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營中軍大帳內,趙光義凝視著面前的一盞燈火面沉似水。
“報,敵人已殺至中軍。”
“官家,請速移駕。”
“陛下,為萬全計,還請速速離開中軍大帳。大霧漫天之 中,他們就算有通天澈地的本領,也不可能找得到陛下的。”
趙光義恍若未聞,心中仍在緊張思索著:“來敵會是什么人?有多少人?”
契丹人?不可能。朕在外線布有十三層探馬,契丹大軍一動,就算一支千人隊也休想穿越層層防線而不為朕所知。
漢軍?不可能。能直攻朕的本陣,就算是抱必死之心而來,沒有十萬人也休想突破入陣,十萬人馬…,這些天能藏在什么地方?況且朕攻晉陽城已十余日,漢軍主力若不在城中怎么可能抵擋得住我數十萬虎狼之師?
朕的行營設在南營之南,南營是李漢瓊的軍隊,敵人來自東側,東營是德昭的營地。東營…"’
趙光義暗吸一口冷氣:“會是德昭么?不…"’他沒有這個膽量,也沒有這份能力。高是朕的心腹、慕容求醉也是朕的心腹,一個監軍、一個副將都是朕的人,全營官兵都是朕的人,德昭哪有那個本事策動他們。
“報,中軍第一道防線告破。
“官家,臣求陛下,官家一身系以天下安危,還請速離險地啊。
“報,中軍第二道防線告破。”
“來的好快!”趙光義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官家,迷走。”
趙光義冷笑道:“說的好聽,走?往哪里走?這是朕的中軍行營,前面…"'是朕的數十萬大軍,普天之下,有什么人能逼得朕棄行營而走?”
趙光義向跪在御案前的臣僚們橫眼一睨,夷然道:“你們讓朕怎么走?往哪里走?荒唐。”
趙光義離開御案,大步走向帳前,厲聲喝道:“取朕的兵器來,朕倒要看看,來的是何方神圣,是能逼得朕‘割須斷袍'的錦馬超,還是能運得朕‘推子下車'的楚霸王!”
“官家不可親身涉險吶,官家…"
一堆官員內侍跌跌撞撞地追了出來,武將則紛紛舉起兵器,搶到趙光義前面去了。
大帳外,一群長槍手、盾牌兵把中軍大帳圍得風雨不透,密密麻麻排出二十層去。
“官家,第三道防線…"
一人跌跌撞接撲來,嘶聲大叫,趙光義截口道:“朕已經 看到了。"
那人呆了一呆,這才仆倒在地,他的背上,插著一桿長槍,槍尖已透胸而過,也不知他是怎么硬撐著闖回來的。
趙光義一眼都沒有看他,他的目光已越過躬腰挺槍,密密排布的御林軍,看向前方的茫茫迷霧之中,在那里,已經躍出了無數的殺神,他們來了,勢如破竹,直入中軍。
“破陣!”
無數桿大槍突然凌空飛起,呼嘯著,帶著勁風投向防御大陣。這些死士竟然把他們手中唯一的武器投了出來,當成了標槍狠狠摜向防御陣。同時腳下不倦,緊追著槍尾撲了上來,和備撲向敵人的刀槍。
“噗噗噗"_陣陣怵目驚心的刃器逢體聲,可是那些撲過來的死士居然沒有一個人發出慘呼,他們哪怕臨死,都用拳頭、牙齒,盡可能地攻擊他們面前碰得到的一切,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立即將中軍大帳前最后一道防線撼動了。
隨之又是無數的死士拼命沖殺過來,靠著戰友們壓下的刀槍、靠著他們投擲的長槍對戰陣的撼動,進行第二撥沖擊。不計犧牲,用血肉之軀,撲上去,在把手中的長槍全力刺出去,刺入面前的一切的時候,和身撞上去,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擊刀槍陣,撞擊翹著獠牙的虎面盾牌。
破陣!破陣!
用最簡單、最直接、最有效,也最慘烈的辦法破陣!
殺過去,必死!殺過去,必生。求死就是求生,誰能與視死如歸者一戰?
