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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 六、眼前畫中人

  陽從支起的窗扇照進來,大片明亮的陽光緩緩延伸、小廳也有了黃昏的層次和變化,微風拂動帷幕,帶來后院金絲海棠的芬芳。

  雨嬋和阿秀在樓廊上小聲地說話,小廳中只有丁幼微和陳操之叔嫂二人。

  丁幼微將幾絲繚亂的鬢掠在腦后,微笑問:“那位祝公子是上虞祝氏子弟吧?”

  陳操之答道:“是,與我同在吳郡求學,這次一道結伴還鄉。”

  丁幼微頗為詫異,她知道小郎不會瞞她什么,不過看那祝公子很象是易釵而的女子啊,難道看錯了?輕笑一聲,說道:“嫂子方才真是大吃一驚,以為你把那6氏女郎來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陳操之臉一紅,赧然道:“嫂子取笑了,我怎么會那么做!”

  情字一字,最是難解,就是做出不可理喻之事也不稀奇。

  丁幼微點頭道:“我知道小郎穩重,只是那祝公子真的很象是女子啊,小郎與他同學日久,未覺什么異常嗎?”

  陳操之嘆服嫂子的敏銳,說道:“這祝英臺的確是有些象女子,其才識男子亦少有,心高氣傲,不假辭色,常與我辯難經義,辭鋒銳利,從不肯讓人,我亦不深究她是男是女,只當作是很相得的朋友。”

  丁幼微“嗯”了一聲,心里雖然還是隱隱覺得此中關系微妙,但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便問6s近況?靜靜地看著眉目清朗、氣質拔的小郎臉色微紅地說他與6葳蕤交往之事,心里既為小郎高興,又為是他擔心,看來小郎與6葳蕤已經情苗深種,這條艱難情路一定要走下去了——

  丁異派人來請陳操之去赴宴。這又是從未有過地事。絕不僅僅是因為祝英臺地緣故。丁異不至于因為陳操之結交了上虞祝氏子弟就對陳操之也禮敬有加。上虞祝氏也只是二等士族。還不具備那么大地面子。丁異是因為知道了陳操之明年將任吳郡文學掾。有6納提攜。任便是九品閑職。陳操之在仕途上能走到哪一步還真是難以逆料。但可以肯定地是。陳操之將比其父陳肅地八品郡丞、其兄陳慶之地八品縣長更有前途。

  筵席間。丁異問起褚儉近來是否還刁難陳操之?

  陳操之答道:“自中正經義考核后。一直平靜無事。”

  丁異笑道:“褚儉也是沒有想到你能從容應對中正地問難。還有。沒有想到6使君會不顧拂了中正地顏面而力保你。褚儉真是失算。這回6使君也惱他了吧。這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陳操之唯唯。不作評論。

  丁異又道:“本縣縣令汪德一將于八月間卸任。我聞那褚文謙想謀錢唐縣令之位。操之在郡上可曾耳聞?”

  陳操之道:“錢唐是大縣,縣令是七品,七品以上官員屬朝廷直接任命,所以晚輩未聞郡上有此消息,只是這褚文謙是本縣人,也能做本縣的縣令嗎?”

  丁異道:“按律是應回避的,只是永嘉南渡以來,律法弛廢,朝廷為收攬江左士族之心,往往任命本地士族任本郡、縣長官,6使君不就是吳郡人嗎?”

  陳操之點頭稱是,并無二話,因為有些話他說并不合適。

  丁異說道:“褚文謙若能造福鄉梓那就最好,若想以此為褚氏謀私利,那本縣其他大族也容他,操之也要提防一二。”

  陳操之躬身道:“是,多謝丁舍人提醒。”

  丁異見祝英臺很少說話,以為這位祝氏郎君不擅言辭,也就不與祝英臺多說什么,免得祝英臺訥訥羞慚。

  晚宴罷,丁春秋邀陳操之、祝英臺去小杭河畔散步,祝英臺推說趕路辛苦,要早些歇息,獨自回客房了。

  陳操之便與丁春秋到小杭河走了一會,說些同學舊事,丁春秋笑道:“這個祝英臺真是怪脾氣,有時說話滔滔不絕,有時一言不,若不是我知道他是這種性情,還以為他是看不起我丁氏呢。”又問:“祝英亭還留在吳郡嗎?”

  陳操之道:“本月前已先回上虞。”

  丁春秋問:“子重明日回陳家塢?”

  陳操之道:“是,也許過兩日又要來,也許端午后來。”

  丁春秋“嗯”了一聲:“要帶宗之、潤兒來看望我三姐是吧。”

  陳操之回到嫂子丁幼微的小院,上木樓書房與嫂子相談了一會,便去歇息,次日一早,拜別嫂子,又去向丁舍人、丁春秋父子辭行,與祝英臺二人上路回陳家塢。

  丁幼微送至別墅大門,對陳操之道:“小郎旅途辛苦,到家休息幾日,過了端午再帶宗之、潤兒來看我吧。”

陳操之道:“宗之、潤兒都盼著我回去帶他們來看母親呢,肯定是急不可耐  日五月初一我帶他二人來,嫂子也很想他們了吧?”

