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過陳家塢之后,陳操之是大大松了一口氣,因下旬以來,本縣除了八大士族之外,幾乎所有的地位不低、頗有田產的庶族都請了媒妁來陳家塢提親,說這家娘子美貌、那家女郎聰慧,乃陳郎君之佳偶,就連劉尚值之父劉族長都親自登門,要把他侄女許配給陳操之 不僅錢唐縣,附近的余杭、余暨、山陰、嘉興,甚至吳郡城都有遠道來的說媒人,那吳郡城的想必就是某個曾經送了香囊給陳操之的膽大而多情的女郎,央求父兄請人來說媒。
六月底、七月初,每日都有幾起上門說媒之人,本縣的好酒好菜款待一餐送走,外縣的還得安排其歇夜,來福之妻曾玉環平添了許多勞碌,好在心情愉快,每天看著不斷有乘車步行的媒妁來到陳家塢,曾玉環便與長媳趙氏和大肚子的次媳黃氏猜測這又是誰家的媒人,有時宴廳里坐著好幾個媒人用餐,互相大眼瞪小眼,以為仇敵。
馮夢熊之妻孫氏聞風而動,以通家世誼、探望陳母為名,再次攜女馮凌波上門。
若這次6葳蕤沒有來,那陳母李氏真會被那些巧舌如簧連張儀、蘇秦都要甘拜下風的說媒人說動了心,難免要催促陳操之早作決斷,陳操之事母至孝,那真是非常為難的,但現在,陳母李氏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6小娘子這般美麗溫婉,還給她行了“手拜”大禮,雖然知道要娶6氏女郎很難,但丑兒既與6小娘子情投意合,她個做母親的萬萬不能拆散他二人,就算再難也要讓兒子爭取一下 陳母李氏心想:“西樓陳氏長媳丁幼微如此出色,丑兒才貌猶勝慶之,說不定真能娶上6家女郎。”
所以陳母李氏打定主意,那些說媒人一概婉拒,唯一讓陳母李氏感到歉疚的是馮凌波,這女孩兒性情容貌都不錯,馮夢熊又是陳操之先父的摯友,門當戶對,但現在,陳母李把馮凌波認作義女,真正與陳操之兄妹相稱。
馮妻孫氏雖然怏怏不樂,但沒聽說操之與誰家定了親,本縣、外縣都沒有,也就稍微好受了一些,回去對馮夢熊道:“給陳操之說媒的人踏破了陳家塢的門坎,陳母一概拒絕,連我家凌波都看不上,看來陳操之是想高攀士族女郎了。”
馮夢熊笑道:“以操之現在的望,娶族女郎也不是沒有可能,當年慶之不就娶了丁氏女郎嗎。”
馮妻孫氏嘀咕了一句:“那也沒有好結果嗎。”這事就算過去了。從此不再提與陳氏聯姻地事。
六月二十四。道派人送信來。詢問陳母李氏安否?又說她三叔父謝安憂心北征。月初去了淮南為四叔父謝萬出謀劃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又道思在吳郡與子重清談、手談。待秋涼時會與其弟幼度再次來陳家塢 隨信來地還有謝道近日畫地《東山絲竹圖》。峰巒疊嶂、樓閣掩映。描繪謝安與客游玩地景象。構圖、用色都極有水準。陳操之自問不如。
陳操之無畫回贈。他畫地比較滿意地一幅《霧起九曜》、《羽衣籮圖》。因6葳蕤喜愛。就送給6葳蕤了。當即寫了回書。將新編地《一卷冰雪文》幾十則讓那健仆帶回去。想了想。又用鵝毛筆畫了一角棋。出了一道死活題讓謝氏健仆一并帶去交給謝道。
陳操之對謝道說地秋涼后來訪有些奇怪。謝道還有自由隨處游玩嗎?也不好問謝氏健仆。謝道與王凝之定親否?王凝之二十五、六歲了。若定了親。應該很快就會請期、親迎地。
想起謝道終生為友之語。陳操之怔怔出神。詠絮謝道這樣地紅顏知己是所有男子地夢想吧。一個嬌妻、一個膩友。可以嗎?
七月初二午后,陳咸長子陳尚從建康歸來,陳咸與陳尚父子是端午節后啟程赴都的,至今兩個月了,舉族掛念,除了陳操之之外其他族人又不知族長父子赴都究竟為了何事?
