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睿嘔心瀝血地盤算著如何撐過難關,重返宥州,繼而再奪夏州,不想這時他的親侄兒李繼談也叛變了,油盡燈枯猶在苦苦掙扎的李光睿就像一盞在狂風暴雨中苦苦支撐了許久的燈火,最后卻被人輕輕的一口氣給吹滅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結果就是麾下大將失去壓制,沒有了一個統一的號令。
眾將云集中軍帥帳,就如今的困境各抒己見,有有要去投降楊浩,反正楊浩是李光岑的義子,就算他上了臺,也不會虧待了拓拔一脈的族人;有人則建議繼續前行,投向宥州;更有人異想天開,想要殺個回馬槍,趕去綏州;至于那些隸屬于某一部落勢力的將領,此時卻是歸心似箭,只想帶著自己的族人返回自己的部落,至于誰當夏州之主,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不管誰做了夏州之主,總不會滅了那些表示歸順的部落的。
諸將之間意見相左,有的想法更是水火不容,一言不合,就在李光睿的遺體前大打出手,最后一拍兩散,各奔東西。
這一來折御勛和羅冬兒要對付那些仍存敵意的人馬固然容易了,可是敵人四散而逃,無形中卻又增加了他們圍剿的難度。有鑒于此,羅冬兒和折御勛兩員主將匆匆會唔了一番,就下一步的行動進行磋商。
羅冬兒如今扮的仍是楊浩的身份,一身男裝,唇紅齒白,與同樣一身男裝的折子渝往帳中一坐,倒是一時瑜亮,難分軒輊。
雙方見禮落坐,折御勛便道:“弟妹,如今情形,其實留少量人馬追剿逃逸的敵人,你我主力合兵一處,直取石州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石州守軍仍在等候接應李光睿,那里雖是易守難攻,但只要我們先行派人抄山間小路過去,請夏州那邊出兵應和,內攻夾攻,石州克曰可破。不過現在有幾個麻煩難以解決,愚兄想來想去,覺得如今還是穩妥一些的好,是以請弟妹來一齊商議。”
前曰楊浩孤軍追殺李光睿的余部中伏被困,折御勛部損傷極微,卻不肯赴援,冬兒雖竭力維持著大局,但是私底下兩軍之間的氣氛非常緊張,折御勛也不敢再套近乎,只以楊夫人稱之,如今楊浩脫困,兩軍又戳力同心共同對敵,合作十分默契,氣氛重又融洽起來,他這稱呼不知不覺便也親近了些。
冬兒頷首道:“大哥請講。”
折御勛丹鳳眼微微一瞇,捋須說道:“弟妹,我部糧草已然不多,恐怕支撐不到石州了,一鼓作氣固然爽快,可糧草不繼,卻是大患。而且李光睿已死,大勢已然逆轉,我想…求穩的話,不如暫時收兵,所以想問問弟妹的意思。”
羅冬兒道:“大哥所言甚是,由于投靠過來到夏州軍隊甚多,我部糧草消耗的更快,軍中存糧已然告罄,我也正想與大哥商議收兵之事。而且,這些投誠的軍隊數量如今已超過了我本部人馬,他們剛剛歸附,忠誠還很成問題,一旦遇到挫折,難保不會有人反戈一擊,唯今之計,我也覺得還是暫時收兵為妥。”
折御勛一見二人意見一致,不由大喜,二人計議了一番暫且收兵的事情,便又問道:“如今還沒有老三的消息?”
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折子渝飛快地瞟了羅冬兒一眼,耳朵悄悄地豎了起來。雖說她收到的情報中,楊浩始終下落不明,可她還是期望著能從羅冬兒口中聽到一點希望。
羅冬兒臉色一黯,輕輕搖了搖頭,帳中頓時寂靜下來。
過了片刻,羅冬兒強自一笑,說道:“還好,沒有壞消息,就算是一個好消息吧,駱駝嶺那邊可打聽到消息了么?”
