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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攤牌

  .兵貴神速,趙匡既然決定出兵,便立即動手絕不遲延。次日,鴻臚寺信使便趕赴江南,第三日曹彬便輕騎上路,與侍衛馬軍都虞候李漢瓊、判四方館事田欽祚奔赴荊南。

  按照趙匡的部署,此番滅唐之戰出動四路大軍共計十余萬人,曹彬先赴荊南,調荊湖水軍攻打池州以東長江南岸各處唐軍要隘,趙光義率步騎日夜兼程趕赴和州,在采石磯與曹彬會合,強行渡江直取金陵。京師水軍自汴水而下破冰入揚州,自揚州攻打潤州。

  耗費巨力破冰之后,河面一夜功夫也會重新凍結,但是好在船隊雖然連綿十數里,卻只有一支隊伍,船只行過之后,河水再度凍結也無所謂,而且越往南去,冰面越薄,戰船又輕巧,所以越往后來速度越快。

  第四支隊伍是吳越軍。趙匡傳旨,命天下兵馬大元帥、吳越王錢俶為升州東南面行菪招撫制置使,率吳越軍數萬自杭州北上攻擊常州,配合宋國水軍奪取潤州,會攻金陵。并派宋國大將丁德裕為吳越軍前鋒,實則為監軍,同時又命黃州刺史王明率軍攻打武昌,牽制西線唐軍,防止他們東下赴援。

  焦海濤得了圣旨,立即入宮去見李煜,怒氣沖沖地譴責李煜目無君上,奉詔而不往;上國天使受人行刺、唐國保護不利;山河地理圖不夠詳盡、敷衍了事等幾樁罪責,宣布唐國無力回護上國天使,宋國即刻召回使團,措辭十分嚴厲。煙幕彈放完了,焦海濤撣袖而去,立即率領使團回國,走得一溜煙飛快,片刻也不停留。

  李煜見趙匡措辭雖然嚴厲,卻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懲罰,不由暗自慶幸,連忙再度寫下一封請罪書,誠惶誠恐地趙匡請罪,并令人準備大量金銀財帛、歌伎舞女,準備再用一份厚禮平息宋國之怒。

  過了幾日,汴梁馬步軍、水軍同時上路,大軍浩浩蕩蕩,統兵主帥正是開封府尹、權知江南行營馬步軍戰棹都部署的晉王趙光義,馬軍、步軍、水軍齊齊出動的消息,轟動了整個開封府,大街上人山人海,都來觀看在御街誓師完畢整裝南下的大軍。

  臊豬兒帶著袖兒擠在汴河邊上看著朝廷水軍威武雄壯的樣子心中不無贊嘆。漕運四幫此番也出動了大批人手幫助,但是戰艦卻都是使用的朝廷秘密建造的各種新式戰艦,由于北人不擅劃槳使船,所以朝廷戰艦的動力系統大量采用了木輪槳,依據船只大小,有四輪、八輪、二十輪,甚至三十二輪的戰艦,兵士以雙腳踩踏使船前行,其速極快,有如掛了巨帆。

  “呀,果然是威武雄壯,大軍出動,你站在一邊看著那氣勢,都會覺得熱血沸騰,要是身在其中,那更是可想而知了。難怪浩子對俺說,哪怕平常很斯文、很膽怯的人,到了兩軍陣前真刀真槍的時候,也會變得比誰都狠,幾戰下來,吃人肉都不帶眨眼的。要是俺也當兵,你說能混個啥將軍回來?”

  袖兒嗤之以鼻:“省省吧你,話話不會說,事事不會辦,好心上門安慰人家吧,結果讓人當成了狼心狗肺的混帳東西,你還想當官?你上了戰場,不讓人當豬肉剁了就燒了高香了。”

  豬兒臉蛋一紅,訕訕地道:“俺…俺又沒勸過女人,怎么知道咋說她才不傷心?算了,不提她了,這女孩兒有點不知好歹的,俺豬兒這樣光明磊落的漢子,竟讓她看成了那種人,還有什么好說的。”

  袖兒忍不住吃吃直笑:“那怪得了人家嗎?你那話說的,換了我也要誤會。”

  兩個人正往回走,就聽前方有人說道:“近日這熱鬧還真多,前幾天有個女人自己男人死了,就釘死了門窗,自閉房中絕食待死,今兒朝廷就發大軍征討唐國,嘖嘖嘖,不知過兩日還有什么熱鬧可看。”

  “絕食殉夫?剛烈啊,朝廷知道了一定會旌表贊揚的。”

  “人都死了,圖那虛名兒有用么?聽說她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兒呢,去年花魁大賽,那是葉榜狀元,手里還掌著千金一笑樓中的‘女兒國’,有花不盡的錢財,你說她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她要是招我入贅,怎么不強過那死鬼疼她憐她…”

  “什么?”臊豬兒一聽大吃一驚,一個箭步就躥了過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領子吼道:“兄臺留步!”