陳尚一回來,先去南樓向母親問安,也未及與兩位兄弟說上話,便來見陳操之。
人就是要歷練的,陳尚以前足不出鄉閭,吳郡也只是上次陪父親去過一回,讀萬里書、行萬里路,局促鄉里書讀得再多也只是一個小儒,這次隨父去建康,見識了山川之雄奇深秀、拜訪了不少以前只是聞名的顯貴名士,見識大長,氣質也變得沉穩涵蘊了許多。
陳尚先向陳母李氏問安,陳母李氏問陳尚與四伯這兩個月在建康有何要事?陳尚含糊應對,陳母李氏亦未深問,陳尚隨即起身與陳操之去書房密談,二人隔案對坐,小嬋奉上清茶后退下。
陳操之含笑道:“三兄辛苦了,來回兩千多里,路上都要一個多月吧,四伯父還留在建康嗎?”
陳尚掩飾不住內心興奮之意,說道:“是,我父留在建康,等天氣涼些再回來,我過幾日還要再赴建康”話鋒一轉,用一種似埋怨實歡快的口氣說道:“十六弟,你瞞得我好苦,去建康路上爹爹一直都不對我說此行為了何事,直至望見了建康城,爹爹才對說起這件大事,我可是煎熬了一路,爹爹說那是對我的磨礪,這樣一來我的耐性就練出來了”
陳操之見陳尚這么從容,不急著說結果,就知道定有好消息,便笑道:“三兄現在也是磨礪弟的耐性啊。”
陳尚爽朗一笑,雙眉輕揚,沉聲道:“十六弟,爹爹讓我先回來告訴你一聲,我錢唐陳氏入籍士族有望,我與爹爹到建康時,參軍尚未回姑孰,爹爹持參軍之信去見賈弼之賈令史時,卻好遇見參軍,參軍對十六弟贊譽有加,說是當世英才絕不能屈居下潦,請賈令史一定設法恢復穎川陳氏錢唐一脈之士籍”
陳操之點頭,穎川陳氏本是世家大族,恢復士籍的說法比較服眾。
陳尚繼續說道:“賈令史精研東漢以來世家門閥變遷,對中原士族、南遷士族了如指掌,看了我陳氏的簿 世,凝思半晌,與我父細細分析了當今士族形勢,穎川三大族,荀氏、陳氏和氏,陳氏排名還在穎川氏之上,今之大族,瑯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氏,家族顯名也只在后漢桓、靈之際,陳郡謝氏更是后起門戶,而漢魏之際真正的世家大族諸如范陽盧氏、博陵崔氏、弘農楊氏、河東裴氏都留在北地并未渡江南下,這些大族由于聚族而居、根深蒂固、部曲眾多,無論匈奴劉淵、還是趙石勒、還是現在占據中原的慕容氏,對這些大族都是竭力拉攏,所以說真正的傳承數百年的大族大多數還在北地,南渡的都是與元帝關系密切的一些新興家族,這些家族在北地根基尚淺,跟隨南下反而獲得了的地位,而另一些渡江的北地大族如陳留氏、穎川荀氏、瑯琊諸葛氏卻未受到重用,淪落為二等士族,有些旁支更是成了庶族寒門,我錢唐陳氏便是其一。”
陳尚說了一大通,飲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又道:“這并非賈令史原話,有些話賈令史不會這么明說的,諸如新族舊族,那豈不是得罪人,是我聽了賈令史的后又翻看了賈令史編著的《姓氏譜》總結出來的。”
陳操之道:“三兄所言極是,對司馬氏而言,是不大愿意讓那些宗族部曲強大的門閥渡江的,怕危及其皇權,還是扶植新門閥更穩當,所以阻在淮南、淮北的流民宗帥眾多,這些人成了江左的屏障三兄,那賈令史又將如何助我陳氏恢復士籍?”