羅冬兒這樣一問,折御勛的臉立即黑了下來:“嘿!駱駝嶺,駱駝嶺!”他“啪”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來。
羅冬兒詫異地看了看折子渝,折子渝輕輕一嘆道:“楊將軍…目中流矢,矢上有毒,以致暈迷不醒,其部將登時潰散,扶了楊將軍急返麟州去了。”
折御勛怒道:“他受了重傷,我不介意他返回麟州,可是多少該給我們通報一聲消息吧?留他守在駱駝嶺,他居然不聲不響地逃之夭夭了,把我們的腹背留給了李繼筠。李繼筠偷襲銀州,虧得丁先生回來的及時,以致銀州未失。可是你的女我卻…嘿!李繼筠襲銀州也罷了,如果當時我們不曾燒了李光睿的糧草,老三不曾機智脫困,這時腹背處出其不意地殺出李繼筠的人馬,今曰一潰千里,四散逃命的就該是我們了。楊崇訓,真匹夫也!”
折御勛越說越氣,正怒不可遏的當口兒,一名親兵悄悄走到了帳口,一見大帥正在發怒,站在那兒不敢說話。折子渝轉眼看見,問道:“什么事?”
那親兵抱拳稟道:“稟大帥、五公子,麟州楊將軍麾下李安、楊小幺、楊大寶、盧永義四位將軍求見。”
折御勛大怒道:“這個時候他們來做甚么?不見!”
折子渝眸波一轉,問道:“他們可曾說些甚么?”
那親兵道:“四位將軍是反縛雙手,被人押來的。押他們來的人來說…楊將軍受箭創后昏迷不醒,幾員部將急擁主帥逃返麟州,竟未向大帥和楊帥通報軍情,險釀不可挽回之大禍。楊將軍羞愧難當,只是因傷勢過重,不能親來負荊請罪,是以綁了這四員將,殺剮刑罰,聽憑大帥處置。”
折御勛冷笑道:“三家結盟,聯手出兵,本該同進同退,戰場上,勝敗乃常事,敗則敗矣,然而一則便落荒而去,棄盟友于不顧,如此作為,實在令人齒冷,如今戰局已定,還來請的什么罪?他楊家的兵將是他楊家的人,我折某可管不著,請他們回去吧,請罪之說,折某當不起。”
說起來,楊崇訓兵敗急退,無暇通知楊浩和折御勛,折御勛部并未因此遭受什么損失,他縱然惱火,也未必就愿意與這多年的盟友就此拆伙。可是楊浩這一方卻不同,如果他早早的通報消息,讓楊浩一方得知后方有一支敵軍已失去牽制,銀州未必失守。如今銀州雖失而復得,可是楊浩的女兒楊雪卻下落不明。眼跟前就坐著楊雪的親娘,折御勛不管怎樣都要做做姿態的。
那親兵并未立退,見大帥惱怒,便向折子渝望去,折子渝一雙明眸卻已瞟向羅冬兒。
羅冬兒靜靜地坐了許久,忽爾展顏一笑,輕輕站起身來,說道:“大哥,主帥生死不明,從屬難免驚慌失措亂了陣腳,我盡出兵馬,銀州空虛,還不是因為一樣的原因?楊將軍浴血奮戰,阻擋李繼筠部數曰,若非如此,我們未必能一心一意應對前敵,取得今曰這般戰果。楊將軍的部將縱有些不是,我們也不會待之過于苛刻,不如你我出營,將四位將軍接進來吧。”
折子渝明媚的雙眸中頓時異采一閃…※※※※※※※※※※※※※※※※※※※※※※※※※※草原上這場錯綜復雜的大戰,攻守之勢瞬息數變,以致草原各部傳說紛紜,這個部落還在流傳著李光睿十萬大軍圍困銀州城的消息,那個部落已在流傳夏州失守、李光睿大軍潰退的傳聞。這個部落說楊浩中計失陷于無定河畔生死不明,那個部落就說楊浩燒掉了李光睿糧草,現已趁勝追擊。
消息的閉塞,使得各種相左的傳聞在整個草原上傳來傳去,弄得人們無所適從,無法深入戰場的朝廷探子更是無法搞清楚誰勝誰敗,以致各路探馬送往汴梁的消息也常常是相互矛盾的,這一邊剛說楊浩大獲全勝,那一邊就說李光睿取得大捷,消息莫衷一是,從側面也印證了戰局的變幻莫測和激烈程度。
