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兒…,浩兒…,嗚嗚嗚,都是娘的錯,你根本不該…不該投生到這個世上啊…,這輩子苦了你,你來世找個好人家,可莫要再受這樣的委屈…”
耳邊傳來忽遠忽近的哭泣聲,楊得成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我住院了么?這是誰在旁邊哭死人啊,真是晦氣…”
剛剛想到這兒,忽然一些紛亂的念頭紛至沓來,塞滿了他的腦袋:這里是大宋國的霸州城,我是丁家的庶子丁浩…
楊得成吃了一驚,一下子張開眼睛,這一睜眼,他更是驚訝,殘陽夕照,把屋里的景色映得有些昏黃。自己仰面躺在榻上,一睜眼就看到頭頂的房梁,粗大的圓木,兩邊是一根根像肋骨似的檁木,連承塵都沒有,有些像自己小時候在鎮孤兒院住過的老房子,絕不是醫院里該有的景像。
緩緩扭頭望去,門欄窗欞,古色古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一個淡青衣衫的女子正撲在他的身上哀哀痛苦,胸前被她濡濕了一大片,可是因為她俯著身子,只能看見她一頭烏鴉鴉的頭發,卻看不清她的面貌。
楊得成從未想到會在自己身上發生這樣詭異的事情,嘴唇顫抖著,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些紛亂的念頭再度融入他的記憶,弄得他的思維更加混亂…
他是丁家的人,叫丁浩。丁家是霸州一帶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萬頃,家主丁庭訓是當地有名的鄉紳。由于丁氏家有米糧百萬石,又地處西北,向來以對邊軍售賣軍糧為主,是以不但財大氣粗,而且勢力更是雄厚,是霸州城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戶。
丁浩的母親本是丁家的一個婢女,丁老太爺有一次酒后*****zhan有了她,生下了丁浩。在這個時代,妾的兒子地位卑微,等同于仆傭,而他這個母親連妾的身分都沒有,所以他的地位和丁家普通的仆傭毫無二致。
丁老爺元配夫人生有兩子一女,長子丁承宗如今替老太爺掌管著家務,長女丁玉落原已許了人家,可惜未婚夫婿因病早喪,如今還未再結姻緣。次子丁承業年方十八,是個吊兒浪當的紈绔子。丁老爺續弦周氏,如今生有一女,年方八歲 “怎么可能,是我借尸還魂,上了這個丁浩的身,還是這個丁浩莫名其妙的擁有了我的記憶?”兩種記憶交叉涌現,弄得他頭痛欲裂,心中欲嘔,一時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想起來了,如今正是寒冬季節,自己一連發了幾天的高燒,可是前日二少爺丁承業要去赴朋友之宴,仍要自己侍候套馬驅車送他進城。他和那些公子少爺們在暖閣中飲酒作樂,自己卻站在門外半宿“風liu”,結果一回來病情就加重了,以致昏厥不醒…
這一切一一浮現心頭,楊得成又驚又駭,怎么會有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難道是穿越了?他閑書看了不少,也看過一些時空穿越的電影,但他從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這種事,即便科學家們所說的時間黑洞理論上是真的存在的,也和他八竿子打不著,可是眼前的一切…難道瘋子老徐頭打在自己頭上的那只凈瓶真的是件古董,還是一件有法力的古董?楊得成真是有點糊涂了。
楊氏撲在氣息已絕的兒子身上哭得痛不欲生。自己這個兒子從小到大真是吃盡了苦頭,就算尋常莊戶人家的孩子,也沒他這般受苦啊。明明有父親,卻和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一樣。明明生在大富人家,卻從小吃不飽穿不暖,比個普通佃戶人家的孩子還不如,只因為丁老太爺生怕被人知道他是自己的私生子,污了自己的名聲,不但不肯給他半分關照,倒比尋常仆傭還要苛刻。
兒子明明發著高熱,二少爺還要他架車出去,冒著大雪侍候他出游。兒子回來就倒地不起,央莊子上的郎中看了,說是高熱不退十分危險,或許霸州城里的徐大醫士才能救他性命。可老爺聽說要派車送他去城中就診,還得請曾是御醫身份的徐大醫士診治,卻不咸不淡地吩咐道:“莊上一個普通的仆役生病,哪有套了馬車送去徐大醫士處診治的道理,傳出去,霸州士紳還不認為我丁某人沒有規矩,亂了上下尊卑?一個小小的發熱,有什么要緊,讓莊上的郎中盡心診治也就是了。”
就這么一耽擱,眼睜睜看著兒子咽了氣,老爺知道后,默然半晌,卻只淡淡地吩咐備一口薄棺明日葬了便是,他真是好狠的心吶。楊氏知道,她們母子在老爺眼中是讓他大失體面的存在,他巴不得自己母子從這世上消失得干干凈凈,何曾把她們母子當成過丁家的人。
當初珠胎暗結時,老爺就差了郎中來,要把這孩子打掉。那時真該依了他呀,是自己不忍心,同時也抱著一絲幻想,巴望著一旦有了兒子,老爺能心軟下來,納她做個妾,也算有個名份。可誰知向來自詡詩禮傳家、書香門第的丁庭訓一直把自己這樁荒唐事當成丑聞,遮掩還來不及,哪肯納她一個莊戶人家出身的普通丫頭為妾。
兒子生下來了,她的月例銀子漲了,卻也從此被趕出后宅,打發到外宅膳房做了廚娘,老爺對她母子從此不聞不問,形同陌路,那可是他的親生骨血啊…
楊氏既哭兒子,又憐自身,哀哀的幾乎喘不上氣來。楊得成躺在那兒,這一段時間已經把前因后果想個明白,眼見身邊這婦人哭得凄慘,雖是初次相見,并無母子感情,還是心中一慘,他緩緩伸出手去,正想喚起楊氏,門外腳步沉重,一個黑胖胖的大漢騰騰地闖了進來,人還沒進屋便急吼吼地道:“楊大娘,阿呆的病可好些了么?”
這胖子姓薛名良,綽號臊豬兒,與丁浩感情最好,丁浩自幼靦腆木訥,時常受人欺負,都是胖子薛良給他撐腰,兩人不是兄弟情同兄弟。昨日丁二少去城東曲畫館,宿在姑娘那里至此時方歸,薛良駕車相隨,一直牽掛著自家兄弟的病情,這時侍候他回來,剛剛卸了馬車便匆匆趕來。
楊氏流淚道:“小良,浩兒他…”
楊氏還沒說完,薛良已喜道:“阿呆,你醒了?這一整天的可急死我了,你醒了就好。”
“什么?”楊氏淚漣漣地抬頭,一見兒子果然睜著眼看著她,不禁又驚又喜:“兒啊,你還活著,你還活著,我的兒啊…”
楊氏喜極而泣,一把將楊得成摟在此懷里。楊得成被她摟在懷里,想起自己幼失枯恃,渾渾噩噩得的這半輩子,心里不由一酸,下意識地便喚了一聲:“娘…”
這一聲娘,叫得無比辛酸,也不知是在可憐這一生苦命,又失去了親生兒子的楊氏,還是想起了自己那連面目都已記不清的親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