個高壯丫鬟,背著她的球具。里面各種球桿都小了一號。前些時日因為郭蓉離去,小啞巴郁郁了一陣子,今天蕭言帶著她來打這個勞什子高爾夫,小啞巴又開心起來。
看著蕭言這一桿打出了高水準,小啞巴表示了禮節性的贊賞之后,淡淡道:“這一桿還是不錯,已經是超出大哥平日的表現了……嗯,算是一個好對手。”
蕭言終于擺完了pose,將球桿丟給了一個貂帽都球童,跟他低聲討論了兩句,那貂帽都球童還很專業的建議:“要是用四號鐵桿,恐怕還能多打出四五步……今天風有點大,還是頂風,顯謨試著加點力道。”
聽到小啞巴在那里裝模作樣,蕭言回頭笑道:“計點你兩桿算我一桿,現在你都落后我七桿了,還有五個洞,瞧你怎么趕?輸了可是有懲罰的哦……”
小啞巴眼波流轉,水汪汪的看了蕭言一眼:“那你怎么懲罰我,蕭大哥?”
蕭言看著小啞巴突然顯現出來的媚態,忍不住就是心里一動。小丫頭真的長大了……現在估計想著的就是怎么把自己打包好了塞到他蕭顯謨的床上,變成名正言順的蕭夫人吧……
不是說蕭言不疼愛小啞巴,但是這種疼愛更偏向于將小啞巴當妹妹看待。原因無他,當日蕭言和小啞巴遇見,小啞巴那穿著破衣爛衫,小臉黑黑,后來套了一雙蕭言的球鞋大得跟船一樣晃蕩的模樣,可憐兮兮的就像個小妹子。現在小啞巴十六歲了,其實可以吃了。再也沒法用擔心小啞巴歲數太小來推托。但是蕭言心理這關老是過不去,不是他矯情裝b,是個正常人都會有不好下手的感覺,除非是真正的死羅莉控。
蕭言是個正常男人,如何能沒有欲望。對著高挑清麗的郭蓉,他就好幾次想將人家推倒。要不是郭蓉爹爹死在他手里,郭蓉早不知道多少次雙腳擔在他肩膀上眼神迷離的唱著就這樣被你征服了。
可是小啞巴,真的象妹子。雖然這個妹子滿心思的就是想跳到他床上。
這些時日難得清閑,蕭言也難免偷吃了幾嘴。在南薰門內那個擺著好看,名義上是他正式居所的宅邸之內,兩個身材在這個時代還算火辣的丫鬟已經被他推了又推。不過下意識的瞞著小啞巴就是了。
今日小啞巴展露出來的少女青澀媚態,卻讓蕭言第一次感覺到有點不對。要糟,老子看來要變成名正言順的蘿莉控……
說起來自己歲數在這個時代當真不小,中匱乏人也總有點說不過去,是不是干脆就給小啞巴一個交代算了?這小妹子自己是這輩子都要留在身邊照顧的,在床上照顧也是一樣……
正在滿心思糾結的時侯,遠處突然遠遠馳來一騎。卻正是外出辦事的張顯。張顯在蕭言身邊日久,又在汴梁這個復雜地方歷練了一陣,已經很沉得住氣。遠遠就跳下馬來,一路沒事人一樣跟隨侍警戒的貂帽都親衛笑談兩句。不緊不慢的走到蕭言身邊,還對今天球場上草的長度,風力發表了幾句意見。然后才湊到蕭言身邊,低聲道:“顯謨,那個人帶來了。”
蕭言雙眉一挑,剛才那副閑適模樣早就不知道拋到了哪里去。腰背下意識的挺直,已經浸透骨髓的那種殺伐銳氣再也掩藏不住。點點頭招呼聲:“小啞巴,你在這兒再練練球,我有點事情要辦,今天賬記著,你落后我七桿,改天可別渾賴了。”
小啞巴多聰明的一個女孩子,知道蕭言有秘密的事情要去辦。笑了一聲就應了,看著蕭言在張顯及幾名貂帽都親衛的簇擁下去遠。背著人小啞巴才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大哥的舒服日子,總是這么短……”