嗨,嗨,。嗨 盾牌陣晃動了幾下,突然翻倒下來,密密麻麻的士兵被壓在下面,持槍的死士們沖進了戰陣,防御的戰士也和身撲JL去,無數的人緊緊擁擠在一起,連刀槍都無法揮動了,禁軍上軍私劉繼業的死士展開了敷烈的肉搏。
趙光義握緊了手中的鑌鐵棍,看著最近處距他只有幾步之遙,卻被侍衛們死死扛住的敵人,忽然笑了。他笑著退了一下,然后又是一步,突然轉身,大聲說道:“走!運往潘美營中去!”
來敵人人視死如歸,這樣的無畏之勇的確令他動容,就算以他的武功,如果碰上這么一群不要命的瘋子,他也不相信自己在對手的攻擊下能夠討得了好去。可是敵人如癲似狂,如此的慘烈,同時也讓他看破了敵人的虛實:不管來的是誰,一定只有這么一路人,再無后備軍、再無其他援軍,所以他們只能孤注一擲。
一旦明白了這一點,趙光義反而無所謂要避其鋒芒了。他沒有必要同一群拼命的瘋子親自動手,這些瘋子已沒有第二個機會,而他還有的是本錢,那又何必陪他們去賭?
他是皇帝,沒人配同他賭/
要賭,他也該是莊家。
四面八方的喊殺聲,讓站在中軍帳前的趙德昭心頭一片茫然。大霧之中,敵我難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約束本軍,盡量勿使他們發生騷動,以免自己惹上嫌疑。
事實上他想動也動不了,他的兵都是高的部下,他只能通過高下令,在如今這種情形下,高早已收起了對他這位王爺兼主將的恭敬和馴服,自行約束本軍去了,他這個光桿王爺只能提著劍,瘸著一條腿,站在帳前,倉惶地東張西望。
鄧秀兒隨著楊字大旗而行,遠遠見那大旗在一處營帳處停下后,她再想靠近已然不能了,靠近中軍大帳的地方都是親兵的營帳,就算是本陣的士卒,也是無法靠近的,她只能在左右逡巡,窺伺著機會。
各璧’士兵經過一陣混亂之后,開始各歸本陣,游兵散勇繼續游逛就要引起別人的懷疑,鄧秀兒只能以那頂大帳為中心,盡可能地周旋在外圍。
當大霧彌漫開來時,鄧秀兒才趁著大霧悄悄掩向那頂大帳,一路但聞腳步聲響起時,她便趕緊藉著一頂頂營帳閃避,利用巧妙的身法盡可能地靠近、靠近…
“王爺!”
“啊,慕容大人。”
雖說彼此之間一向不合,可是這種關頭遇見一向足智多謀的慕容求醉,趙德昭還是心中一松,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急忙問道:“慕容大人,發生了什么事?我聽到南營有廝殺聲,北營也是。"
慕容求醉面色凝重地道:“卑職也在奇怪。如今大霧之中難以視物,我們不可妄動,嚴守本陣是第一要務,周將軍何在?”
趙德昭道:“周將軍已聞警而動,親自巡視全營,安撫三軍去了。”
“如此,卑職去尋周將軍,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王 爺逆請歸帳以策安全。”
慕容求醉拱手而退,也不待趙德昭回答便匆匆而去。
“周將軍,周將軍在這一方么?”
慕容求醉一路尋去,高聲叫嚷著,他們這座東營是唯一沒有受到攻擊的地方,所以營中還算安穩,周巡視了各處地方,帶著兩名貼身侍衛正欲返回本陣,忽聽慕容求醉的聲音,便快步迎了過來,拱手說道:“慕容大人,末將在此。”
慕容求醉急道:“周將軍,發生了什么事?何以處處都起 廝殺聲,好似敵人無處不在。”
周搖頭道:“末將也不明白,廝殺聲震夭,鼓號難以嚌清,旗號看不分明,現在是一團混亂,末將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本陣不為所動。”
慕容求醉道:“咱們這么一味地守著也不是辦法,得派個機靈的人出去打聽更確切的消息,尤其是官家那邊。”
周不以為然地道:“官家的大營在后陣,而且有兩萬五千禁軍上軍守衛,能有甚么危險。"
雖然這么說著話,周還是依著慕容求醉的吩咐,扭頭對一個侍衛道:“鐵柱,你出售,去,往行營那邊打探一下,迷霧重重,敵我難辨,千萬小心,口令記得么?”
