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泰,字敬遠,瑯琊人,世奉五斗米道,其祖孫秀為趙王司馬倫小一吏,甚有寵,玩弄權術、睚眥必報,因與石崇爭美妾綠珠而大動干戈,為司馬倫謀劃廢太子、殺賈后,可以說孫秀是八王之亂的罪魁禍,時隔百年,孫泰、孫恩叔侄又將要在三吳之地制造一次毀滅ìng的大動亂——
錢唐天師道領杜子恭以道術奉事帝王公卿,孫泰是杜子恭的女婿,也廣交名流,孫泰七年前與陳操之一起列籍士族,隨后出任東陽郡豐安縣長,累升至新安郡丞,這些年孫泰一直未再遇到過陳操之,只知陳操之因軍功越級升,如今已是冀州刺史,官位遠在他之上,孫泰雖意有不平,但也無可如何,這次孫泰歸錢唐是因為兄長病逝,歸來服喪,現守制已滿,正欲回新安郡任職,卻遇陳操之還鄉,杜子恭都來迎接,孫泰豈好不來——
陳操之與本鄉父老寒暄,言談甚歡,對杜子恭尤為恭敬,對孫泰也是客客氣氣,見孫泰身邊有一個六、七歲童子,便問:“這位小郎君是誰家子弟?生得靈秀。”
孫泰忙道:“這是舍侄孫恩,因家兄病故,無人管教,便帶他去新安。”
陳操之多看了這童子幾眼,心道:“此子三十年后禍亂東南,造成三吳人口銳減百萬,堪稱煞星臨凡,我又該如何防患于未來?總不能因為尚未生的事而誅殺無罪的童子吧,那也太拙劣無能了。”
當rì傍晚,馮夢熊宴請陳操之一行,錢唐名流濟濟一堂相陪,陳操之的從兄陳昌參加了宴會,陳氏在錢唐城也置有房產,陳昌以為十六弟次rì一早便會與他一道渡江回陳家塢,不料陳操之卻說要在縣城耽擱半rì,陳昌便先回去報信,慕容欽忱和小仲渝要等著和陳操之一起回陳家塢。
五月二十六rì辰時,陳操之備禮物去城北拜訪杜子恭,杜子恭對陳操之先來拜訪他深感意外,杜子恭雖說名動公卿,但陳操之卻一直未對天師道表示過崇信,這次鄭重來訪,必有緣故一一 陳操之在杜氏別墅的天師道道場一一參拜了三官帝君,然后與杜子恭入靜室密談,杜子恭自盧竦叛亂之后,一直深居簡出,以避禍端,陳操之卻偏從盧竦叛亂說起,又歷數自東漢張魯以來天師道多次被利用叛亂,杜子恭惕然無語,不明白陳操之意欲何為?只聽陳操之話鋒一轉,說道:“杜師乃當代最有聲望的天師道,有濟民救民之德,豈無感于天師道教義混雜、粗陋淺薄、戒律廢弛、流弊rì多乎?”
杜子恭試探道:“杜某誠有感于此,愿陳刺史有以教我。”
陳操之道:“皇帝對杜師極是尊敬,有意設立天師道總署,以杜師為大祭酒,掌管國家天師道事務,以免為奸人利用道眾反叛,而委杜師以重任。”
出京前,陳操之曾就天師道之事與皇帝司馬昱和王彪之、王坦之、謝安諸人商議過,咸安元年的盧竦叛亂讓東晉君臣心有余悸,覺得天師道眾經常大規模聚集,很容易被別有用心之徒煽動作亂,所以委托陳操之這次回錢唐與杜子恭合議,陳操之有便宜行事的權力 杜子恭雖在民旬很有影響力,但畢竟不能在朝堂上立足,他挾道術游走于公卿之門,自然也是有名利之心的,聽得可以作為朝廷正式承認的天師道總署大祭酒,不禁意有所動,口里謙辭道:“杜某老朽矣,不堪此重任,請陳刺史另擇有道之士,杜某舉薦明圣湖畔初陽臺的李守一道長一一”
杜子恭自然知道李守一與陳操之的關系,初陽臺道院等于是陳氏的私家道院,陳操之要扶植天師道大祭酒,為何不推李守一而要力薦他杜子恭?