蕭言的南門別業,已經修整一新。院墻加高了,還新建了不少房舍。外圍還引了活水進來,雖然沒有明目張膽的做成壕塹模樣,而是用了加倍的心思點綴成溪水躍動,野渡舟橫的鄉間閑趣。但是安全度實實在在增加了不少。原來這個方騰的小小別業,已經經營成有些世家大族鄉間莊園的模樣。
在宅邸當中的一個安靜院落之內,一條看起來很是有些桀驁的漢子在一張胡椅上坐立不安。怎么也安靜不下來。他脖子上露出刺青,衣襟也敞著,看舉止做派,當是市井當中的奢遮漢子。他不時朝屋外看去,就看見屋外兩名貂帽都親衛守著。貂帽都親衛都是身臨大敵,手里不知道有多少胡虜性命的漢子。這身上自然流露出來的殺氣,就是這等桀驁奢遮的漢子也不敢輕攖,雖然等得不耐煩。卻只能強自按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總算聽到門外腳步聲響動。那桀驁漢子一下就從胡椅上跳起。就看見此時在汴梁已經很有聲名的張顯張郎君陪著一個略微有些消瘦,面目英挺,眼神卻銳利得讓人有點不敢直視的青年走了進來。汴梁張郎君恭謹的跟在他的身后,一看就是這青年的隨侍。
此人這桀驁漢子卻不認識,他也穿著家常服飾,看不出貴賤來。走進室中,只是目光淡淡的在他身上掃了一下。就讓人覺得有些刺人,渾身就有些不安起來。這看起來頗為溫文的青年,身上那種隱隱的血腥氣,竟然好似比那些隨侍的,一看就不知道手里有多少條人命的漢子還要重上一些!
這青年自然就是蕭言,他走進來不過掃了那桀驁漢子一眼,就不理會。對著外面招呼了一聲:“拿些水來,給我凈面,打球打出了一身汗。”
一名貂帽都親衛頓時端進來水盆和面巾,蕭言就自顧自的在那里擦汗。
那桀驁漢子遲疑半晌,看著將他半強迫押過來的張顯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侍立在蕭言身邊。終于有些耐不得,他素來是膽大包天的人物,終于忍不住跳起:“將爺爺弄來,卻是這般,要如何擺布爺爺,說句話就是!爺爺也是奢遮人物,什么都接下來就是!”
蕭言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他是什么人?”
張顯淡淡一笑:“在水門外南船市上的車船務運工一個班頭,手底下也有百十號兄弟。對足球之戲甚是入迷。球市子中投注猶自覺得不爽利,還投注外賭。家底不厚卻是敢下注,一下子虧欠了二千多貫。他加上手底下百十號兄弟全部家當加起來也不夠填這個窟窿的。俺們也算是他債主,就將他請過來了。”
足球之戲,就是一個金錢游戲。在后世,在這汴梁,都是一般的。正常投注已經算是賺得盆滿缽滿了,但是這外圍賭球,卻是更為驚人的大利所在。蕭言前世是記者,記者的職業就決定了什么都知道一點,不過不精就是。經營起這么個球市子,這外圍賭球的大利所在,他如何肯放過?他正是為了大事在在需錢的時侯,不僅弄出了債券發行,還以一些從神武常勝軍裁汰下來不能經殘酷戰陣的人手,加上禁軍將門一些年輕子弟,當起了開外圍賭盤的大宋新款黑社會。