  那人嚇了一跳,雙手虛張,色厲內茬地道:“怎么著,想打架不成?”

  臊豬兒連忙放開手道:“兄臺誤會了,俺是想問,你剛才說那絕食為夫殉節的女人是誰?”

  那人眨眨眼道:“聽說是‘女兒國’主林音韶,去年花魁大賽的葉榜狀元。”

  臊豬兒臉色大變,急忙問道:“已經死了么?”

  那人翻個白眼道:“我怎么曉得?有四五天了吧,不死應該也差不多了,兄臺想去看看熱鬧?”

  臊豬兒二話不說掉頭就跑,袖兒聽得清楚也不由暗暗吃驚,連忙追在他的身后。

  臊豬兒氣喘吁吁跑到楊府,楊府上下已經是樹倒猢猻散,走得滿院皆空,待他沖到后院時,就見老黑和張年兒坐在楊浩門口,身前一張案席,上邊豬蹄膀、羊頭肉堆了滿桌,兩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張嘴油乎乎的,正吃得不亦樂乎。

  一見他來,兩人是認得他的,連忙跳將起來:“薛大爺,你來的正好,妙妙姑娘執意尋死,你看怎么辦才好?”

  臊豬兒怒道:“你們兩個大男人,都制止不了她么?”

  二人無奈地道:“如何制止?妙妙姑娘已經釘死了門窗,我們兄弟倆要拆房子,妙妙姑娘就說我們再敢動一下,她就用剪刀自盡,那我們不是要攤上人命官司?”

  臊豬兒暴跳如雷地吼道:“那你們在這兒吃得哪門子酒席?等著收尸等開心了么?”

  張牛兒訕訕地道:“薛大爺這話兒說的,我們兄弟倆雖然是不入流的潑皮,卻也懂得江湖道上,義字當先。楊大人去了,我們怎么也得為楊大人做點事呀,我們在這喝酒吃肉,是希望妙妙姑娘餓極了嗅到味道會忍不住走出來…”

  袖兒問道:“那妙妙姑娘可曾走出來?”

  老黑干笑道:“沒有,前兩日還說過話來著,這兩天連話都不說了。”

  臊豬兒氣的也是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用手指了指桌子,又指了指旁邊,朝兩人一瞪眼,兩人呆了一呆,這才明白過來,急忙把桌子抬起了一邊,臊豬兒運足了丹田氣,照著大門“咣”地一腳,不想那門上了門閘,又封了木板,這一腳竟未踹開。

  臊豬兒掉頭就跑,看得老黑和張牛兒莫名其妙,就見臊豬兒跑到院門口猛地一個轉身,“呀”地一聲大叫,助跑一陣,整個胖大的身子都飛了起來,肩膀狠狠撞在大門上。只聽“轟”地一聲,門沒撞開,倒把門軸撞斷了,整扇門都往房里倒去,臊豬兒壓著門板,結結實實地砸了進去。

  張牛兒和老黑咂舌不已,隨著袖兒一起沖了進去,房中看不見人,唯見帷幄低垂,掩住了床榻,臊豬兒爬起來沖過去一把掀開帷幔,只見妙妙一身縞素平躺榻上,臉色灰敗靜靜不動,房中未燃火盆,冷得如同冰窖,再加上幾日水米未進,眼見她只剩下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了,臊豬兒臉都嚇白了。

  “快快快,拿吃的來。”臊豬兒急得團團亂轉,浩子就囑咐他這么一件事,要是把人家姑娘活活餓死了,他這輩子也沒臉去見自家兄弟了。

  老黑和張牛兒動作倒快,二人飛奔出屋,片刻功夫就跑了回來,一個捧著壺酒,另一個拎著個肥肥胖胖的蹄膀。臊豬兒沒好氣地罵道:“你們兩個簡直比俺…比豬都蠢,她現在要是還能啃蹄膀,那還用救么?”

