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身邊的兄弟越來越少,許多宋軍和契丹兵張弓搭箭,將自己團團圍在中間,盧一生長嘆一聲,丟掉了手中的鋼叉。“雁九是你的親兄弟?能告訴,你們兄弟倆一個在豪門為奴,一個在塞外為匪,到底所為何來嗎?”盧一生冷笑不語。楊浩笑了笑:“這個悶葫蘆解不開,與我也沒有半點損失,你想保守秘密,那就把它帶進陰曹地府吧。”楊浩一舉手,“吱呀呀”一陣弓弦顫響,無數枝箭簇瞄向了盧一生,盧一生目光一閃,忽地喊道:“且慢!”楊浩搖頭道:“我不會饒你,我死了很多兄弟,你也是,不要此時討饒,他們會看不起你,要死,就死得像條漢子。”“我不會討饒。早在三十年前,我就該死了。盧某九死一生,活到今天,全是撿回來的!”盧一生傲然挺起胸膛:“楊浩,我只想知道,丁承業怎么樣了?他現在在哪里?你可有他什么消息?”
楊浩看著他,目中露出古怪神色,盧一生有些激動地道:“我就要死了,如今我只想知道他的下落,你若知道他的消息,還望不吝告知。盧某…盧某求你”。楊浩緩緩問道:“丁承業,和你有什么關系?”
盧一生閉口不答。楊浩嘆了口氣道:“丁承業,已經死了。”“什么?”盧一生瞪起一只獨眼,倉惶向前撲出兩步,嘶聲叫道:“你說什么?你說什么?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楊浩淡淡地道:“是的,他真的死了,就在伐唐一戰前,他…死在金陵烏泥巷的一條溝渠之中…”盧一生臉色慘白,痛苦地叫道:“他死了?他死了!我盧家最后的根苗,最后的根苗啊,是你殺了他?我盧一生做鬼也不放過你,姓楊的!”
盧一生咆哮一聲,猛撲上來。“嗖嗖嗖嗖…”無數枝利箭射出,楊浩聽他嘶喊盧家最后的根苗,頓覺有異,連忙大喊一聲:“住手!”來不及了,盧一生頃刻間就被射成了豪豬,一頭插著無數利箭的豪豬張牙舞爪,猶自撲到他的身前,楊浩身旁的兩名侍衛眼疾手快,他還未及近身,兩柄快刀已如匹練般揮出,五指箕張的兩條手臂在盧一生的慘叫聲中被劈落在地上。鮮血噴涌,盧一生“卟嗵”一聲落在地上,雙臂齊肩而斷,身上插滿利箭,他喉中嘶吼著,蠕動著身子,怨毒的眼睛帶著無窮的恨意,掙扎著,使勁地向前蠕動著,眼見無法再撲到滅族仇人的身上,他大叫一聲,忽地一探頭,一口咬住了楊浩的衣衫下擺,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仿佛那是楊浩的血肉一般。楊浩沒有動。他緩緩蹲下身,輕輕地道:“丁承業…不是死在我的身上,是他姐姐親手殺了他,殺了這個弒父害兄的忤逆子,清理門戶…”盧一生的眼神有片黃的迷茫,他慢慢張開了牙齒,喃喃地道:“他沒有弒父害兄,他沒有…我大哥盧九死才是他的爹爹,我是他唯一的叔叔,除了我們兄弟,他在這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了,再沒有一個親人了,他…是我盧家這一脈唯一的后人…”
一行眼淚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流下,將濺到臉上的細密的血點沖出一道淚痕。“貍貓換太子!”楊浩頃刻間就明白了他們兄弟干過什么事,他目光一閃,突地問道:“丁家真正的孩子在哪里?”
