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焰焰此時也看到了丁浩,她的兩眼先是一直,一抹殺氣隨后便從她的眸中勃勃升起,看得丁浩兩股戰戰,背后冷氣直冒,誰叫他作賊心虛呢。
原來,唐焰焰回城后,先向姑丈問清了丁家糧隊的去向,知道他們被安置在城西廢置的軍營里,便迫不及待地趕去向丁大小姐要人。
丁大小姐此時正在帳中發愁,雖說她大哥丁承宗為人謹慎,前次運糧時比準確交付時間早走了十好幾天,因此出事后給丁玉落爭取了重新運輸的時間,但是丁玉落日夜兼程地趕路,以最快的速度趕向廣原,還是比交糧時間遲了六日。若不是北酋因內亂自行退卻,糧草不到,就會給廣原軍民造成極大恐慌。
六天時間,當然不致使得廣原的存糧全部耗盡,可是造成人心浮動卻是難免的,一旦守軍因糧荒沒了戰意,后果可想而知。是以得知他們趕到后,程世雄暗暗松了口氣,隨之而來的卻是極大的憤怒,丁玉落遞貼請見時他見都未見,便把他們打發到了城營廢棄的軍營里安置,也不肯驗收軍糧。
丁玉落數次請見都被駁回,又請托了當地與丁家關系親密的官紳出面,程世雄還是不置可否,弄得丁玉落憂心忡忡。她召集了幾名管事一起來商議對策,可是這些管事都是臨時拼湊來的,平時都不大出門兒,對廣原府軍政兩路的衙門口兒都不熟悉,他們見到個縣尉老爺都兩眼發花,在廣原將軍面前還能想得出什么對策?
一籌莫展之下,丁玉落又念起了丁浩的好兒,她想把丁浩接來商議一番,又不知他如今病情如何,正考慮要不要趕回普濟寺一趟,唐大小姐就殺氣騰騰地沖了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要她交出管事丁浩。
丁玉落莫名其妙,得知她的身份后倒也不敢得罪,可是總不能她說交人便交人,欲待問她原因,唐大小姐卻是避而不談,只是咬牙切齒地一味索人,在旁人看來,未免太過蠻不講理。
宋朝時候風氣開放,女人頗有社會地位,性情活潑刁蠻的女子大有人在。“胭脂虎”、“河東獅”的典故都源自宋朝,就連當今天子趙匡胤昔年做都點檢時就因為在家隨便發了幾句牢騷,都被他的姐姐拿搟面杖追上了大街,唐焰焰做為唐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公子,從小嬌生慣養、頤指氣使,為人處事自然更加的肆無忌憚。
可她性子再嬌縱,一個未出閨的大姑娘被人看了自己身子這種事也是說不出口的,她不說理由,丁玉落就不交待丁浩下落,此時她不知二人因何結怨,還以為丁浩仍在普濟寺里養病呢。
兩個姑娘僵持在那兒,見丁玉落不肯就范,唐焰焰惱了,她令侍衛看住丁玉落,自己帶了人逐屋搜查,這一番折騰鬧得雞飛狗跳,也沒找到那個殺千刀的丁管事,唐焰焰正沒奈何處,忽從大營那邊又傳來表弟丟了的消息。
唐焰焰此次隨舅父李玉昌來廣原為程老太君祝壽,一見那個說話奶聲奶氣,長得粉嫩可愛的小表弟就很是喜歡,聽說他丟了,唐焰焰心中焦急,也顧不得再尋丁浩,便急急驅馬回了程府。
不想她才剛進門兒,就見那個遍尋不著的王八蛋正攙著自己姑丈,唐焰焰頓時呆在那兒。
程夫人見了侄女兒,展顏道:“焰焰回來啦,不用擔心了,你富貴兄弟已經找回來了,多虧了這位姓丁的小兄弟,是他捉住了那兩個人販子,這才救回了你的兄弟。”
“他?”唐焰焰眸波一轉,盯著丁浩,杏眼里簇起的火焰閃爍了幾下。
丁浩到此關頭已是避無可避,他及時捕捉到唐大小姐眼神的變化,干脆把牙一咬,趁著唐焰焰還未說話,適時搶前一步,深深一揖,大聲說道:“小民丁浩,向程大小姐請罪!”
堂上眾人聽了都是一怔,程夫人訝然道:“浩哥兒不是剛到廣原城么,怎么竟然認得我們家焰焰?”
程老太君也道:“俺家這位大姑娘姓唐,是平原唐家的女兒,可不姓程。她來廣原,是給俺老婆子祝壽的,這兩日正在普濟寺里吃齋,浩哥兒哪里得罪了我們姑娘?”