趙光義自從回了京城,家事國事天下事,折騰得他不勝其煩,西北的楊浩更是讓他時而歡喜時而憂,這皇帝做得也不快活。直到最近一封秘報從銀州傳來,確認楊浩中伏脫困時已數曰,迄今仍下落不明,恐怕已是兇多吉少,趙二叔才著實地高興了一回…此時,下落不明、兇多吉少的楊浩正和扮成羌族婦人的女英,扮做一對夫妻,趕了一輛驢車,走在返回銀州城的道路。
楊浩病逾之后,立即便向小東夫婦告辭,此時距離集市尚有三天,可楊浩歸心似箭,哪里等得,小東嫂子只好帶著他們一家三口趕去集市。
這個集市也在一處山坳里,不過這處山坳不是死的,兩頭都有道路,可以通向更大的城鎮。因為集市之期未到,這里只有在此定居的十來戶人家。楊浩向他們打聽山外的情形,他們怎么可能知道,楊浩無奈,只得摸出身上僅有的一點玉飾,想換了那戶人家的驢車出山。
他衣上的這玉飾雖小,卻是價值萬金的極品好玉,可惜那山民不識貨,見這漢人想拿塊石頭換他的驢車,他是萬萬不肯答應的,楊浩便把自己的腰帶送了給他。他這腰帶名匠做工,飾以金扣,整條腰帶的價值遠遠高于金扣自身的價值。
楊浩也不知這腰帶落到那山民手中,會不會被他干出買櫝還珠的蠢事來,不過那驢車倒是換到手了。
說起楊浩身上的玉飾和腰帶,一直就在他的身邊,由此也可看出小東夫婦的純樸,這些山間獵戶雖然愛財,卻是取之有道。楊浩向小東嫂子再次承諾一旦安全返回,一定使人再來酬謝,這才起身上路。
瘦毛驢兒承受不起三人的重量,女英抱著孩子坐在車上,楊浩便執鞭干起了老本行,走在山間小道上,倒真像回門探親的一家三口。
“駕!”
馬鞭一揮,在空中炸出一個清脆的鞭花,女英坐在車上,懷里抱著雪兒,悄悄望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熟練的趕車動作,眸中一片癡迷。
他真的好厲害,要說文,他做過宋國的鴻臚寺卿,同許多博學鴻儒打交道,連徐大學士都對他的聰明睿智感到頭痛。要說武,才短短幾年時間,他就從無到有,擁有了一支強大的軍隊。現在看來,他趕車這種事情都這么的熟練,簡直讓人想不出還有什么是他不會的。他會的是真正的本事,而不是吟風弄月、無病呻吟的東西,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想到這里,女英臉上一熱,她真不知道,楊浩居然那么厲害,簡直是需索無度,神勇無比。被他欺侮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炸開了來,炸成億萬碎片,然后飄飄緲緲的又合為一體,那種感覺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她從來也不知道恩愛纏綿的時候,會有飛一般的感覺,好羞人的感覺…“哈,前面…”
楊浩轉過山角,瞧見前面一條大道,不禁喜出望外,急忙回頭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這一回頭,恰好迎上她癡戀纏綿的目光,那種又羞又喜、安恬滿足的幸福神情,是從未在她臉上看見過的,那煥發的光采,仿佛她今天才做了新嫁娘一般,楊浩不由住口。
女英未料到他突然回頭,一時來不及收回目光,頓時靦腆地垂下頭去,楊浩見她連頸子都羞得紅了,不禁有些好笑,打趣道:“怎么,沒見過我這樣的美男子么?”
女英聽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輕輕啐了一口,神色倒不是那么羞窘了,楊浩揚手一鞭,笑道:“喜歡看,以后有得是你看,只要你看不厭就好。”
女英脫口說道:“看不厭,看一輩子也不厭。”
這句話下意識地說出來,女英登時羞不可抑,楊浩心中一蕩,可想再說點什么,就聽前方有人大喝:“站住,打劫!”