盧一生臉上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說道:“他…早就死了,和他娘一起…被沉進了井底,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死了,全都死了,我盧家也完了。繼嗣堂,七宗五姓,滅門之仇,再也…再也報不了了…”
楊浩萬萬沒有想到從這個塞外馬賊口中竟會聽到那個神秘組織的名字,他吃驚地問道:“繼嗣堂?七宗五姓,你到底是什么人?”盧一生雙臂血如泉涌,身上插著無數利箭,已經陷入彌留之際,外界的一切都已聽不見了,他自顧喃喃地道:“我范陽盧氏,自漢以來,一流高門…我們這一支…至此…而終了…”
“你們也是繼嗣堂中一支,是么?”楊浩問而不見回答,定睛再看,盧一生圓睜獨目,已然氣絕…
從耶律縱橫口中,楊浩得知慶王叛軍已繼續西行,耶律休哥親率大軍追著慶王主力向西去了。得知楊浩身份,耶律縱橫不敢怠慢,又加派了人手,護送他一路往上京去。楊浩曾聽崔大郎介紹過繼嗣堂的經歷,又從盧一生口中聽到一些消息,已經隱約掌握了丁家一場恩怨的來龍去脈,丁家…應該是受了無妄之災,被人當成了復仇工具,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他知道丁承業雖然該死,但丁玉落手刃骨肉兄弟,心中一直落寞寡歡,想著若把真相告知于她,必能解開她心中一個包袱。這一路上,有耶律縱橫重兵保護,楊浩太太平平,再不曾發生什么變故。過了歸化州,就到了天嶺,這里還屬于中原統治的時候,又把這里叫做辭鄉嶺。嶺鄉嶺東西連亙,黃云白草,縱目望去,不可窮極,到了此處,遠行之人都會心生茫然,不知道遙遙路途,自此下去,是否還有生還家鄉之間日。不免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楊浩卻沒有這許多感慨,什么歸化州、辭鄉嶺,好像到了天涯海角似的,不就是張家口么,這才哪到哪兒啊,至于悲風傷秋的么。這一去,他可是要去接回冬兒的,早就恨不得插翅飛到契丹上京,又哪會在乎這樣的舟車勞頓。
在漫漫草原上又走三四天,就到了黑榆林,盡管在楊浩心里并不覺得這個地方有多遠,可是這時的地形地貌與后世大不相同,綿綿延延,不是無盡的草原,就是荒山僻嶺,人煙稀少,與后世到了荒涼的大漠沒多少區別,心里的感受還是大不相同的。再往前去,就是斜谷,翻過連綿五十多里的高崖峻谷,過璜水,黑水,麝香河,又走了五六天,終于進入了契丹都城上京。楊浩到了這里開始有些焦慮起來,一方面是因為很快就要見到冬兒,心中難免急切。另一方面,迄今為止,他還沒有和冬兒取得聯系,如果徑上金殿見到冬兒,冬兒不知道楊浩就是丁浩,乍然見到了他,難免會露出馬腳。雖說這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身份,也不致因此引來什么殺身之禍。但是一旦讓蕭后知曉他們之間的身份。如果她肯放人也罷了,否則自己打算偷人的計劃勢必就難以施行。冬兒只要行蹤一失,那時自己就首當其沖成為懷疑目標了,還如何帶她離開?
可是他焦灼也沒有用,這一路上被契丹人護在中間,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中,如果突然派出一個人單獨離開去找玉落,必會引起他們懷疑,再者玉落到底有沒有見到冬兒,他現在也沒有把握。
到了上京附近,人煙漸漸稠密,市鎮顯得繁華起來,待進了上京城,市井更加繁庶。到處都是房舍,卻也不乏帳蓬,這里的建筑集中了契丹人的本來特色和定居之后的中原特色,顯得異國風味十足。
這里也有坊市,一如中原汴梁,人口稠密,商賈云集,契丹武士、漢服的士子行于街頭,相撲的、雜耍的在勾欄中賣力地表演著吸引客人。化緣的和尚、尼姑、道士也穿梭在行人中間。自契丹立國之初,他們就有鑄錢。只不過以布為貨幣以物易物仍是坊市間交易的主流,這一點與此時的宋人常以絲綢代替貨幣來交易大體相同,都是為了彌補貨幣流通量的不足。而且絲綢和布匹的保值效果,比起貨幣來更加明顯一些。