  袖兒一把推開他道:“你也強不到哪兒去。”她俯身探探妙妙鼻息,趕緊扯過棉被給她蓋上,扭頭吩咐道:“你們趕快生起火盆來,我去廚下熬點粥來。”

  粥熬好了,袖兒坐在床邊,用湯匙舀了米粥輕輕為妙妙灌下,幾勺米粥灌下,妙妙的睫毛忽地眨動了幾下,袖兒喜道:“她醒了,還有得救!”

  不料妙妙意識剛剛有些清醒,便緊緊閉上了嘴巴,不肯再讓她救治,袖兒苦勸半晌,妙妙才氣若游絲地道:“袖兒…姑娘,多…承美意,求…你…成全了妙妙,讓妙妙…為夫…全節吧…”

  袖兒聽著,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汪汪地看向臊豬兒,臊豬兒就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里轉來轉去,吹胡子瞪眼睛,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咬牙切齒,也不知道他在跟誰運氣,袖兒忍不住道:“師哥,你倒是想個辦法出來啊,就這么…就真的讓她活生生餓死了?你們男人恁地狠心…”

  臊豬兒忽地跳將起來,大叫道:“不管了,不管了,這事兒沒法管了。”

  袖兒大怒,喝道:“你敢不管!”

  臊豬兒擼胳膊挽袖子地道:“你們出去,全都出去,俺有辦法勸得妙妙姑娘回心轉意。”

  老黑和張牛兒看他那架勢,不禁訕訕地道:“薛大爺是要硬灌嗎?要不要小的幫忙?”

  臊豬兒瞪眼道:“灌什么灌,出去,都躲遠點兒,袖兒,你也出去,俺對妙妙有話說。”

  袖兒雖然同情心泛濫,可是自己的意中人要把自己趕走,跟一個姑娘說悄悄話兒她如何忍得,立時瞪起一雙俏眼道:“我也聽不得么?”

  豬兒吱唔道:“這個…你…你還是出去吧…”

  袖兒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你說,我有什么事兒不為你著想,你說什么、做什么,連我都得瞞著?好!好你個姓豬的薛良,你不讓我聽,本姑娘就不聽,今天走出這個門兒,從此往后,你有什么話都不必對我說,本姑娘還不稀罕聽了!”

  袖兒說完拔腿就走,豬兒趕緊扯住她,苦笑道:“那…你留下也成,不過…不過你得答應俺,對誰都不能說。”

  袖兒眸中露出欣喜的笑意,豬兒往夕的事她已經知道了,也隱約猜出豬兒對女子的冷淡和戒備是源于他曾經受過的欺騙,如今他肯向自己讓步,自己在他心中顯然已經占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袖兒不禁欣然應道:“好!”

  “對你爹也不許說。”

  “不說。”

  “對你娘也不許說。”

  “不說!”

  豬兒扭頭看向好奇心大起的張牛兒和老黑,兩人異口同聲地道:“我們也不說。”

  豬兒一點也不給他們面子,沒好氣地道:“不說也得出去!”

  趕走了老黑和張牛兒,豬兒掩好房門,回到床前坐下,看看妙妙毫無血色的臉蛋,訥訥地道:“妙妙,浩子臨走時特意把你托付給俺,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俺怎么對得起自家兄弟,你就吃一口吧。”

  妙妙閉上眼睛不再說話,豬兒咬了咬牙,往門口看了看,壓低嗓門道:“妙妙,浩子他…他其實并沒有死,你千萬不要想不開。”

  妙妙霍地一下睜大眼睛,不錯眼珠地看著他,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豬兒一拍大腿,便把楊浩假死脫身的計劃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一旁袖兒已聽得呆了,而平臥榻上的妙妙眸中先是露出驚喜的光芒,身子動了動,似乎想要坐起來,但是隨即目光一黯,氣色卻更加難看了。

  豬兒還道已擺平了此事,端過粥來喜孜孜說道:“喏,俺現在都告訴你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一匙粥遞到妙妙唇邊,妙妙微微扭頭,避開了去,幽幽地道:“薛大哥,你是說…大人他…他只是利用了妙妙,大人…大人根本不喜歡妙妙,是么?”