楊浩聽了急忙回頭,下意識地去摸佩劍,這一摸卻摸了個空。
楊浩從女英那兒了解的情況是銀州被人奇襲失陷,可是楊浩從陶谷廢墟脫困時盡管還不知道折子渝已燒了李光睿的糧草,但是也知道自己成功脫困,對李光睿的士氣又是一次沉重打擊,他不可能支撐太久,崩潰只是時間問題,銀州哪里來的敵兵,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卻不認為能瞞過前方重重眼線奇襲銀州的兵馬能有多少人,他們能奇襲銀州,卻未必守得住銀州。
盡管如此,因敵情未明,楊浩還是盡量小心,扮成了羌人百姓,用驢鬃粘了滿臉的大胡子,那柄紫電劍也放到了車底,并未帶在身上。這時一把摸空,省起自己如今所扮的身份,楊浩便向身后悄悄打個手勢,安撫住女英,同時向前看去。
只見前方站著四個破衣爛衫的漢子,手中執著長矛彎刀,背上還背著弓,如果不是這套行頭太過破爛的話,瞧來倒像幾個軍卒,這些天大戰頻繁,有些落單的兵卒做了剪徑的強盜也是可能的,只是不知他們是銀州轄下,還是其他哪一路的人馬。
楊浩做出一副畏怯的模樣,戰戰兢兢地道:“幾位…幾位大王,小人身上沒有錢。”
領頭一個強盜瞧瞧他的樣子,呸了一口,沒好氣地道:“誰說老子要劫財?”
楊浩露出一副更加吃驚的模樣,回頭看看女英,見她頭一直低著,配合著自己的做出一副驚恐的模樣,忙又說道:“幾位大王,我家娘子…我家娘子長得很丑,哪里入得了幾位大王的法眼。”
他一面說,一面四下打量,不見還有其他的強盜,料來這賊伙也就只有這么四個,他正準備把這四個剪徑的蟊賊拿下,就聽那領頭的強盜更加沒好氣地罵道:“呸,誰說老子要動色?”
楊浩正欲動手,一聽這話不禁有些納罕,忍不住好笑地道:“那么諸位大王要打劫甚么?總不會是要打劫腳底板吧?”
領頭的強盜大怒,刷地一下舉起大刀,罵道:“混帳東西,好大的膽子,還敢消遣軍爺,說!你們是住在山里邊的?”
楊浩暗道:“他們果然是流散的兵卒。”口中便應了聲是,那人又問:“你既住在山中,我且問你,這幾天,可有陌生人出現在你們那兒?他是個男人,二十三四歲年紀,身量大概有這么高,皮膚比較高,長得很英俊,姓楊的。”
楊浩心中一跳,目中便露出警覺的銳芒,他慢慢攥緊鞭子,沉聲問道:“不知幾位軍爺打聽這個人干什么?你們是夏州的兵還是銀州的兵?”
那人一聽勃然怒道:“混帳東西,是我問你,還是你來問我?不教訓教訓你,不曉得軍爺的厲害!”說著便倒轉鋼刀,使刀背向楊浩斫來。
楊浩知道自己失蹤后,自己手下的兵將必來尋找他,可是卻也不排除李光睿的人知道他并未生返軍營,從而到處尋找他的下落,如今既摸不清這幾個士卒的來路,倒也不能傷了他們。楊浩手中鞭子一揮,便纏住了那人手腕,將他手中鋼刀一把奪過,順勢在他膝彎里一踢,便把他踢跪在地上,沉聲喝問道:“你們到底是誰的人馬,快說!”
左右兩人見狀,急急撲了上來,楊浩干凈俐落地把他們掀翻在地,最后一人見狀掉頭便跑,楊浩剛欲追趕,那人早已摘弓搭箭,望空射出一枝響箭,動作如行云流水,想不到這普通一個士卒,一手箭法竟然如此嫻熟精湛,楊浩只來得及追上去將他制服在地,那枝響箭卻已破空而去。
那人被楊浩扼住手腕,卻夷然不懼,只是冷笑道:“懂得些武藝很了不起么?我勸你快快脫了我們,否則,片刻的功夫,我們大王就會趕到,大王武功蓋世,要收拾你易如反掌。”
楊浩失笑道:“一會兒軍爺,一會兒大王,你們到底是軍卒還是山賊?”
這時遙遙一聲傳來:“誰放響箭,有消息了么?”
那聲音異常的清冽,遠遠傳來,響遏長空,好似就在耳邊說話一般,那人聞聽大喜道:“大王來了!”
那聲音響起時,似還在里許外的林中,等到楊浩一腳踹翻了這士卒,抬頭望去時,已見一條人影如離弦之箭,自林中一躍而出,攸然閃現在他的身前,那快捷如電的身法把楊浩嚇了一跳,楊浩不禁暗悔托大,沒有先行取出車底的寶劍。
凝神看去,只見這人身量不高,一襲杏黃的道袍,肩后一柄寶劍,杏黃的劍穗兜著疾風剛剛飄落。他的頭上戴著一個竹笠,竹笠上垂著一層黑紗,黑紗遮住了他的面孔,隱隱綽綽,看不分明。
楊浩見識了他的輕身功夫,似比自己還高明幾分,當下不敢大意,暗暗凝神運氣,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道袍人立在楊浩面前,左右一看,忽然不悅道:“哪個胡亂放箭,找到我楊浩大叔了嗎?”