陳操之誠懇道:“初陽臺李道長雖然修道有成,但如何比得杜師道術精深,聲譽更是遠遠不及,在下力薦杜師實是為天師道前程著想,杜師肯擔當此任,實是天師道眾和江東百姓之福,在下有幾點設想,杜師總領天師道,應去除不合事宜的舊教規,制訂新的科范禮儀、道官教義,既要禮敬三官,更要忠君愛民,加強戒律,不得煽動民眾鬧事,如此,杜師必成天師道自張祖師以來最杰出的道,當惠澤后世。”
杜子恭心知陳操之要奉他為天師道總署大祭酒,必有所圖,現在聽陳操之所言,肅然起敬,陳操之并非為己謀私利,也并非要打囧壓他和天師道,杜子恭傳道多年,深知天師道的流弊,比如男女合氣術,盧竦事敗后,男女合氣術多為人詬病,朝延已明令天師道不許聚眾宣講男女合與術,這些改革也事由必要的,有朝廷支持,改革天師道教義和齋戒制度當順利進行,當即道:“既然陳刺史不以老朽衰弊愚陋為嫌,那老朽愿意一試。”
陳操之深施一禮,感謝杜子恭,說道:“那就請杜師略事準備,下月底我與杜師一道入建康覲見皇帝。”
孫泰、孫恩之所以能起天師道叛亂,是因為士族土地兼并嚴重,百姓困苦,而且天師道教義在未吸收儒家“五常”觀念之先,很容易被野心家所利用,陳操之現在要做的就是改革天師道,讓天師道與儒家禮度相融合,這是治標,而治本就是要解決土地兼并的問題,讓廣大民眾不至于貧困到流離失所,老百姓有一口飯吃,就不會受煽動造反一一 杜子恭親送陳操之出別墅,看著陳操之帶著隨從策馬而去,對侍立一邊的孫泰說了陳操之邀他出任天師道總署大祭酒之事,孫泰疑惑道:“陳子重莫非另有所圖?”
杜子恭道:“不要多慮,陳操之神氣甚正,其福祿和壽命更在桓溫之上。”
孫泰吃了一驚,桓溫權傾傾朝野、勢壓皇室,福祿壽更勝桓溫,那豈不是說陳操之要篡位當皇帝!
杜子恭瞥了孫泰一眼,說道:“莫要胡亂猜想,桓溫雖然位極人臣,但子嗣不佳,身后凄涼,陳操之勝過桓溫的就是指這些。”
當rì午后,陳操之帶著慕容欽忱和小仲渝從械林碼頭渡江,對岸已經是車馬填途,陳家塢族人都來迎接陳操之一行,自前年八月底離開陳家塢,又已近兩年,夫婦、父子聚少離多,思之慚愧一一 兩年前還不會走路、不會說話的小菲予此時已有兩歲半大,身高幾乎趕上阿姊芳予,細長的眼睛很象其母謝道韞,笑起來分外嬌美,因為講道韞尚在海邊督建港口,還未趕回來,小菲予是由柳絮和因風帶著來的——
葳蕤牽著伯真、小嬋牽著芳予,兩今年未滿四歲的小孩兒竟然還記得爹爹,在娘親的催促下,都上前給爹爹行禮,伯真很認真地道:“爹爹上回說明rì回來,可是都已經很多很多個明rì了,爹爹才回來。”
陳操之蹲下身子親吻這三個兒女,說道:“是爹爹不好,爹爹這次回來多陪陪你們小兄妹。
小仲渝見陳操之與小伯真三人親熱,有些嫉妒,也上前大聲叫著:“爹爹,爹爹——”
陳操之道:“渝兒來,這是阿兄和兩位阿姊。”
小伯真雖未滿兩歲,但身量較一般同齡兒長大,好在伯真也不矮,不然都要被幼弟仲渝比下去了,這四個孩兒站在一起,高矮秩序是伯真第一、仲渝第二、芳予第三、菲予第四,也許到明年,芳予就要居末了,這是沒辦法的事,誰讓小嬋矮呢,其實小嬋也不矮,也有六尺四寸余(約合后世一米五八左右),只是伯真、仲渝、菲予他們的母親實在是高挑,尤其是喜容欽忱,約有七尺三寸,比一般男子都高,與陳操之相比也只稍低一些而已。更新.
丁幼微與潤兒母女故意停在眾人身后,好讓陳操之先與妻兒相見,待見陳操之直起身來游目四顧,潤兒這才揮手道:“丑叔,這邊一一”
陳操之趕緊過去拜見嫂子,丁幼微今年已三十八歲,這清麗賢慧的嫂子終于顯現歲月的滄桑,不復前幾年那般年輕美麗,她的一對兒女俱已成人,十九歲的宗之現在兗州為謝玄的記室書佐,明年陳操之將讓宗之到冀州為七品參軍,而十七歲的潤兒亭亭玉立、氣質脫俗,容貌風儀更勝其母當年,隱然謝道韞后的江左第一名媛一一 時近黃昏,車馬鱗倚向陳家塢行去,陳操之步行陪在嫂子的牛車邊一邊行路一邊說話,陳操之說宗之年底會回錢唐,丁幼微道:“小郎,宗之和潤兒都長大了,他兄妹二人的婚事小郎可要放在心上啊。”
陳操之道:“王元琳神情朗悟,經史明徹,沒有服散放縱的習氣,應是潤兒良配,王元琳下月初會來陳家塢一一”
丁幼微含笑道:“去年王元琳來陳家塢,潤兒還與他比試了書法呢,潤兒比不過人家,是道韞評定的,王元琳除了身量矮了一些別的誠然無可挑剔。”
陳操之笑道:“潤兒藝多,玄談、音律、繪畫樣樣皆能,王元琳不善畫,還是難比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