  豬兒一呆,僵在那兒言語不得,妙妙緊緊閉起了眼,淚水滾滾而下。

  豬兒為難地道:“妙妙姑娘…”

  妙妙花容慘淡地道:“薛大哥,你不用說了,妙妙好蠢,活著…就是一個笑話…”

  豬兒急得一雙大眼直晃蕩,一旁袖兒突然說道:“不錯,楊浩那頭蠢豬就是在利用你,所以煞費苦心地聘你過門兒,以便這萬貫家產能落入你的手中。汴梁城中不知多少女子想被他這般利用,他一定是看你最笨,所以才選擇了你。他一定是根本看不上你,所以雖聘你過門兒,卻未與你圓房,留你一個處子之身以待再嫁。他若不是對你無情無義,怎么會托付我師哥這么一個笨家伙來照料你呢…”

  妙妙聽在耳中,目光漸漸又亮了起來。

  豬兒一開始聽著不像話,漸漸品出味道來,不禁眉開眼笑,贊賞地瞟了眼袖兒,這才對妙妙道:“妙妙姑娘,豬兒實未想到你對浩子竟是這般情深意重,像你這樣的好女子,他也忍心負你的話,那連俺薛良都不過眼去。

  浩子其實是喜歡你的,要不然他死就死去,何必一定要為你安排好出路?他這人是屬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做事總是這么不著調兒,一直都這樣,俺都習慣了。咳咳…,不過你盡管放心,人心都是肉揍的,如今這情形,俺無論如何都得幫你。俺是他兄弟,俺的話,他不能不聽,你那一聲大伯,俺絕不會讓你白叫的…”

  妙妙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輕輕搖頭道:“不…,大人…有大人的苦衷,大哥你莫要迫他,妙妙…妙妙知道大人無恙…也就安心了,妙妙…一介奴婢出身,本就配不上大人,從此…不會癡心枉想了。大人既然健在,那‘女兒國’就還是大人的,妙妙會好好打理,打理一生…一世…,早晚把它…完璧…歸楊…”

  豬兒感動地道:“妙妙姑娘,你…你…”

  妙妙轉向袖兒,燦然一笑:“袖兒姐姐,我…我好餓,想吃點東西…”

  待張牛兒從‘女兒國’調來幾個姑娘照料妙妙之后,豬兒見一切已安排妥當,這才與袖兒告辭回去,走在路上,豬兒還咂巴著嘴兒不住地贊嘆:“多好的姑娘啊,唉,小小年紀,冰清玉潔,浩子不知燒了幾輩子高香,才攤上這么個好姑娘。人家姑娘懂事著呢,你瞧瞧,一點也不怨他,不纏著他,也不占他的財產,這么老實厚道,浩子真是造孽呀…”

  袖兒掩著口偷笑,豬兒瞪她一眼道:“你笑甚么,俺說的不對?”

  袖兒笑盈盈地道:“你說的都對,什么一往情深啊、冰清玉潔啊…,不過呢,要說她老實,我看未必。”

  豬兒不服氣地道:“妙妙姑娘怎么就不乖巧了?”

  袖兒撇嘴道:“妙妙姑娘說不會計較這段姻緣了,你怎么說?”

  豬兒瞪眼道:“那怎么成?這樣的好姑娘,打著燈籠都難找,浩子這事辦得可不地道,俺要不插一手,天公都得拿雷壁俺,過些天俺就找他去,這事,俺管了。他要是還認俺這個兄弟,那他就得把妙妙姑娘真正的娶過門兒,要不然,俺絕不與他善罷甘休!”

  袖兒格格笑道:“著哇,有你這位義薄云天的大伯替她出頭,妙妙當然可以老實乖巧了。不然你要她怎么辦?一個女孩兒家,難道巴巴地去央楊浩娶她過門兒嗎?楊浩心中本來就對她在意的很,,要不然也用不著這么煞費苦心地為她安排出路了,如今她為楊浩付出這么多,又有你撐腰,楊浩得知情形還有第二個選擇么?

