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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 十一、二王

  泰祖籍瑯琊,與王導、王羲之家族同郡,瑯琊孫氏雖瑯琊王氏相比,但也算是南渡衣冠士族,杜子恭是錢唐次等士族,孫泰娶杜子恭之女可謂門當戶對,雖然杜子恭女是再/之身,但魏晉時寡婦再嫁是很平常的事,少有人歧視。

  五月初三,陳操之與丁異、丁春秋父子前往錢唐城北杜氏莊園參加孫泰的婚禮,孫泰雖是士族,但家境貧寒,娶杜子恭女就等于是入贅杜家了。

  丁氏送的賀儀是絹十匹、束帛十匹、黍酒十壇、魚百斤,陳操之賀儀是絹二匹、束帛二匹、酒二壇,這是昨日陳操之命來福置辦的,送禮沒什么好攀比的,量力而行。

  杜子恭年不過五十,卻已是滿頭白,據傳杜子恭十歲時頭轉白,二十歲時就已是全白了,雖然比不得老子一出生就是白、白眉、白胡子,但也算得與眾不同,自幼喜好霞舉飛升之道,三十歲后遍訪名師,道法精深,與葛洪的大道金丹注重理論不同,杜子恭常以方術示人以神奇,符水治病,多有靈驗,其男女合氣之術更是受某些信眾歡迎。

  丁異是本縣名流,杜子恭與孫泰親自出迎,孫泰見到陳操之,便即對杜子恭耳語了兩句,鶴童顏的杜子恭微微點頭,先與丁異見禮寒暄,然后目視陳操之,待陳操之上前見禮,便笑呵呵還禮道:“你便是陳操之,前兩年跟隨汝母來此還是個童子,未想今日一見就已是風姿翩翩美郎君了,江左衛之名實不虛傳啊。”

  一邊地孫泰雖然也上前與陳操之見禮,但神色不善,正月十五天官誕辰時他曾對陳操之說過,讓陳操之四月初來見杜道,說明投師葛洪的經過,聽候道裁處,沒想到陳操之睬也不睬,直至今日方來,這不是藐視杜道和他孫泰嗎?

  陳操之向杜子恭告罪道:“上次孫道兄要我四月初來向道解釋一些事由,但我三月底尚在吳郡參加定品,四月初回不來,今日特來向道請罪。”

  杜子恭擺手道:“你地事我已盡知,稚川先生乃我天師道前輩,你拜在他門下又何罪之有?”說罷又朗聲笑道:“操之如今名聲之盛,再可謂是如雷貫耳,我年前赴建康、三月底從建康主持天官帝君誕辰大典回來,不知聽到多少人向我說起錢唐陳操之,上至刺史、參軍、常侍,下至尋常天師道信眾,無不交口稱贊,操之在吳郡真慶道院十日內抄寫三十卷《老子五千文》為母祈福之事,我亦已聽說,誠乃大善至孝之舉,我錢唐天師道亦與有榮焉。”

  陳操之謝過杜道夸獎,與丁異父子去天師道場參拜三清和三官,剛走到大廳廊下,聽到杜府管事急急來報,瑯琊王氏的兩位公子聯袂來訪。

  “瑯琊王氏!”丁春秋父子腳步都是一停。想看看來地是哪兩位王氏公子。但見陳操之腳步不停。徑往道場而去。便也跟上來。

  丁異微笑道:“杜道好大地面子。義興周氏、會稽孔氏都派人來賀喜。竟連瑯琊王氏都有人遠道來賀他嫁女。這豈是錢唐杜氏應有地風光。還是因為杜道天師道地名聲啊!”

  丁春秋道:“瑯琊王氏子弟眾多。不知來地是哪兩位王氏公子?”

  陳操之道:“等下自然知曉。”

  陳操之與丁異、丁春秋父子入天師道場參拜三清、三官。就見杜子恭親自陪著兩位青年公子進來。這二人容貌酷似。若非年齡略有差距。真如生兄弟一般。那年長一些地大約二十三、四歲。頭戴細紗小冠。身穿素白單襦。身高七尺。容貌端秀。一入道場便躡足噤聲。徑向水官大帝座下拜倒。顯然是個虔誠地天師道信徒;那年幼地約莫二十歲左右。也是烏紗小冠。緩帶輕袍。身高七尺有奇。容貌秀麗。眉目舉止更有一種輕飛動地神采。非常引人注目。

  陳操之心道:“瑯琊王氏子弟果然氣質不俗。難怪渡江四十余年以來始終維持得住頂級門閥地地位。”

  雖然丁異很想讓丁春秋結識這兩位瑯琊子弟,但道場內不便攀談,要等參拜了三清、三官,出了道場再說。

  王氏兄弟參拜諸神的舉止也彰顯個性差異,為兄的畢恭畢敬,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掌心向內,拱手于地,頭也緩緩至叩于地上,手在膝前,頭在手后——