“卑職記得。”
“好,去吧,放機靈點兒,打聽到準確消息立即回報。”
“遵命。”劉鐵柱拔足奔去,周對慕容求醉肅手道:“慕容大人,請。”
“慕容大人,王爺那邊…"’可還好么?”
慕容求醉道:“王爺那里沒甚么事,王爺腿上受了箭瘡,
還能往哪里去,自然是守在中軍大帳。"
周微微一笑,含糊地道:“嗯,那就好,監軍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末將效勞的地方,盡管吩咐下來,末將一定效犬馬之勞。”
周知道慕容求醉是官家面前的紅人,而他也是晉王潛邸時同一派系的人馬,彼此算是一家人。可他所奉的命令只是令他看緊趙德昭,聽候進一步的命令,而近一步的命令一直沒有下來,如今慕容求醉被派赴軍中做了監軍,他料想慕容求醉做為官家的心腹,必然負有更具體的任務,這番旁敲側擊,是想幫幫他的忙,如果能因此攀上官家運位親信,對他的前程自然大有助益。
慕容求醉聽到周這句含含糊糊地話,心中忽然一動:“對啊,有人襲營,這是多好的機會,我怎么可以放過?"
慕容求醉掩唇咳嗽兩聲,用一種意味難明的眼光看向周,微笑道:“周將軍是官家一手帶出來的人,對官家想必是忠心耿耿了。"
周大喜,連忙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慕容求醉臉上的笑容更液了:“其實…也不需要你赴湯 蹈火,只需要周將軍幫一個小忙就行了。”
周受寵若驚地道:“監軍大人請講。"
“附耳過來。
“好好。"周連忙湊近了耳朵,慕容求醉湊過去,在他 耳邊低聲道:“周將軍,本官只借你人頭一用,可好?"
周大驚,下意識地就要使力挪開,可是一柄尖刀已齊根沒入了他的心臟,周驚駭地看著慕容求醉,一臉的不敢置信:“為什么?你…"'為什么?”
慕容求醉憐憫地看著他道:“如果…本營沒有受到襲去,那本官怎么對王爺下手呢?如果…只死一個王爺,那別人怎會不生懷疑呢?周將軍,你知道,官家一向是愛惜羽毛的,如果本營副將也遇刺了,官家的面子JL才會好看一些,你說是么?”
周目中漸漸閃過一抹恍然,一抹憤怒,他指著慕容求醉,咬牙切齒地寫道:“慕容求醉,你…"’你…"’你這老狗````"
慕容求醉的手搭在了周的佩刀上,緩緩拔刀,微笑道:“周將軍,作為一名為國捐軀的將領,你的家小一定會受到妥善的照顧,你的兒子,也會蔭補為官的,你…就放心地去周圓睜二6,身往后倒,佩刀出鞘,發出滲人的摩擦 “你,,,,,你,,,你…
另一個侍衛親眼看到發生在眼前的一切,驚的渾身發抖他逗了幾步,突然拔足便逃,慕容求醉笑吟吟地看著他的背影,在他即將逃進大霧中時,慕容求醉手腕一動,佩刀呼嘯而出,狠狠摜入那人的后心,那人帶著一聲凄厲的慘呼沒入迷霧之中,慕容求醉四下一看,迅速閃身離去。
當他奔出十余丈外之外聲,就聽方才站身之處發出一聲驚 呼:“有刺客,有刺客,周將軍遇刺啦!”
鄧秀兒依著記憶摸到那頂中軍大帳前面,依稀可見帳前站著一人,背對自己正向南面張望,在他身旁豎著一根旗桿,旗桿頂端沒入霧影,已無法看清上面的字號。鄧秀兒貼在地面上,耐心地一步步靠近,帳前不遠處另有侍衛站崗,如果一擊不中,馬上就會驚動警衛,她必須再靠近一些。
慕容求醉匆匆趕回了中軍大帳,趙德昭忙道:“慕容大 人,可尋到周將軍了么?”