還好,進了上京城,鴻臚寺、禮賓院趕來接迎,宋國來使們才發現契丹人的官制、禮儀與中原大體相同,并非毫不知禮的野蠻人。他們并沒有馬上把楊浩帶入皇宮,而是先到禮賓院,更令楊浩等中原使節感到驚訝的是,禮賓院前竟還有契丹皇帝所派的使者持束帛“迎勞”,和中原一般無二。當下住進禮賓院,契丹通事舍人與楊浩笑吟吟地對坐了,說道:“貴使遠來,一路辛苦,今日且休息一天,明日本官會來接迎貴使入宮。我皇偶染小恙,病體不適,會由皇后娘娘接見貴使。”這位契丹通事舍人是個漢人,姓墨,名水痕。由于契丹人崇尚漢文化,上流人物都以通曉漢語為榮。他這母語自然沒有擱下,所以雖然自他爺爺輩上就已定居上京,但是漢語仍是字正腔圓。楊浩見沒有馬上入宮,心中稍定,微笑拱手道:“多謝墨大人。楊某一路行來,多承貴國護送照顧,乏倒是不乏的,不過一路風塵,既要偈見貴國皇后娘娘,總要沐浴更衣,以示隆重,那便明日入宮遞交國書吧。”墨舍人笑道:“如此甚好,那么本官就先把明日接見貴使的事情再與貴使說一下,以免屆時忙中出錯,失了禮儀。”“有勞墨大人。”墨水痕咳嗽一聲,說道:“明日一早,本官會來迎接大人,引大人過承天門,候于五鳳樓外,使者隨員捧幣、玉及‘庭實’貢品。鼓樂齊奏。皇后娘娘升御座,面南背北,接見貴使。貴使登樓,大人向皇后娘娘稽首行禮。我朝六宮尚官羅大人宣讀制書,宣敕命,中書侍郎率令史等捧案至貴使面前,貴使遞交國書,侍郎將國書置于案內呈交皇后。貴使再將貢物交禮官收下,并率隨行人員再拜行禮。接見完畢,貴者及隨員行禮退出,回禮賓院。次日,我皇后再設國宴,宴請貴使…”
楊浩聽見羅冬兒宣讀制書,宣敕命,心中不由一陣激動:“冬兒,我的小冬兒,你為我真是吃了太多的苦,官人來了,官人來接你回家,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墨舍人說完了見楊浩一臉詭異的微笑,好像正在神游物外,不禁莫名其妙,他咳嗽一聲,問道:“楊大人,對這樣的安排可都了解了嗎?”“了解了,了解了,”楊浩頻頻點頭,心花怒放:“大人說本官向貴國皇后娘娘行禮,然后貴國六宮尚官羅大人宣制書嘛,呵呵,對了,你還說啥來著?”墨大人剛剛舉杯喝茶,聽這一問一口茶水差點全嗆到氣嗓里去,他咳嗽了半天,這才漲紅著臉道:“本官說,明日一早,本官會來迎接大人。大人著禮服,本官引大人過承天門,候于五鳳樓外,使者隨員捧幣、玉及‘庭實’貢品。鼓樂齊奏,皇后娘娘升御座,面南背北,接見貴使。貴使登樓…”他又詳細地說了一遍,問道:“貴使可都記得了么?”楊浩在鴻臚寺廝混了許久這些禮儀倒是了解的,他仔細想了一想,說道:“貴國皇后面南背北而坐,那本使就要向北而拜了?”墨大人微笑道:“這有什么不妥?”
楊浩道:“自然不妥。大國之卿尤如小國之君,我中原使節,怎么可以向貴國皇后行下臣之禮?此應比照本使下江南之時,奉交國書時,與貴國之主一東一西,對面而立,奉交國書才對。”墨舍人拂然道:“楊大人這怎么可能?我朝皇帝可不是貴國藩屬,兩國乃平等之國。國主豈可與你對面而立,這樣的要求太過匪夷所思。楊大人,我也是漢人,知道中原人的想法,天下中心,湟湟上國,四方皆蠻夷,這不是妄自尊大么?昔日之中國,與今日之中國縱然相同,但昔日之四夷,卻已非今日之契丹,我國立國久矣,已非昔日牧馬放羊的蠻荒部落。說起疆域之遼闊、國力之強大,尤甚于中原,貴使不覺得這個要求太過分了么?”他微微一笑,又道:“說起來,當初石敬塘向我契丹稱子稱臣,乞我主出兵助其得帝位,那是向我朝稱臣的。石敬塘建晉國,晉國河東節度使劉知遠據其半壁而稱帝,是為漢國。其后,漢國天雄節度使郭威又裂其土而立國,稱為周。再之后,貴國皇帝得國而稱宋,敘起淵源來,我國便以藩屬之禮相待也不為過,如今以外國來使款待,難道還不夠禮遇么?”孔老夫子說過“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歷代士大夫們也確實是這么看的,可是孔的時代的確是中國強大的時候,諸夷連刀耕火種都還沒弄明白了,簡直就像一群蠻荒野人,完全看不出一點文明的苗頭,這么說自然沒有什么不妥。