  瞧那小嘴兒多甜,話說的多好哇,‘大人既然健在,那‘女兒國’就還是大人的,妙妙會好好打理,打理一生一生,早晚把它完璧歸揚’。嘖嘖嘖,人家都這么說了,姓楊的他好意思不露面?‘女兒國’是個死物,一生一世候在這兒的可是一個活人,你家兄弟好意思裝聾作啞,完璧歸楊…,嘻嘻,也不知那完璧歸楊的是說那‘女兒國’呢,還是說她自己…”

  豬兒目瞪口呆,半晌才驚嘆道:“俺滴個娘唷,都餓得半死不活了,還有這么多花花腸子吶?這心眼兒多的…,俺家兄弟可真慘,家里頭連一盞省油的燈都沒有。袖兒,你…你將來可別學他們家的女人啊,俺心眼實,你要是跟俺玩心眼兒,俺讓你當豬賣了,都得傻兮兮地笑著幫你數錢呢…”

  袖兒不屑地道:“嘁,我倒是想把你賣了,可是誰肯買啊?就你這樣的,倒搭錢都…”

  袖兒突然雙眼一亮,一把扯住他衣袖道:“你方才說什么?你說…你說要我別學你兄弟家的女人是不是?是不是?”

  豬兒自知失言,登時臊得滿臉通紅,他一把奪回袖子便逃之夭夭,袖兒又笑又叫:“你親口答應的,絕不可以反悔,要不然…要不然我也絕食給你看,喂,你不要逃!”

  守得云開見月明,榆木圪垯開了竅啊,袖兒喜笑顏開地向豬兒追去:“本姑娘是女人,怎么也要矜持點嘛,如今可是你自己開的口,哼哼,這一生一世,還想逃出老娘的五指山么…”

  ※※※※※※※※※※※※※※※※※※※※※※※※※※※※※長江南岸,湖口。

  此地駐扎著十萬大軍,原統軍節度使就是唐國第一虎將林仁肇。自林仁肇被鴆殺,軍中士氣一蹶不振,每日巡弋江防的士兵也是懶洋洋的,這可怪不得他們,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一力主戰的林大將軍被殺了,國主帶頭宣揚宋國不可敵的主張,士兵們還有什么精神?

  巡戈江防的士兵正虛應其事地應付著差使,忽然見一支艦隊自上游駛來,船頭高掛著宋字大旗,巡戈艦立即駛回大營,落帆閉寨。宋軍荊湖水師每日也要例行巡江的,雙方以長江中線為國界,各巡一方,一向相安無事。不過自從林仁肇身死,每逢宋人巡江,唐國水師都要回避一下,免得被那囂張的宋軍水師士兵挑釁,今日他們也以為是宋國水師照例巡江,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今天有些與往日不同。

  這支水師艦隊實在是太龐大了,沒有一個國家會這么燒包,日常巡江會派出這么龐大的一支艦隊,檣桅林立,巨帆蔽空,艦隊浩浩蕩蕩,前不見頭、后不見尾,從唐國湖口水師面前大搖大擺地駛了過去。

  如果林仁肇在這里,見此異狀必然已判斷出真相,當機立斷下令出兵了,宋軍水師擺了一字長蛇陣,唐軍占據地利,只要突出奇兵從中截斷,這支宋軍水師必然被硬生生截斷,首尾不得兼顧。然而…此時的唐國將領只想息事寧人,得罪宋人…那是要喝毒酒滴…宋國水師浩浩蕩蕩而下,唐國長江防線的最前沿陣地湖口,未發一矢便被宋國水師‘突破’了。

  隨后,池州一線也發現了宋軍。池州守將戈彥聞訊立即大開城門,牽牛趕豬地去犒勞宋軍。自唐國向宋稱臣以來,池州守將一直就是這么干的,慰勞上國大軍,原也合情合理。只是…往常宋軍收了酒肉就會高高興興地離去,而這一次他們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瞧那架勢就像一群餓極了的難民,不止要吃豬牛,連人都要吃。

  戈彥大吃一驚,在扈兵的拼命搏殺下,戈顏只身逃出,待他逃到遠處勒馬回韁扭頭回望時,只見池州城頭飄揚著的已然換了了宋國大旗。

  不宣而戰、閃電戰、突襲戰,接踵而至。斷邦交、遞戰書、約戰期、堂堂正正而戰的臭規矩,從春秋時期就已經失傳了,兵不厭詐才是王道。

  此時,唐國準備了貢帛二十萬匹,金銀二百萬兩,美女歌伎五百人,正準備送往開封作為謝罪之禮。

  此時,李煜正在傷心落淚。

  唐國在開封的細作正在日夜兼程趕回來,但是宋軍的行動實在是太迅速了,南征已做了多年準備,計劃詳盡,戰令初下,為配合閃電戰術的順利實施,各地關卡要隘便盡皆封閉,他們只能翻山越嶺抄小路往回趕,到現在還沒趕到長江邊上。而被襲擊的地方敗的也實在太快了,殘兵敗將們此時驚魂未定,剛剛派出快馬向金陵示警,他們還在路上。