  丁幼微地確非常思念兩個可愛孩兒,悄聲道:“小郎辛苦了,代我問候阿姑,過些日子我懇求叔父讓我回陳家塢探望阿姑。”

  丁幼微是看到叔父丁異現在對陳操之的態度有了明顯變化,才想著哪日求叔父試一試,若在以前,少不得挨一頓訓斥,怕是干脆不讓宗之、潤兒上門了。

  陳操之道:“好,母親也時時惦念著嫂子,每次我從這里回去,母親總要仔細問嫂子的近況。”

  祝英臺過來向丁幼微作揖道別,三輛牛車離開丁氏別墅,祝英臺見陳操之步行,他也下車與陳操之并肩行走,走出數十丈回頭看,丁氏別墅門前的樹下,丁幼微靜靜佇立——

  祝英臺道:“子重兄,你有一個好嫂嫂啊。”

  陳操之遠遠地朝嫂子丁幼微揮了揮手,對祝英臺道:“是,我嫂子是普天下最好的嫂子,可惜我兄長早逝——”

  祝英臺默然走了一程,說道:“我在上虞就聽過令兄嫂之事,我不諱言,絕大多數人是不贊成令兄嫂這段姻緣地,但我卻不那么想,丁氏嫂嫂承受家族的非議一意要下嫁寒門,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這是個奇女子啊!這次親眼看到丁氏嫂嫂,才現她還這么美麗,而且非常聰慧。”

  陳操之微笑道:“我嫂子是錢唐第一名媛啊。”

  祝英臺看了陳操之一眼,笑問:“那吳郡第一名媛與錢唐第一名媛相比,如何呢?”

  陳操之道:“英臺兄,我們繼續昨日關于《莊子父》里的‘八疵’、‘四患’的辯難吧。”

  祝英臺一笑,便執一端,代言孔丘與陳操之代言的“漁父”辯難,不知怎么地,心里有些悶悶的,辯起來也詞鋒不利,全無往日旁征博引、搜玄鉤沉地機敏與嚴謹,沒兩下就被陳操之逼到死角,無言作答,這是陳操之與其交往數月來極其罕見的。

  祝英臺到:“子重兄,我今日談興不佳,你辯贏了我也勝之不武。”

  陳操之微微一笑,說道:“英臺兄坐到車上去吧,到陳家塢還有近四十里路呢。”

  牛車逶迤向南,于辰時末來到楓林渡口,祝英臺下車與陳操之并肩立在江堤上,看著渡船向這邊而來——

  “子重兄,桓野王就是在這里贈你柯亭笛地嗎?”祝英臺很有興致地問。

  陳操之遙指對岸那大片的楓樹林道:“在那邊——哦,你沒看過衛先生畫地那幅《桓伊贈笛圖》。”

  祝英臺望著對岸高大茂密的楓樹林、江上的紫菱洲、奔流不息的錢唐江水,展顏道:“何必看畫,江流楓林依舊,畫中人又在我眼前,豈是單薄畫卷能比的!”

  陳操之笑道:“英臺兄想聽我吹奏豎笛了?”

  祝英臺梨渦淺現:“子重兄有意緒否?我可不想你敷衍我。”

  陳操之道:“我做任何事都不敷衍,每次吹曲我都是全心全意的,但意緒好比靈感,不能想有就有,6平原《文賦》有云‘情因物感,文以情生’,音樂也是如此,有情境、有意緒才能吹奏平日難有的妙音,又好比書法,王右軍、謝安石兩大書家寫字無數,但讓他二人自己滿意的書貼也寥寥可數。”

  祝英臺致歉道:“算我失言,子重兄從未敷衍過我是嗎?那我問一句,此時算得有情境、有意緒否?”

  陳操之道:“尚未有。”

  祝英臺一嘆:“要等那一刻,還真不易啊,不過我算是有幸,聽到過子重兄的三次妙音。”

  陳操之問:“三次?除了參軍那次還有哪兩次?”

  祝英臺眼望別處,說道:“那次你吹笛送客,吹了很久——”

  陳操之恍然道:“是了,原來你還在聽啊,我以為你早走遠了——那么還有一次呢?”

  祝英臺遲了一下,說道:“還有一次也是你吹笛送客,也許是我自己心有所感,覺得分外美妙吧,你自己或許不覺得。”

  陳操之點頭感嘆道:“是啊,音樂是需要妙賞的,這就是知音啊,世無鐘子期就無俞伯牙。”

  祝英臺覺得雙頰有點燙,說道:“渡船靠岸了,子重兄請吧,船行江上為我吹奏一曲,那種情境交融、神思飛越的妙音不是想聽就能聽到的,也許一月、也許一年,我哪里等得及——退而求其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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