他經營球市子,不僅僅是為了生財,也有整合大宋市井力量的深意在。他身邊貂帽都親衛,就張顯一個人參與了這項很有前途的黑社會事業。其余貂帽都親衛,卻要和這個保持距離。要上陣廝殺的漢子,不能在這財色市井意氣當中消磨了。
江湖事業,無非就是人和錢兩個字,錢還更重要一些。足球之戲卷動整個汴梁,幾乎所有人都為此癡迷。隨隨便便就能拉起多少壯健漢子,這些人物上陣是不成的,但是在市井當中爭斗還是有一手。這整合汴梁市井力量的事業,依附于這足球之戲及其在其間滾動的巨額金錢,很有些事半功倍之效,初初也見了一些眉目。汴梁張郎君,正在朝著汴梁城教父的道路上邁步前進。至少現在,已經將本來已經被足球之戲搶了風頭,原來占據了汴梁黑社會大半壁江山的撲社事業,打壓得加倍奄奄一息了。
蕭言看看這桀驁漢子,有點佩服他。他和自己手下那百十個碼頭小工,腰里銀錢加起來恐怕幾十貫都木有,居然敢在外圍賭球中下如此重注,一下欠那么多。一看就是個敢潑膽不顧命的人物。這等人物用來打仗是難了點兒,不過對他布局的大事,卻是極有用處。
那桀驁漢子聽到張顯提起他的欠債,頓時有點灰心喪氣。本來賭輸了想躲債。卻被人從偏僻市坊當中揪了出來。本來他還想賭命撒潑。沒想到來的卻是汴梁張郎君,輕巧巧就放翻了他,半點還手的余地都沒有,然后就被挾到了這里來。對著這么一個古怪卻又氣度逼人的年輕人物。
不過江湖兒女,向來是倒驢不倒架,嘴上不能吃虧:“直娘賊,不就是兩千貫么?要俺陳五婆胳膊還是腿,你說話就是!俺自砍下來奉上!皺一皺眉頭,俺就是你養的!”
蕭言淡淡一笑:“我可養不出你這樣的活寶。”
陳五婆眉毛一挑就想破口大罵,張顯只不過逼前一步,他頓時就泄了氣:“俺在汴梁張郎君面前,不過草芥。更不必說連張郎君也要侍奉之人。俺就這爛命一條,有什么事情,說話就是。俺不過是在碼頭上討口飯吃,但有所得,大半還得給上官。砸碎了骨頭,兩千貫也是沒有。要有什么其他吩咐,俺也是派不上大用場的,好叫兩位知曉。”
蕭言又不以為然的笑笑,這陳五婆倒也明白,張顯大費周章的將他架來,恐怕不止是為的這兩千貫欠債。
張顯在旁邊輕輕道:“他是拱衛禁軍出身,還當過都頭。人也還算仗義,一班從拱衛禁軍流散出來的人物當中,他算是有些威望。”
蕭言點點頭,丟開面巾,自顧自的尋一張胡椅坐下。他經歷如許多事,在汴梁又成了天子幸臣,站到如此高位。舉動自然有氣度在,這還不是單純的高官氣度,更夾雜了經歷無數血腥戰事,身上自然帶著的鋒銳逼人之氣。在趙佶面前自然是強自收斂,但是在自己家中,卻不必掩藏了。陳五婆為蕭言氣度所攝,下意識的就站得恭謹了,背心也有冷汗滲出,再不敢葷素不忌的開口說話。
蕭言沉吟一下,看著陳五婆,靜靜開口:“拱衛禁軍?當日能選出來,也是都門禁軍當中出挑的好漢子了。愿意吃拱衛禁軍的餉,也是愿意上陣廝殺為國出力的。更不必說你還做到了都頭,怎生又變成了這樣?”
這陳五婆在南船市碼頭雖然能號召百十個小工,卻還是最低層的人物。禁軍所經營車船務事業當中,他們這些力工都是按日結錢吃飯,甚至連禁軍的軍籍都掛不上。軍餉沒有,糧米沒有,衣鞋鹽菜錢沒有,正常朝廷三年一次的賞賜沒有。就算從禁軍當中退值,多少能領幾文遣退錢,他們這些當日被選出來,也算是都門禁軍當中難得強健漢子,現在卻是如此不堪!
陳五婆哼了一聲:“那有如何了?算俺倒霉就是……提這個又做什么?”