然而時過境遷。必須正視的是,他們在漸漸強大,時不時的還有異族入主中原。孔老夫子說過“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但是還說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當異族成了君的時候,把孔子語錄奉若神諭的士大夫們就有些無所適從了,夫子說要擅夷,還說要尊王。如今蠻夷成了王,是該尊王還是攘夷?兩者以誰為重?如果換一個使者來,恐怕會為了這個問題打破頭的去爭,堅決要求契丹奉宋國為正統,以上國而待之。但是在楊浩這個后來人心中,卻沒有這樣的桎梏。莫說契丹政權如今并不弱于宋,就算是一個弱小的國家,他覺得也應該平等對待,而不應妄以天朝稱尊,禮節上討些好處,卻以巨大的經濟利益去安撫人家。更何況,這世界并不是天圓地方,唯我獨尊的,大帝國并不只有我們一個。遠的不說,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如今第一個強大的,近在咫尺的,可以與中原華夏帝國抗衡的契丹政權就出了,如今的契丹再不是匈奴、突厥那樣的部落聯盟,他們已經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文化,行政,疆域,治理都已走上軌道,而且中原歷經百余年戰亂,致使中原如今的影響力在亞歐地區的影響力遠不及契丹,要讓其主以臣國自居,那是不可能的。正視他國,平等對待,才是理性的行為。楊浩先提出一個對方絕不可能答應的要求,只不過是想接下來的討價還價更容易讓他們答應而已。于是假做為難地想了一想,他才說道:“墨大人所言亦有道理,本使其實也并沒有輕視貴國之意。不過,貴國皇后升御座,本使覲見時,亦當鐘鼓齊鳴,奏禮樂相迎。這是對大國大使的禮敬之禮,萬不可廢。”墨舍人思忖片刻,頷首道:“這個使得。”
楊浩又道:“本使雖是外臣,但是畢竟是代表我朝皇帝陛下來訪,外臣禮坐,是代表我國皇帝陛下與貴國皇后娘娘談話,豈可躬鞠于階下?貴國當設座相待,本使要坐著與貴國皇后陛下敘話。”墨水痕相迎之前,對接待規格、禮制方面的事曾當面請教過皇后。自古以來,中原唯我獨尊,尊中國為正統,對四荒諸國來說也已成了習慣,如今的契丹雖然已經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想要謀求一個國家的尊嚴和國格,但是能做到和中原平起平坐他們就沾沾自喜了,畢竟中原五千年的文化底蘊,可不是這么容易就趕上的,四夷諸國對中原文化還是懷著很深的尊崇、自卑和敬畏的,眼下還沒有力壓宋國一頭的想法,這一點蕭后也曾對他仔細吩咐過。
墨舍人也是個談判老手,假做為難半晌,才道:“好吧,此事本官會盡快呈報娘娘,請娘娘定奪,本官一定以最大努力,促使娘娘答應貴使的條件。呵呵,楊大人,你就不要再提其他的條件了吧,要不然本官可真要為難了。”楊浩哈哈笑道:“那是自然,你我兩國已然建交,此來,本使也是抱著和平的目的,并不是唇槍舌劍的欲與貴國挑起爭端嘛。好,就這兩條,本使上殿、下殿,亦應如貴國君主一般奉樂相鉆迎,殿上攀談時,當為本使設坐。其他的嘛,就沒有什么了。哦,對了,本使此來,見貴國都城十分的繁華,百貨堆積如山,奇珍異寶無數,一會兒想去街上走走,可方便么?”墨舍人見他沒有提出其他要求,暗暗松了口氣,一聽他要逛街,忙道:“貴使請便,貴使請便,可需本官派人陪同么?”楊浩微笑道:“不必了。千里迢迢趕來,難得看到許多中原不曾見過的異物,本使只是想采買一些,回去送與諸友同僚罷了。還是隨意些好了。”
