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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代筆相思

  “五石散”是東漢名醫、被后人尊稱為醫圣的張仲景發明的中藥散劑,主要成分是石鐘乳、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故名“五石散”,藥性燥熱,是用來治療傷寒的,卻不知何人首先發現了“五石散”另外的一種作用——“服五石散,非惟治病,亦覺神明開朗。”又經著名美男子、玄學大師何晏的推崇,服“五石散”就成了魏晉高門流行的時尚,據說服食之后身體忽冷忽熱、有一種短暫奇妙的痛苦,隨后精神便會進入一種純粹忘我、飄飄欲仙、類似莊子逍遙游的那種超凡脫俗的玄幻狀態——

  “妙不可言啊,妙不可言!”

  丁春秋回到桃林小筑后,還對賀鑄瀟灑行散之事津津樂道,還問陳操之、劉尚值要不要一起嘗試服散?

  劉尚值道:“五石散很昂貴,一劑據說要五千錢——”

  “這不是昂貴不昂貴的事。”陳操之打斷道:“服散等于是服毒,稚川先生的玉函方里提到過服散的害處,發散不當導致癰瘡齊發、潰爛而死的不勝枚舉,魏晉年間的大名士皇甫謐,本身就是高明的醫士,著有針灸甲乙經,為稚川先生所景仰,但就是這個皇甫謐,因為服五石散,身體浮腫、四肢酸痛,痛苦得大聲號叫、尋死覓活,為了行散解除身體的燥熱,他隆冬季節裸身臥于冰上,以至于后來得了嚴重的風痹之癥——”

  丁春秋爭辯道:“大司馬桓溫、豫州刺史謝萬、右將軍王羲之,還有很多名士高賢,這些人都服散,也未見什么害處。”

  陳操之搖頭無語,桓溫、王羲之先且不論,那個謝萬,是謝安的弟弟,謝安出山從政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因為謝萬暴病而亡,為了家族的利益,謝安不能繼續隱居在會稽東山攜妓優游了,陳郡謝氏在朝中沒有出色的人物,聲望地位就會下降,謝安必須出山,東山再起的謝安好象是四十出頭吧,也就是說謝萬四十歲左右就死了,魏晉名士夭壽的極多,恐怕與服食“五石散”不無關系?

  但謝安現在還沒出山,謝萬還沒死,陳操之不能對丁春秋多說什么,淡淡道:“服五石散很有講究,你可以去向賀鑄請教服散之法。”

  丁春秋臉一紅,賀鑄眼高于頂,哪會理他,說道:“算了,不說這五石散了,賀鑄與那褚文彬一樣,臉上粉厚厚一層,薰得比女子還香,我也看不慣。”

  劉尚值道:“來德不是說曾看到小鏡湖那邊木樓上有人穿著女裙走來走去嗎,應該就是這個賀鑄,很可笑的一個家伙,還自以為風liu俊賞呢,學何晏你也要有何晏的才學啊,只會學何晏服散、扮女人啊!”

  陳操之、劉尚值這么一說,丁春秋也暫時打消了模仿賀鑄服“五石散”的念頭了,各自去讀書、歇息不提。

  次日一早,陳操之帶著來德和冉盛跑到徐氏草堂,繞小鏡湖跑一周,然后又登上獅子山頭,劉尚值、丁春秋隨后也上得山來,聽陳操之吹xiao。

  今日是二月十五,是吳郡官員的休沐日,陳操之不必等到午后,巳時初就去太守府拜見陸納,賀新年之喜,送還去年借的張芝筆心論。

  陸納見到俊爽清朗的陳操之,很是歡喜,新年還未與人論書法,便想考考陳操之兩個多月來書法有無進境,即命陳操之用張芝“一筆書”書寫一首其先伯父陸機的為顧彥先贈婦詩,其詩云:

  辭家遠行游,悠悠三千里。

  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

  修身悼憂苦,感念同懷子。

  隆思亂心曲,沉歡滯不起。

  歡沉難克興,心亂誰為理。

  愿假歸鴻翼,翻飛浙江汜——

  陳操之一邊磨墨一邊賞鑒這首在當時很有名的詩,問:“陸使君,顧彥先是誰?”

  陸納稍一躊躇,便笑道:“操之不知嗎,顧彥先就是顧愷之的從伯祖,與我先伯父士衡公、士龍公并稱江東三俊。”

  陳操之道:“哦,原來如此,看來當初陸、顧兩家關系也是甚好的。”

  “是啊。”陸納悠然回想道:“先伯父士衡公、士龍公與顧彥先本是同鄉知交,吳亡之后,他三人于太康初年一道應召入洛陽為官,那些北方士族把我吳人當作未開化的南蠻,我兩位伯父拜見劉道真時,那劉道真竟說久聞東吳有長柄葫蘆,問我兩位伯父會不會種?真是豈有此理!還有那個司空盧毓之孫、衛尉卿盧珽之子盧志,自恃北方高門,竟在大庭廣眾中問我伯父士衡公‘陸遜、陸抗是君何人?’真是欺人太甚啊,我先祖名播海內,寧有不知?我伯父豈甘示弱,當即針鋒相對道‘正如卿與盧毓、盧珽爾’——”

  陳操之心道:“南北士族的矛盾由來已久啊。”

  陸納談興上來了,又道:“那顧彥先定然也有我兩位伯父一般的無奈之感,落寞失意、仕途險惡,更有一樣的故國之思,所以三人常常聚在一起,飲酒賦詩,交情甚深,顧彥先是臨去洛陽之前才完婚的,在京洛思念新婦,常寫詩寄回去,我兩位伯父都曾代筆為顧彥先寫相思詩,很是有趣。”說罷,一聲長嘆。

  陳操之微笑著傾聽,想象陸、顧三人的親密友情,可惜現在陸、顧兩家的后人幾乎成了世仇。

  陳操之凝了凝神,筆走龍蛇,全詩六十字,一氣呵成,字跡偶斷,但筆意相連——

  陸納贊道:“操之臨摹、領悟能力都極強,短短兩個月,一筆書能寫到如此境地,實在是罕見了。”

  陳操之謝過陸使君夸獎,道:“操之還有一請,久聞使君尊伯父陸平原平復貼精妙絕倫,操之看過摹本無數,卻從未得見真跡,敢請使君賜覽。”

  陸納道:“平復貼卻不在我這里,由我兄收藏,不知會不會在陸禽那里,陸禽還在建康,待他回來我問他。”

  陳操之在陸納書房盤桓了很久,卻不見陸葳蕤出來,乃從容問:“使君,葳蕤小娘子去年感風寒之后,近來身體可好?”

  陸納道:“蕤兒體質是很好的,四日前去華亭莊園賞梅花和蘭花了,只有我兒長生的身體實在堪憂——對了操之,你既精醫道,何妨也替長生診治診治?”

  陳操之有點頭大,問:“以前誰為長生郎君診治過?”

  陸納道:“便是稚川先生。”

  “啊!”陳操之趕緊敬謝不敏,說自己只是初學,不敢妄用藥,心道:“葛師都治不好的病,我哪敢治,不小心治個一命嗚呼,那就悲哉了。”

  陸納只是隨口問問,沒抱什么希望,嘆道:“都是服寒石散弄出來的禍害,遍訪名醫,也根治不了啊。”

  陳操之心道:“又是一個五石散的受害者啊。”告辭出太守府時,想著未見到陸葳蕤,心中惆悵,經過真慶道院時,便去后山看那茶花,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

  “陸葳蕤是知道我二月初要來吳郡的,也知道我去年來時經過了華亭,那么她四日前去華亭,是不是為了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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