蕭言看著他,只是平靜的道:“我想知道。”
陳五婆有些煩燥,擺手道:“你是貴人,想知道這些做什么?俺一個窮軍漢,現在折在你手里,要命給命就是,還想聽一番俺的遭際,然后好好高樂一場不成?”
蕭言一笑,指指自己鼻子:“我叫蕭言,平遼的那個蕭言。”
他不管陳五婆已經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站起來走了幾步,自顧自的道:“我現在這個地位,都是上陣廝殺得來的。別人瞧不起的軍漢,我看得比誰都重。神武常勝軍是我一手拉扯起來,別人不管,我還在管。誰想動老子手底下這些為國廝殺賣命的好漢子,老子就剁誰的手!全天下的人都輕賤折辱你們,就我不會。因為我一身功業,此刻地位,都是這幫好漢子和老子一起拼殺出來的!沒有他們,如何有我?你可以向這位汴梁張郎君打聽一下,每次臨陣廝殺,我是不是都站在你們這些軍漢的最前面!”
他轉身對著陳五婆:“現在你可以對我說說,一個被揀選出來,至少愿意臨陣效力的武臣,怎么變成今天這般境遇了么?”
陳五婆定定的看著蕭言,眼中各種情緒此起彼伏,最后卻轉為有些蒼涼,苦笑低頭:“原來是平燕蕭顯謨當面……你要聽,俺說便是。不過又有什么用?顯謨現在也是貴官,俺們這些遭際,聽著當一笑便罷,要是蕭顯謨覺得俺說得可笑,抵了俺一些欠債,就足感盛情了。”
在陳五婆低低的話語當中,幾年前揀選八萬拱衛禁軍惹出的那筆爛帳,緩緩的就倒了出來。
其實也沒什么太過復雜的。都門禁軍實在太爛,全大宋的人都知道。強干弱枝的祖制就不必提了,但是總還得稍微有點樣子。特別是西軍勢力越來越大,要是都門連一點可用之兵都沒有,實在叫人不大放心。再加上當日遼國已經衰弱得不成模樣,趙佶又起了事功之心,當時還沒想到要滅遼奪回燕云十六州,但是想占點便宜的心思卻是難免。
于是蔡京以丞相身份主持,樞密三衙全力配合。竭盡所能要在都門禁軍當中揀選出八萬拱衛禁軍出來,在汴梁四個方向,每邊放上一軍兩萬人馬,勤加操練。平時作為都門拱衛,一旦邊境有警,都門也能拉出一支軍馬上陣廝殺。什么事情全指望西軍,將來必有太阿倒持之患。
都門禁軍雖然整體而言,是完全扶不上墻的。但是作為一個幾十萬人的團體,總有一些異類。還想著在陣上可以一刀一槍的博出個功名,登上凌煙閣的。不過這等人物,自然不會是在禁軍當中稍有根基之輩,多半都是家世已經敗落下來,全無依靠。或者就是為上司所惡,混不進那指著朝廷每年撥付軍費敲骨吸髓,過那紙醉金迷日子圈子中的人物。
陳五婆就是一個不為上司所喜的小武官,他先祖是在真宗朝就被選入都門禁軍當中了。這一代代下來,傳到他手上,已經算是家中破敗已極。陳五婆算是都門禁軍當中難得有點弓馬的了,但是性子桀驁,又頗好酒濫賭,不為上司所喜。他又是極講義氣之人,上司壓榨士卒,他總看不慣,一張破嘴四下亂說,葷的素的全無禁忌。正好借著揀選拱衛禁軍,一腳就將他踢了出來。
陳五婆想想也就罷了,揀起弓馬又開始操練。既然在都門當中混不下去,不如就當了拱衛禁軍,一旦有戰事,要是命大,說不定還能博出一個封妻蔭子!更不必說,朝廷明文規定,拱衛禁軍都是足餉足糧,賞賜也比尋常軍伍還要加厚!