慕容求醉道:“迷霧重重,實在難以尋找。如今情形,咱 們只好在此耐心等候了。”
聽到那人聲音,鄧秀兒心頭怦地一跳:“是…他?魏王 千歲````”
鄧秀兒心神巨震,她萬沒想到滿懷恨意而來要找楊浩報 仇,卻意外地闖進了趙德昭的中軍。
趙德昭…"',她曾暗生情愫的那個男子,一時間,鄧秀兒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雜陳。趙德昭南巡泗洲后發生的種種事情都歷歷現于眼前:父親喉間激射的鮮血,房梁上懸掛的孤零零的尸體,親朋好友緊閉的大門,唯一喜歡的男子變得冷漠起來的面孔…
不知不覺,日光瑩然,鄧秀兒咬著唇慢慢向后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和前面這個男人已經沒有任何緣份,她也不想再看到這個沒擔當的男人。她現在只為復仇而活,
她緩緩移開,回頭向他投注了最后一眼,就這一眼,她被自己親眼所見的詭奇一幕驚得全身都僵住了,她眼看著慕容求醉突然欺身靠近,一刀刺進了趙德賂的胸膛。怎么可能!這是做夢嗎?
趙德昭看看胸口直沒至柄的刀,又驚愕地抬頭看向慕容求醉,驚訝、不信、憤怒與絕望揉和在他的眼中:“是他…"'耍你殺我的?”
慕容求醉臉上仍然帶著和煦如春風的笑容,慢聲細語地道:“千歲,官家只要我便宜行事,并未說過具體該怎么做。你的死,總要做得天衣無縫,要能讓官家摘得清楚不是?你也知道,關于官家的閑言碎語已經夠多了…"
趙德昭痛苦地道:“我太天真了,我還以為…自己能瞞過了他,我還以為,他不敢對我下手,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擁兵反了他,哪怕只有一兵一卒追隨我,至少…"’至少也能死得轟轟烈烈,何至于…如此窩囊地死在你的手上!”
“呵呵,慕容其實也不想親手殺了千歲,要說殺人,自己動手那就落了下乘,借刀殺人也算不上高明,最得意的手段,應該是讓想殺的人自己去死,比如泗洲知府鄧祖揚,就是慕容一番言語,說服他自盡,那才叫真的干凈俐落,可惜…千歲太惜命啦",,。”
伏在營帳一側的鄧秀兒身子一震,雙眼猛地射出騷人的光 慕容求醉得意洋洋地道:“慕容三言兩語,就能誑得那鄧祖揚自盡身亡,那蠢人還以為自己這叫士為知己者互呢,嘿嘿…蠢人總是無處不在的,不過他的官兒實在是太小了,殺起來也不快意,還是先帝和王爺…",呵呵,幫助官家設計陷殺先帝,親手殺死一位堂堂的王爺,古往今來,有幾人能有慕容這樣的榮幸?”
刀一拔,血激射,趙德昭憤怒地大叫,伸手抓向慕容求醉,慕容求醉早在鋼刀拔出的剎那就已飛身掠開,如一抹流光般閃向帳前不遠處的那幾名侍衛。
戲,總耍做得真實些那才瞞得過旁人的耳目,現在軍中已經響起了一陣陣抓刺客的喊聲,如果趙德昭和營前幾名侍衛盡皆被殺,這樁公案那就再無疑點可尋了,何等完美!