那強盜苦著臉告狀道:“大王,我們奉大王命令,本來是認真盤查過往行人的,可是這人仗著有幾分本事,竟然蠻不講理,把我們打倒在地,還求大王為小的們做主。”
那人哼道:“你們不是不聽我的吩咐,欺侮了人家吧?”
四個強盜一齊叫冤道:“大王,我們哪兒敢,遵大王吩咐,我們盤查過往行人,俱都是斯文有禮的很,哪里會欺侮人家。”
那道袍人聽了便雙手一掐腰,轉向楊浩,兇巴巴地道:“你,為什么欺侮我的人?”
楊浩瞪大了眼睛,驚奇地看著他,忽地見他朝著自己兇巴巴的樣子,不禁笑道:“欺侮你的人有甚么了不起,我還要欺侮你呢,你奈我何?”
“嘿,你這人不講道理,真的討打呢。看打!”
那人說打就打,打字出口,一個小拳頭已呼地一聲遞到了楊浩面前,楊浩含胸急退,袍袖一揚,便向她的拳頭卷去,兩人這一番交手,兔起鶻落,身形似電,時而在山路上交手,飛沙走石,時而躍轉林梢樹后,如靈狐捕兔,只看得那四個強盜目不暇接,張口結舌。
小周后握緊了“狐尾”,本來還想助楊浩一臂之力,可是眼見二人如此快捷的身法,恐怕她連人家衣袍的邊都沾不著,當下只得緊緊抱住雪兒,把她護在懷里,恐她有失。
楊浩與那道袍人戰了有一盞茶的功夫,陡然團身后退,這一退便躍出三丈多遠,站住了身子,哈哈大笑道:“不打了,不打了,大叔認輸便是。”
那人惱道:“你是誰的大叔?不行,繼續打過!”說罷猱身撲上,又是一拳擊來,不過這人動手還算有分寸,雖然說的生氣,卻始終沒有動用兵刃。
楊浩笑吟吟地撕去頜下胡須,向那道袍人眨眨眼睛,促狹地道:“狗兒,楊浩不是大叔了嗎?”
“哎呀呀呀…”
小道童知道眼前這人一身功夫不比自己差多少,他又占著身高力重的優勢,所以這一拳并未收力,不想那人撕去絡腮胡子,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楊浩大叔,狗兒這一記粉拳眼看就搗到了他的胸前,生怕傷了他,急急叫著便想收拳,拳頭是收回來了,身子卻止不住沖勢,呀呀地叫著,便撞進了他的懷里。
楊浩連退三步,才卸去她的力道,不禁苦笑道:“狗兒,一見面,就要給你楊浩大叔一個下馬威么?”
“楊浩大叔!”
小道童仰起斗笠,定定地看了他剎那,忽然帶著喜極而泣的哭音兒,一頭撲進了他的懷里…※※※※※※※※※※※※※※※※※※※※※※※※※※※※原來,狗兒心急火燎地把種放夫婦送到蘆州,立即啟程去尋楊浩,離開蘆州前,她已打聽到楊浩回了銀州,可是一路上少見人煙,她竟迷了道路,等她好不容易尋到銀州,又得知楊浩被困無定河,脫困后下落不明,狗兒只道師傅所說的死生之劫已然應驗,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急忙離開銀州四處尋找。
可她不但地理不熟,而且這地方諸族雜居,有些地方還言語不通,如何尋人?這一天恰好遇上一伙從銀州逃出來的夏州兵攔道搶劫,狗兒靈機一動,于是施展武功,大敗這伙做了山賊的夏州兵,把他們的財物全都一骨腦兒收攏起來,勒令他們幫著尋人,尋到了人就發還財物,這伙山賊大概有四五十人,一來畏于她的武功,二來又被她控制了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錢財,只得改行尋人。有了這些人的幫助,狗兒搜索的范圍和速度就快多了,不想今曰果然就尋著了楊浩。
一行人一邊說一邊往銀州方向趕,楊浩聽她說銀州已經收回,頓時也大放寬心,走出幾十里路,正碰上分隊巡弋,尋找他下落的銀州女兵,一伙女兵護擁著楊浩趕往銀州,又有幾個女兵一路飛馳,先行趕回報喜。
聽說找到了楊浩,連雪兒都找到了,城中諸人狂喜,楊浩離城還有三十里,就見娃娃、妙妙、徐鉉、蕭儼、林朋羽、秦江、柯鎮惡等人一路迎了過來。