  為弟地卻是一拜即起,用欣賞的眼光看著那些雄偉神像,現雕刻粗陋之處還微微搖頭,在元始天王座像前,打量了陳操之兩眼,低聲說了一句什么,陳操之沒聽清。

王氏兄弟參拜畢即由杜子恭引去,待丁異、丁春秋父子出了道場想請杜子恭引見、結識那兩位瑯琊王氏  ,卻被告知二人已經離開別墅、游山玩水去了,二人慶賀杜氏嫁女的,適逢其會而已,世家子弟曠達不羈,不屑于斤斤計較于人情世故,所以連賀禮都沒送,慕杜子恭之名前來拜訪,參拜了天師道場之后便即告辭而去。

  杜子恭知道這些士族子弟不拘俗禮的習性,倒也不以為忤,那孫泰卻是惱恨不已,瑯琊孫氏與瑯琊王氏同為北地士族,永嘉南渡之前,孫泰父祖也是郡上名流,廣有田產、婢仆成群,但渡江南來之后,未謀到官職,變得一貧如洗,而王氏卻躍升頂級門閥,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說,曾經闊過、現在落魄的士族子弟孫泰本就有忿忿不平之心,見兩位王氏子弟明知今日是他大婚慶典,卻還若無其事從容離去,這分明是藐視人嘛,孫泰之氣憤可想而知,從此種下了仇視上等士族之因。

  傍晚時分,參加了孫泰與杜子恭女地婚宴之后,陳操之與丁異父子一起辭歸丁氏別墅,將到別墅時,丁春秋下車邀陳操之步行閑談,因說起王氏兄弟之事,陳操之這才知道那兩位瑯琊王氏子弟分別是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和第五子王徽之。

  王羲之有七子一女,長子與第六子已病故,現在以次子王凝之為長,三子王渙之、四子王肅之、五子王徽之和幼子王獻之,在后世,王羲之七子以王獻之名氣最大,與王羲之并稱“二王”,是晉代書法的兩座高峰,其次便是王徽之,那雪夜訪戴地王徽之、居不可一日無竹的王徽之、縱情聲色不拘禮節地王徽之,比其父王羲之、其幼弟王獻之更具魏晉風度,時人欽佩其才而鄙薄其行,但究其品行除了無禮放蕩之外,并無其他污點——

  王徽之是一個具有妙賞和深情的人,史載王徽之與王獻之兄弟情篤,他與王獻之一同患病,那時其他幾個兄弟都已病故,王徽之深愛幼弟,向掌管人間生死地紫微大帝許愿以自己的壽祿轉讓給其弟王獻之,但王獻之還是先他離世,王徽之奔喪,殊無悲痛之色,徑登靈床而坐,取王獻之七弦琴彈奏,卻久久不能成調,乃嘆道:“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其后不久,王徽之亦去世。

  —王徽之,字子猷;王獻之,字子敬。

  至于王凝之,聲望遠不如五弟和七弟,但因為娶了一代才女謝道,也傳千古,王凝之迷信天師道至于狂熱的地步,謝道應該是對這位夫君不甚滿意的,曾對叔父謝安抱怨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陳操之從《世說新語》中對王凝之、王徽之兄弟的了解僅限于此,今日天師道場一見,王氏兩兄弟的性情便初顯端倪。

  丁春秋笑道:“這王氏兄弟也是目中無人的,頗似上虞祝氏兄弟。”

  陳操之想起那個易釵而的祝英臺,說道:“祝氏兄弟是望之儼然、即之也溫啊。”話語中難掩內心惆悵之意。

  丁異坐在牛車上聽丁春秋與陳操之說話,這時說道:“王氏兄弟應該是去會稽求親的,路過錢唐,孫泰以為是來給他賀喜的,喜動眉梢,其后王氏兄弟離去,又憤恨形諸顏色,杜道招納此婿,未見得是美事。”

  丁春秋等父親話說話,方問:“爹爹,那王氏兄弟去會稽向誰家求婚?虞、魏、孔、賀,哪一家?”

  丁異“哼”了一聲,說道:“糊涂,瑯琊王氏何時曾與江左士族聯姻?都是與高平氏、陳郡謝氏、陳郡袁氏、瑯琊諸葛氏這些北地大族聯姻——會稽有陳郡謝氏的莊園,王凝之、王徽之兄弟自然是去拜見東山謝安石的。”

  丁春秋問:“爹爹,王氏兄弟既是去求親,如何長輩不出面,由他二人自去?”

  丁異道:“我聞王逸少任會稽內史之時,王氏與謝氏往來頻繁,王逸少之氏極愛謝奕之女謝道,三年前謝道十四歲,氏便想讓其子王凝之與謝道訂婚,不料謝奕病故,訂婚之事便耽擱下來,現在謝道斬衰三年之期已過,王氏自然要去提親,王凝之今年二十有四,奉母命等這謝道也等得老大蹉跎了——至于長輩不出面,想必是王逸少夫婦身體欠佳了。”

  陳操之聽了這些話,心道:“看來謝道還得嫁給王凝之,歷史并未改變。”

  想著那個才高傲氣的謝道說出“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這樣含怨的話,陳操之也不禁為之悵然,世間事不如意十之,高門大族的婚姻也是難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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