  李煜還不知道戰火燃起,他的傷心不是因為宋人背信棄義,而是為了他的兄弟媳婦。

  原鄭王、今楚國公李從善的夫人死了。

  這位楚國公夫人本來就體弱多病,丈夫被軟禁于汴梁之后,她憂心忡忡,常常以淚洗面,哀告于李煜,李煜也束手無策,后來干脆不肯見她,楚國公夫人悲憤交加,病情愈加嚴重,竟爾一命嗚呼。

  消息報進宮來,李煜聞之大慟,自覺有愧于這對夫妻,他揮淚潑墨,泣聲吟哦道:“…昔時之壯也,情盤樂恣,歡賞忘勞。悄心志于金石,泥花月于詩騷。輕五陵之得侶,陋三秦之選曹。…愴家難之如毀,縈離緒之郁胸。陡彼岡兮企予足,望復關兮睇予目。原有瓴兮相從飛,嗟予季兮不來歸。空蒼蒼兮風凄凄,心躑躅兮淚漣湎。無一歡之可作,有萬緒以纏悲。於戲!噫!噫!”

  李煜剛“噫”了兩聲,樞密院承旨兼沿江巡檢盧絳便一個箭步躥進大殿,慌慌張張仆倒在地,放聲大呼道:“國主、國主,宋人不宣而戰,湖口已破、池州陷落,北、西、南三面已是處處烽煙,國主,速召文武,商量對策啊!”

  李煜臉上淚痕未干,呆呆站立半晌,手中的“善璉湖筆”吧嗒一聲落在那滑如春冰密如細繭的“澄心堂紙”上,把剛剛寫就的一首聲情并茂的好詞涂污了。

  他癡癡地問道:“盧愛卿,你…你說甚么?”

  ※※※※※※※※※※※※※※※※※※※※※※※※※※※※※※※※※“水月,你也喜歡他么?”

  靜心庵庵主寶月住持向一旁的靜水月問道。水月漲紅了臉,瞄了壁宿一眼,局促地低下頭不語。

  寶月老尼嘆了口氣,愛憐地道:“水月啊,你是貧尼的徒弟,這些年來,名為師徒,情同母女,貧尼看得出來,你雖口不能言,卻是多情種子,終非我佛門中人。唉…”

  她望向壁宿,肅容道:“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你與水月偷偷往來,貧尼并非不知,暗中窺看,你對水月還算守禮,不是一個只為貪戀她姿色,花言巧語、不懷好意的登徒子,如果你真的喜歡她,那…貧尼今日就把她交給你了,你能保證憐她愛她,一生一世,絕不相負么?”

  壁宿大喜,正容說道:“庵主請放心,壁宿對水月是真心實意的,這一生敬她愛她,絕不相負。小子若有半句虛言,死后墮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寶月嘆息道:“罷了,水月啊,從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佛門中人了。你…你這就換下僧衣,隨他…去吧…”

  水月突然屈膝跪倒,向寶月老尼鄭重地叩了三個頭,抬起頭來時,已是淚流滿面…壁宿換了俗家衣服,又戴了帽子掩飾光頭,領著挎著個小包袱的靜水月,就像拐帶了人家小媳婦似的,鬼鬼祟祟鉆進烏泥巷。

  楊浩一見他便道:“壁宿,你可是泄露了行蹤么,我發現今日街巷上兵士驟然增多,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壁宿道:“大人不必擔心,金陵城中兵士密布,卻不是沖著咱們來的,而是…宋國出兵討伐唐國了。”

  楊浩臉色一變,失聲道:“這么快?”

  壁宿道:“是啊,今日出了好多大事,李煜恢復帝位,復稱皇帝了。”

  “嗯?恢復帝王稱號?”