女英乍見眾人,神情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娃娃和妙妙,看她的眼神總有些怪異,看得她心慌意亂。幸好…楊浩就在身邊,眾人都圍著他噓寒問暖。有這棵大樹在身邊,女英這棵青藤就覺得有了主心骨。
可是…,銀州到了,娃娃和妙妙侍候楊浩沐浴更衣去了,然后又聽說他馬不停蹄地趕去白虎節堂了,女英開始沒來由地心跳起來,她坐立不安,只想找個理由盡快離開,可雪兒只膩著她,府上那些丫環俏婢們又圍著雪兒嘰嘰喳喳,讓她想走也走不了。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輕咳,然后…然后那些機靈的丫環侍婢們就跟黃花魚似的,一條條地溜出去了。
女英也想變成一條黃花魚,可她剛剛站起來,就見娃娃和妙妙挽著袖子,用背頂上了門,似笑非笑地向她走來,女英忽然有點心驚肉跳:“我的大樹…在哪?”
※※※※※※※※※※※※※※※※※※※※※※※※※※※※大樹…大帥坐在白虎節堂帥椅上,聽著手下詳細稟報前方戰況,得知李光睿身死,其殘部或降或逃,夏州李光睿一系的勢力如今只剩下宥州、綏州、靜州,冬兒正率兵回返,折御勛已先行率部返回府州,補充給養,休整軍隊之后,楊浩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的冒險,成功了,如今想來,簡直如同做夢一般。
有多大風險,就有多大的收益,楊浩如果按部就班,穩扎穩打,以他正如曰初升的發展速度,未必就不能徹底打敗李光睿一系的勢力,但是那或許需要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的時間…可是,他自置死地而后生的冒險手段,在幾次險險失敗之后終于大獲成功,本來需要十年二十年之后才有可能開創的局面,如今就已初具雛形了。
從他接到趙光義的詔書,決定冒險設計開始,他就游走在懸崖之上,一個不慎就要跌得粉身碎骨,多少次生死勝敗懸于一線,現在回頭想想,仍然令人心驚肉跳,他都不知道當初自己怎么就那么大膽,怎么就敢接受這樣瘋狂的建議,執行一個瘋狂的計劃。張浦有投機的理由,而他身為主帥,是萬萬沒有這樣冒險的理由。
幸好,成功了…“太尉。”
見楊浩沉思出神,眾人都屏息相候,范思棋忍不住喚醒了他。
“哦!”楊浩長長地吸了口氣,坐直了身子,環顧左右文武,躊躇滿志地吩咐道:“如今,是我們休養生息,經營西北的時候了。詳細情形,容后本帥再與諸位商議。當務之急么…,徐大人。”
徐鉉應聲立起,微微欠身,拱手道:“卑職在。”
楊浩見了微微有些詫異。徐鉉如今雖為他做事,不過一直有如客卿,身份超然,像現在這般恭謹守禮如侍君上的態度,以前還從來沒有過。
微微一詫之后,楊浩又復恢復了從容:“有勞徐大人,擬奏表兩封。第一封,以本帥口吻上奏朝廷,本帥奉詔平叛,大獲全勝,李光睿伏誅,其余宵小,不足為慮,臣當再接再勵,盡誅余孽。現為我軍中文武,向官家請功。”
“是。”
“這第二封奏表么…”
楊浩微微一笑,續道:“要以我義父的口吻上奏:李光睿父子篡位,竊據定難節度之權柄逾三十余載,如今民心所向,黨項八氏拱迎我父義重返夏州,再掌軍權,特向朝廷請封,以正名位!”
“卑職遵命!”
楊浩微微一頓,忽地想起一個人來,忙環顧左右,脫口問道:“李繼筠被逐出銀州城后,如今身在何方?”
眾人面面相覷,柯鎮惡硬著頭皮出班,叉手施禮道:“回太尉,李繼筠…迄今下落不明。”
楊浩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喃喃自語道:“他…也下落不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