陳尚道:“賈令史道,寒門入士籍極難,就連皇帝都無力將一寒門擢升為士族,因為這將動搖士族根本、壞了規矩,江左僑姓士族和三吳士族都會群起非議,所以說難是極難,好在錢唐陳氏并非毫無淵源的寒門,乃是陳長文之后,陳長文名氣之大可以說在當今士族中無人不知,九品中正制讓士族受惠實多,長文公的后人成了庶族,這讓天下士族顏面無光,當然,單單擢拔錢唐陳氏入士籍,那承受的壓力還是過大,會有很多人挑刺,諸如質咱們簿閥的真偽、非議我父祖輩官職低微等等,這就要求聯合其他一些南渡后淪落的舊族,一起制造聲勢,將這一批舊族同時恢復士籍,在我陳氏拜見賈令史之前,有汝南梅氏、瑯琊孫氏、陽鄭氏分支、諸城劉氏分支、范陽盧分支都來求見賈令史,有的還到司徒府拜見大司徒司馬昱,要求恢復士籍賈令史之意是把這批北地舊族今為寒門的集中起來,一起向司徒府提出申請,請求廷議,要求劃入士籍,這樣可形成聲勢風議,入士籍的希望就很大。”
陳操之點頭道:“很好,賈令史此法可行,對了,三兄,那瑯琊孫氏是否就是孫泰族?”
陳尚道:“正是,我次回來就是來約孫泰一道進京,孫泰乃杜道高徒,在建康頗有信眾,瑯琊孫氏也是北地世族,渡江后族無恒產、士籍無名,杜子恭以曾為瑯琊孫氏謀入士族奔走,但未能如愿,所以此次入籍士族之舉,邀孫泰一起去,就多一分勝算。”
操之眉頭微皺,孫泰、孫恩侄三十多年后要掀起一場毀滅東晉的大亂,但現在孫恩還未出世、孫泰也只是天師道一個傳法門徒,而且還是寒門,不能把尚未生的大亂現在就怪罪到孫泰頭上,他陳操之既靈魂融合到這個世上,總要改變一些什么吧 陳操之道:“那好,三兄要受累。”
陳尚興奮道:“這是我族第一等大事,成功入籍士族,陳氏列祖列宗都有光彩,子孫后輩受惠,我這么點辛苦算什么,還有,入了士籍,后年的齊云山雅集,謨弟、譚弟就能以士族子弟身份參加,定品也是六品以上,而十六弟也可以重新定品,以十六弟的才識和聲望,定二品何難。”
陳操之問:“三兄,四伯父是如吩咐的,這事現在能對族人宣布嗎?”
陳尚道:“爹爹叮囑過,不能,非到入籍之事確定無才能告知族人,現在只推說為我謀取官職。”
又閑談了一,不覺日暮,陳尚回南樓去,不一會又送來一封信,是寫給陳操之的,的章草書法秉承其祖大司空鑒和父親的高妙疏散的書風,筆意流暢、風致高雅,信中無一字提到助陳氏入士籍之事,只說玄、佛之語,談般若性空、說真如無我,又問陳操之見過東山謝安、棲光寺老僧支度否?
陳操之看罷信,問陳:“參軍是否說了如何回信?”
陳尚搖頭道:“參軍只說盼早日再與你相見,秉燭聯榻夜談。”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陳尚便趕去杜府見孫泰,孫泰對陳操之頗為不滿,起先對陳尚也很是冷淡,但一聽是入士族之事,頓時大喜,便請陳尚一起去見其岳父杜子恭。
杜子恭聽罷陳尚轉述賈弼之之言,微微點頭,卻問:“是何人將錢唐陳氏引薦給賈弼之的?”
陳尚稍一猶豫,據實道:“是嘉賓參軍。”
杜子恭含笑道:“吳郡傳言,盛德絕倫嘉賓與江左衛陳操之一見如故,徹夜長談,看來傳言不虛,嘉賓對陳操之果然是十分惜才,要助錢唐陳氏入士籍,如此說陳操之日后是要入西府效力的了”轉頭對孫泰道:“敬遠,此次瑯琊孫氏若能重入士籍,你要好生相謝陳操之才是,若無嘉賓之力,賈令史豈會如此竭誠相助!”
孫泰面上唯唯,心里頗不舒服。
杜子恭道:“事不宜遲,明日即便起程赴建康,我陪你們一道去,此次務必成功。”
孫泰、陳尚俱大喜,杜子恭在江左聲望極隆,這聲望雖非名士聲望,但天師道的影響力是巨大的,有杜子恭同往,那就穩妥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