卻沒想到,這拱衛禁軍事,一開始就是稀爛。說是八萬拱衛禁軍,實則只有五萬不足。一開始就吃了將近一半的空額。這倒也罷了,大家對這等吃空也算是見得稀松平常。
足餉足糧就領了一個月,接著就是九折八折一路扣頭打下來,一直壓到對半。其間好處,仍然全部都是那些舒舒服服在汴梁呆著,沒有一個子弟被揀選出來的禁軍將門世家全得了。那些拱衛禁軍的所謂軍將,少有人入營,都留在汴梁。什么事情都丟給那些沒背景的倒霉小武官自己擔著。而且一應役使,仍然不免。
這些還不算太倒霉,多少還有點銅錢糧米到腰。大家多少年都過來了,換個地方接著過也是一般。
卻沒想到,這拱衛禁軍的陷人坑,大頭還在后面。沒過多久,蔡京去位。王黼上臺,自然要革除蔡京一些弊政以顯示刷新氣象。一道詔令下來,讓拱衛禁軍散去,各自歸伍。回去也就回去罷,無非還過以前的苦日子。
卻讓這些揀選出來,在都門禁軍當中,難得的幾萬還愿意操練打仗的軍漢和小武官。卻得上司軍將告知,他們軍籍,早就在原來編制當中革除了!
遣退手續糊里糊涂,一文沒有。要鬧事,自然有各級軍將層層壓下來。幾十萬人對幾萬人,更不用說還有多少游手破落戶威脅他們家里。只能忍下,去尋些散工度日。這陳五婆就在南船市禁軍某處車船務底下,當了一個搬運貨物的工頭。帶著百十名同樣遭際的弟兄,苦挨度日。還好陳五婆算是一個潑漢子,真逼到絕處也能將出性命來拼了。他們這些人團在一起,還算有口飯吃。不少從拱衛禁軍退出來的軍漢,麥兒賣女的有,倒于溝壑的有,現在日子,還不如陳五婆他們遠甚!
蕭言和張顯都靜靜的聽著陳五婆述說,蕭言神色不動,只是冷著臉。張顯臉上卻顯露了義憤與不忍混雜的神色。而陳五婆卻不以為然,象是在說著別人事一般,平平淡淡的。
“……過了些時日,俺們才知道。俺們這幾萬人名糧,還是在兵冊上面。這些貴人們大口一張,就全吃下去了。吃空俺們是見得多了,在這拱衛禁軍事上,吃得這般血淋淋的,倒是少見。有弟兄鬧著要告御狀,卻又向哪里告去?都門禁軍軍將都是一體,想告到三衙,自家命就沒有了。告東府西府?王相公在里頭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俺們要鬧,也是一個死字……無非苦挨就是,過得幾年,心也就淡了。喝上幾碗酒,撲上幾場,眼睛一閉就是一天……后來顯謨弄出個什么球市子,小人心熱,想在里頭發點小財,結果時運不佳,卻欠下恁多,結果就到了這里,遇見顯謨當面。小人遭際便是如此,不過博貴人一笑……卻不知道顯謨和張郎君,如何處斷小人?”
蕭言和張顯對望一眼,張顯眼中怒意勃發,一副強自按捺的模樣。蕭言也是眼神冰冷。
都門禁軍將門世家,早就爛得徹底。什么軍伍廢弛,什么從不操練,什么吃空占役。這些都是百余年來大家看慣的尋常事。饒是大家對都門禁軍將門世家期望已經如此之低了,但是在拱衛禁軍事上,這些都門禁軍將門世家,還是一再突破底線。這無下限的程度,簡直是強到突破天際了。
蕭言整理禁軍經費財計事,從坐糶事著手。得了三百萬貫。一副就此收手的模樣。禁軍將門世家松了一口氣,覺得蕭言還算識相。雖然肉痛,還不至于到魚死網破的地步。本來他們都做好準備,要是蕭言敢去查什么吃空占役,裁汰空額,縮減合并營頭,動搖整個禁軍組織體制的事情,大家就和他拼了。不過后來事態發展表明,蕭言膽子還沒那么肥。
整理檢查禁軍經費財計事這么大的一個名義,看起來風不生水不起的就要滑過去了。
他們再也沒有想到,蕭言卻根本沒有息事寧人,見好就收的打算。而是準備揭開拱衛禁軍事這個蓋子,他唯恐事情鬧得不夠大!