送走了墨舍人,楊浩與張同舟等人吃了口飯,便帶了幾個親信侍衛上了街。他料想自己趕到上京的消息,玉落必然耳聞,找個機會離開館驛,她才有機會與自己碰面。楊浩上了街便往熱鬧的街鬧間走。上京城分為北城和南城,北城住的多是契丹人,而南城則多是漢人。漢人聚居區殿宇樓閣,雖不及開封、金陵這樣的帝都建筑金壁輝煌,卻也比許多小城強上許多。至于北城,則是契丹人和皇族的聚居地。比起南城,北城又是一番風光,皇城分內外,就算是內城之中,也有許多空地,專門用來搭建氈帳,一來是為了接迎各地適應游牧生活的王公,另一方面,皇族也要時常入住,以免忘本。所以他們的皇城與中原的皇城大不相同,根本沒有高高的宮墻,內城外城的界限,只是一道無形的界限,北城契丹居民就像生活在草原上一樣,雖然彼此住處連一道籬笆墻都沒有,不該涉足的他人領地,卻絕不會踏進一步。楊浩所住的禮賓院其實距皇宮極近,他想要找到玉落,卻是往漢人聚居的南城去的。漢城不是難民區,相反,是上京最繁華的地方,漢城內商肆林立,美酒、絲綢、蔬果、糧食、工具及各種珍奇貨色均有出售,而且這里也有“夜市”。平常許多契丹皇族、貴族也會穿上漢服,到這里逛逛,就連那位被蕭皇后的父親蕭思溫行刺而死的睡王皇帝,以前也時常穿了漢服到這里的街市間飲酒觀市,喝到酩酊大醉這才回宮。街市上,玉珠、犀角、乳香、琥珀、玻璃、瑪瑙、兵器俱有出售,還有東瀛的銀器、高麗的人參、女真的貂皮,以及獵人們拿來販賣的蜂蜜、松子、干菌等等,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楊浩一路行來,專挑身材單薄的男人和年輕的女子看,想著玉落會不會突然冒出來。
路旁幾個穿契丹人傳統皮袍的大漢推著小車,正在采買菜蔬糧食。契丹境內的漢人最初是低人一等的,契丹人惱將起來,當街殺人那是常有的事,不過歷經幾朝以來,面對龐大的漢人百姓,為了國內穩定和發展,契丹統治者漸漸嚴肅了律法,莫要說當街殺人,倚仗種族優勢強買強賣漢人貨物的也少多了,那幾個契丹大漢想要買些便宜貨,也要討價還價。一身契丹傳統服裝,卻說著一口地道的中原北方話的肥胖漢子道:“老劉頭兒,我們可沒少照顧你家的生意呀,牢里頭幾百上千口人的飯食,哪回不是在你這兒采買呀。你要是價太貴了,那我們可要另找人家了。”賣菜的商販是個干瘦的老頭兒,皺皺巴巴的一張臉,花白的頭發,他點頭哈腰地向這胖子陪笑道:“王爺,您常買咱家的貨,老劉還能不給您便宜價兒?可是如今剛剛開春兒,這菜進的價格就高,再要便宜老漢可要賠錢啦。王爺,老漢也有老婆孩子要養不是,聽說王爺最近喜得貴子呀,大喜的事兒啊,恭喜恭喜,王爺這么大的喜事兒,還跟老漢計較這兩個小錢兒?得了,這一袋子干菜,就當老漢孝敬您的,祝賀您喜得貴子的一份薄禮,這菜錢,王爺抬抬手,可就不要否跟老漢講價了。”那位被敬稱王爺的人身材矮胖,短得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上頂著一顆碩大的腦袋,臉是圓的,嘴是扁的,眼睛也是狹長的,好像面疙瘩上畫了個人頭,才把面發好,就被人一巴掌把慢頭拍成了燒餅似的,一笑起來所有的線條都往上挑,倒是喜慶,不用化妝,整個一福娃寶貝。聽了這老頭兒的話,福娃的眼睛都笑沒了,他呵呵地笑道:“老劉頭啊,你的算盤珠子打得多精。當我不知道?得了得了,看你這么會說話,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就這價吧,兀衍,把錢給他。”老劉頭一聽呲著牙花子笑:“謝謝王爺,謝謝王爺,王爺是天牢里的主事牢頭兒,那些犯官的家眷,誰不大把金銀的孝敬著您?哪會跟我這一老百姓一般見識。嘿嘿,一看您就是菩薩心腸,瞧這福相,整個就是一彌勒佛轉世…”王鵬笑罵道:“少他娘的拍馬屁了,這回便宜了你,等鮮菜下來,你可得給我算便宜點兒。”他說著,笑吟吟地扭過頭去。目光無意間一轉,忽地看到在幾名侍衛陪同下正往這邊慢悠悠走來的楊浩,登時如遭雷殛,臉色變得慘白,整個身子都像秋風中的落葉,簌簌地發起抖來。老劉頭正眉開眼笑地數著錢,忽一抬頭看見他臉色,不由吃驚道:“哎喲,王爺,您…您這是怎么了?”這時楊浩東張西望著已經走過來,那胖子急急扭過頭,淚流滿面,哽咽著嗓子嘶啞地道:“沒什么。沙子…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