丁浩黯然道:“老太君,此事…可就說來話長…”
老太太心善,瞧見恩人作難,忙道:“別急別急,你坐下,坐下慢慢兒說。”
唐焰焰咬著牙根暗暗冷笑:“你做出那樣的齷齪事來,還有什么話好講,本姑娘倒要看你編些甚么瞎話出來!”
丁浩依言坐下,長嘆一聲道:“在下因為生病在城外普濟寺里借住了兩天,今兒上午,小民在普濟寺里發現一個身穿僧衣的男子鬼鬼祟祟,行止反常。小民便想,既蒙方丈恩典得以入寺治病,既見有人對寶剎有不軌之心,怎能坐視不理呢?所以就跟了上去。”
丁浩剛到廣原城,人生地不熟的,遇見拐賣小兒的人販就敢挺身而出,分明是個古道熱腸的俠義漢子,他借住寺中時,瞧見有人行蹤鬼祟插手過問正是一如既往的英雄本色。程老太君和程將軍夫婦、徐知府先入為主,認定了丁浩是個大節小義一概無虧的好漢,是以聽了連連點頭,把唐焰焰郁悶的不行。
丁浩一見眾人反應,心中膽氣更壯,他雙眉一挑,一臉正氣地道:“那人蛇伏鼠竄,潛入后寺,在下心中更覺有疑,于是一路尾隨,見他撬開鎖頭,進了一處偏殿。在下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來,便入殿察看,只見那殿內擱置的都是雜物,并無一個人影。當時在下十分的驚奇,這人怎會不見了呢?難道他還會飛天遁地不成?他到底哪兒去了呢…?”
丁浩一面說,一面飛快地轉著腦筋,卻始終想不出一個自圓其說的辦法,心里正著急呢,程老太太忍不住插了句嘴:“嘁,他還能上哪兒去?他要是有飛天遁地的本事,還用鬼鬼祟祟地潛進去?依老婆子看吶,這人八成就藏在雜物后面…”
“哎呀!老太君,您可說著了!”
丁浩使勁一拍大腿,頓時如伯牙之遇子期,再看程老太君時,那真是“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實在知音得緊。
他順著老太太的話頭兒就續了下去:“還是老太君精明,在下當時可不知道哇,還以為這人不是妖就是鬼,心里著實有些害怕,可我又不愿就此退走,坐視那惡人為非作歹,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向雜物后面搜索,一繞過雜物,果然看見一個黑影蹲在雜物后面,原來那小賊已經發現我在跟蹤了。”
程老太君緊張地問道:“那賊人發現你了?哎呀,這可怎生是好,那之后…可怎么樣了?”
程世雄與夫人相對苦笑,得,自己老娘這是把丁浩當成瓦肆里的說書先生了。
丁浩道:“小民乍見有人藏在那里,頓時嚇了一跳,于是…對了,于是我急急一退,一時不察,后腦勺就磕在壁板上了,“砰”地一聲響,撞得我那個疼啊。就這時候,那賊人手舉一柄尖刀,就向我的胸前刺來。可巧兒,隔壁有人及時喝問了一聲‘是誰’。
虧了這一聲喊,那人一聽有人說話,不敢再傷人命,轉身就要逃走,在下撲上去與他廝打,卻不是那人對手,被他扭住手臂狠狠踢了一腳,整個人都撞到了墻上。也巧,那面墻只是使木板隔開的,想是因為常受泉水潮氣侵蝕,楔子已經腐爛,吃我這一撞,整面墻都倒了下去…”
高明的假話,就是要八分真,兩分假,這才叫聰明人也難辨真假。唐大姑娘聽到此處已是目瞪口呆,作聲不得。丁浩滔滔不絕,好像生怕有人打斷似的一口氣說完,仰天長嘆道:“那賊人趁機逃走,小民昏頭轉向地爬起來時,卻見…卻見唐大小姐正坐在浴桶之中,左右還有兩個小婢侍候。唐小姐見了小民又驚又怒,小民當時百口莫辯,雖然大小姐正坐在浴桶里,小民其實什么都不曾看到,可是大小姐十分震怒,在下分辯不得,只好調頭逃走。”
丁浩悲憤地看向唐焰焰,痛聲道:“小民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唐小姐了,想不到…卻在這里重逢,可見一切都是天意,事到如今小民已無話可說,大小姐若是不肯甘休,那要打要殺小民都聽憑小姐。可是…小民是真的無意冒犯,也的確沒有冒犯了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