陳五婆說完自身經歷,略略有些忐忑的站在那里。他也算是走南闖北,經歷頗多的江湖漢子了。這個時侯哪能不明白自己被張郎君挾到這里來,肯定不是為了這兩千貫欠債。蕭顯謨是汴梁新起財神,為天子應奉,手中資財號稱可以敵國。為區區兩千貫就親身來見他這等小人物,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絕對是有什么事要用到他這個半輩子倒霉的前小軍官,現在的江湖漢子了。
他心中有絲激動,能和這等大人物沾上關系,少不得就有相當好處。這等財神,整個汴梁的高門大族都想從他手里多弄上幾文,他這般人,就是往日里最有雄心壯志的美夢,也不敢設想自己能站在蕭言面前。
但是心里面也有恐懼,蕭言財雄勢大,現在又是汴梁紅人。想做什么事情,歪歪嘴就有人辦了。卻將他隱秘的架至此處,還不知道是怎樣驚人的行事!自己和百十個兄弟,苦哈哈的漢子,碼頭斗毆還算得威風八面,在這等大人物行事卷起的風潮當中,連只小螞蟻都算不上,別人眨眨眼睛,他們就得粉身碎骨!
此時此刻,陳五婆蛋疼的糾結了。
又盼著蕭言說出要用他陳五婆的話,又有些不敢聽。
蕭言看看這顯得有些焦躁不寧的漢子,淡淡開口:“想發財么?”
陳五婆一震:“想!”
蕭言又問:“想再得官身么?”
陳五婆苦笑:“如何不想?”
蕭言繼續追問:“想娶個正經人家的小娘,給你生個兒子,從此傳宗接代,延續你陳家香火么?”
陳五婆笑意更苦,他爹娘死得早,他雖然早早襲職在禁軍當中。但是日子一向在鬧窮。也沒什么長輩給他張羅成親的事情。后來入選拱衛禁軍,最后再流落江湖,這事就更不必提了。汴梁作為首都,就是小民百姓眼界都是高的,養出個小娘出來,哪怕去學分茶切膾,每月都有收入。夫家沒有宅子,沒有點家當,絕不會輕易下嫁的。
陳五婆現在哪里談得上這個?憋得急了,攢個幾貫辛苦錢,也都扔到了半掩門子那里。說起來也是可憐,就是半掩門子的要從良,也不會選他們這些車船務底下,在碼頭搬運重物的小工。哪怕是小工頭目也是一樣。
陳五婆家里現在就他一個,有時午夜輾轉,也怕自己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祖宗香火,自己存在的痕跡,從此就在這世上再無蹤影。在最重家族,最重宗法的這個時代,這才是陳五婆最擔心的事情!
他定定的看著蕭言,而蕭言不過冷淡的一笑:“為我行事,我保你可以傳家。稍有些聲光的家族自然不必提。小戶百姓的周正女兒,你看中哪個,你便能風風光光的娶哪個。要是興致高身體強,想納妾收婢,也都是小事。生不生得出兒子,就是你自家的事情了。”
陳五婆只覺熱血涌上了頭頂,他們這些當日被選為拱衛禁軍的軍漢。可稱為汴梁這十年來最倒霉的一個團體。現在散落江湖,都是爛命一條。只覺得前路無望,一天當兩晌的瞎混。現在卻有這么一個貴人出現在他面前,橫豎都是爛命一條,有何舍不得的?
他重重喘了兩口粗氣,重重拜倒:“使君在上,俺們這百十條漢子,都能潑出性命。不管使君有何驅策,俺們只索奉命行事便罷!就是殺人放火,俺們也是做得來的!”