  “不錯,今日李煜開大朝會,召集文武百官,俱都官升一級,復了原職。各有司衙門也都改回了稱呼,李煜脫了紫衣,重又披上龍袍,口口聲聲自稱為朕了。李煜說他向宋稱臣,本來是不想宋人來攻,宋人既然已經來了,他復了帝王,以九五至尊的身份,才好號召江南一十九州,對抗宋國皇帝。”

  “你怎打聽的這般詳細?”

  壁宿干笑道:“當然詳細,李煜復登帝王時,召開大朝會,把我這小師傅也請了去,披著大紅袈裟站在金殿上,大概他是希望我的佛光普照、佛祖能保佑他吧。”

  壁宿摸摸光頭,又道:“我瞧情形不妙,一離開金殿,就趕緊去接了水月來,大人,咱們得馬上離開,要不然李煜還得找我,瞧他那模樣,似乎相信我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似的,要是唐兵吃了敗仗,沒準兒他能把我打發上沙場。再者說,宋軍此次氣勢洶洶,數路大軍直撲過來,一旦形成合圍,咱們想走也走不了啦。”

  楊浩蹙眉道:“不要急,總得先弄清楚宋軍的來路再走吧,免得咱們一頭撞進他們的主戰場,那時才是真的走不脫了。曹彬和潘美是分頭領兵的么,如今各自在何處?”

  壁宿一呆:“潘美?潘美沒來啊。”

  楊浩大吃一驚,失聲道:“你說甚么,那是誰人領兵?”

  壁宿說道:“統兵主帥是開封府尹、晉王趙光義,副帥是樞密使曹彬、東路軍主帥是宋國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吳越國王錢俶,這幾路兵馬之中并沒有潘美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楊浩失魂落魄,喃喃自語,他記不清宋伐南唐是哪一年,但是兩位主帥他是記得的,如果趙光義曾伐南唐,這么一個大人物,他絕不可能不記得,然而…然而現在壁宿從唐國朝廷上得到的確實消息卻是…趙光義為主帥、曹彬為副帥。

  怎么會這樣?

  歷史,已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么?他本來以為自己掌握了歷史的大勢,然而做為一個穿越者,他這唯一的優勢從這一刻起也喪失殆盡了。

  他改變了歷史,代價就是他徹底融入了這條歷史長河,這河流的走向,他再也不能用高高在上的上帝視角去俯瞰了,未來還原了未來的本質,那就是未知,天下已向自己不可預料的方向走去…子渝!如果她知道了這個消息,她會怎么想,我真蠢吶,扮神棍就該模棱兩可、似是而非嘛,我干嘛要說的那么明確,這一下她還會相信我的話么?她會放棄努力回去西北么?子渝現在會怎么樣?

  慢著…楊浩定了定神,復又想道:“我到底在擔心什么?如果說歷史從現在開始已不是我記憶中的歷史,那么…府谷折家的出路在哪里?憑什么我認為的就是對的,我給她的忠告,真的是忠告嗎?

  楊浩心亂如麻,完全理不清頭緒了。

  壁宿奇怪地道:”大人,你在想什么?咱們得趕快走路,再要遲了,城池都封了,咱們就出不去了。”

  楊浩一驚,趕緊放下心事,說道:“你先說說,宋軍主攻的方向在哪里,咱們從他們的縫隙中穿過去,跳出這個戰場。”

  壁宿努力地思索了一番朝堂上聽來的消息,說道:“曹彬率荊湖水師一損一兵一將突破湖口十萬唐軍的駐地,剛剛攻占了池西峽口寨,殺守軍八百人,如今正向銅陵進發,趙光義率步騎正日兼程向南趕來,東邊吳越王錢俶也出了兵,暫時還無具體消息。”

  楊浩略一思索,說道:“好險,幸好你得李煜賞識,咱們能這么快掌握消息,要不然數路大軍一旦合圍,咱們困在這江東,真個是插翅難飛了。事不宜遲,咱們馬上上路,仍自采石磯出去,搶在宋軍合圍之前,跳出他們的包圍圈。”

  此番西行是早已做了準備的,不費什么功夫,片刻時間早已備好的船兒便駛到了烏泥巷外的秦淮河岸,楊浩一行人輕車簡從,登船而去。

  烏衣巷,一幢雅致的庭院內,一個輕袍漢子匆匆趕入,闖進花廳稟道:“大公子,他們離開了。”

  崔大郎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淡淡一笑,吩咐道:“好,咱們跟上去,待我弄清楚他的目的,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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