蕭言扯扯嘴角就算是笑了,卻不馬上對他吩咐有什么差遣,轉頭都張顯吩咐:“先帶他下去,給他換身干凈衣服,再讓他將上幾貫錢,將弟兄們召集起來,辦場齊心酒。收攏了人心,再讓他來尋我說話。要是連手底下人心都聚攏不齊,也就不必再帶來見我了。”
張顯答應一聲,招呼貂帽都親衛將陳五婆帶下去。陳五婆又胡亂了磕了兩個頭,滿心忐忑的起身,就要隨貂帽都親衛下去。現在他還覺得自己在云里霧里,一顆心紛亂,半點頭緒也理不出來。
臨出門的時侯,蕭言又平淡的招呼了一聲:“陳五婆。”
陳五婆站定回頭,疑疑惑惑的發問:“顯謨,又有何事吩咐小人?”
蕭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動,輕輕道:“我選你這等人行事效力,倒有泰半,是因為你們曾經主動應募拱衛禁軍,還愿意為這個大宋打仗。大宋這般待你們,并不公平。蕭某人是從軍中廝殺出來,才到了今日地位的。你們這些還愿意打仗,愿意舍命軍漢遭遇的不公,別人不管,我來管……大宋欠你們一個交代,別人不給,我給。”
陳五婆呆呆站在那里,如遭雷擊。半生流落,絕大委屈。讓這些前軍漢心早就死了。就是市井百姓,說起他們遭際也多半當作笑話。在那些貴人們看來,他們就連鞋底的塵土都比不上。只有現在這位挾北地風霜而入汴梁的蕭顯謨,才說了一句要為他們討回公道!
用財貨名利驅策人效力轉變為讓人甘心從命出力,甚而盡死力。有的時候真的是一句話。
陳五婆再度拜倒,砰砰的碰著響頭:“顯謨,說掏心窩子的話,俺們也不是主動應募的,無非是別人可以不去,俺們這些全無門路的軍漢,只有硬著頭皮去了。但是也真是做好準備,一旦要上陣,也壯著膽子去打上一場的。誰讓別人有家有業,俺們要得功名富貴,只能靠命去博?這大宋實在待俺們不公,實在待俺們不公!別人看俺們就是笑話,俺們也是五尺高,有氣力有骨頭的漢子!愿意賣命,這大宋,這朝廷卻不肯要!”
他吸口氣忍住眼淚朝下掉,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只要顯謨為俺們討回這場公道,俺們這些漢子一條爛命,都是顯謨的!”
陳五婆去后半晌,蕭言還默然坐在這間小屋當中,張顯在他身后侍立半晌,終于忍不住嘆息一聲:“這朝廷,這大宋……顯謨,當真拉拔這些苦命漢子一把罷。”
蕭言點點頭:“這是自然,我說了要管,自然管到底。這潭混水,真當老子不能攪動?”
蕭言站起來,又狠狠罵了一句:“!”
這些日子,在趙佶面前賠笑臉,和禁軍軍將周旋,在汴梁城中裝出一副知進退守規矩的樣子。實在把他憋得夠嗆。心中也有些焦躁,這個大宋中樞汴梁,已經混亂腐臭得不堪聞問了。偏偏外面還點綴著一派最為富貴悠游的景象。卻不知道,北地風霜,就要呼嘯而下!自己時間不多了,也幸好自己蟄伏的時間,也總算快要結束了。就要開始振蕩洗刷這所有一切!也許在一場場讓人驚心動魄的驚雷閃電當中,這本該走向滅亡終結的一個時代,才能迎來真正的新生!
這聲罵出來,讓蕭言著實有些念頭通達的感覺。
不過自己這一處的布局,單單指望這幫倒霉軍漢,那是不成的。還要著落在一些有點力量的人身上,自己唯恐鬧得不夠大,也唯恐不能將這汴梁中所有勢力,都牽扯進來!
宋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