暗處,鄧秀兒的身子抖得就像風中的一片枯葉,淚水已模糊了她的雙眼…
趙光義正運往潘美的大營。潘美是宋國擅攻第一名將,這是他大哥生前的嘉許之言。趙光義雖然殺了自家大哥,但是他對大哥的敬畏和崇仰之心卻從未動搖,大哥說的話,他信。只要到了潘美的璧’中,他相信這支悍不畏死的隊伍也將再耐何不得他。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那些敵人用性命鋪墊道路,闖關破陣的速度竟然比他撤往潘美大營的速度慢不了幾分,有人在混戰,有人在茫目地射箭,大霧中無數的刀槍劍戟攸隱攸現,叫人難辨敵我,慘烈的叫聲不斷響起,那隊敵軍竟如陰魂不散般,始終緊緊咬在他的后面,趙光義本來還故作矜持的腳步終于越來越快。
嘶殺聲此起彼伏,前罟,李漢瓊的兵馬,破陣之后被迫回援的行營禁軍,在迷霧之中沒頭蒼蠅一般亂竄,尋找著皇帝的下落,失散的漢國死士各自為戰,不一定什么時候大霧之中就會躥出一個渾身浴血,甚至被砍得缺手斷腿的怪物,用他的兵器,用他的牙齒,襲擊他面前的敵人。
大隊的漢軍死士則緊緊隨在滿是槍傷、刀傷、箭傷的劉繼業后面,不管不顧,只向前行。在他們經過的地方,宋軍的尸體私他們的尸體糾纏在一起,但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漢軍的尸體,他們全部都是背向皇帝行營,面朝潘美大營死去的。
他們身上插著劍、刺著刀,插著折斷的長槍,但是他們致命的傷只來自前面,這些漢軍沒有一個人做逃兵,盡管他們是最卑微的小卒,無論他們是活著還是死了,都不會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姓,但是這一刻,他們的武勇,足以感天撼地。
潘美正領兵沖向皇帝行營,雖說大霧之中赴援絕非好辦法,可是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哪怕他守住軍營,所有的士卒都毫發無損,可是如果皇帝死在戰場上,宋國都算是失敗了,因此當他穩定了內部,消滅了闖進營來到處亂砍亂殺不肯退卻的楊浩所部亂兵后,立刻令釙將鎮守本陣,自己率領一隊人馬沖向皇帝行營救駕。
他們的人和皇帝的禁衛在大霧中相逢了,相遇的剎那,被漢軍死士殺得心驚膽顫的禁軍士兵下意識地就要沖上去與這支猝然相遇的隊伍搏斗,幸好潘美的人一路高呼著他們的身份,禁軍戰士雖然驚慌,還能聽得清他們所喊的東西。
見到趙光義,潘美的一顆心登時放回肚去,他二話不說攙起趙光義返身就走,趙光義先是大喜,一見他這般舉動卻不由大怒,喝道:“朕非老邁不堪,攙朕作甚,快去消滅亂軍。
潘美提著刀,仍然攙著趙光義疾行,十分冷靜地道:“敵軍斷無生路,而陛下萬不容有失。臣非畏死,只恐陛下有失。不將陛下安置妥當,臣絕不擅離半步。”
趙光義雖是怒息咻咻,聽見潘美這番話,心中倒是十分舒服,故而不再掙扎,主動隨著他向后撤去,左右侍衛緊緊相隨,這一來劉繼業所率的死士前方壓力大減,沖殺的速度更快了。
“殺!殺!殺!"
劉繼業嘶吼著,猶如一頭憤怒的雄獅,他戰陣經驗豐富,身上的傷雖然很多,可是他總能在危急時刻避過要害,所以傷多而不重,可是一路這么殺下來,因為失血過多,傷縱不會致命,他也精疲力竭,頭暈眼花了,如今只是憑著堅強的意志本能地向前沖,筆直地向前沖,頭腦已經變得模糊起來。
緊緊隨在他身后的士兵如貪只剩下一百多人了,這些戰士人人帶傷,個個氣喘如牛,他們只是本能地追隨著自己的將軍,當潘美攙著趙光義急速折向大營后陣的時候,劉繼業被一隊禁軍阻了片刻,等他殺光返隊禁軍,已經無法辨清趙光義的去向,他繼續向前沖去,一路向前,血涂滿地…
楊浩和曹玉廣此時正摸向潘美的軍營,曹玉廣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提心吊膽地叫著:“潘美將軍何在?武功至武翼郎曹玉廣在此,營中官兵切勿誤傷。”
潘美是一員身經百戰的戰將,楊浩看出是有人故意挑起各營混戰,潘美自然也看出來了,可是已經陷入混戰的士兵是無論如何無法安撫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調集自己的精銳守住營盤,營內的混亂就在戰斗中平息,等到消滅了那些發了狂的亂軍,他便立即趕往皇帝行營去了。
而楊浩這邊雖有意拖延時間,為皇帝行營那邊不知來路的刺客盡量制造機會,終究不能無限制地拖下去,當潘美那邊露出控制住事態的征兆時,楊浩當機立斷,馬上也很幸運地“找”到了樂手,憑著鳴金號令之聲約束住了本部兵馬,然后便讓曹玉廣領眷他去與潘美溝通情況。
楊浩被侍衛們用盾牌團團護在中間,前邊又有一個曹玉廣頂在那兒,正小心翼翼往前走著,霧中突然閃出一個血葫蘆般的人來,手中使著一桿斷槍,大吼一聲劈面刺來,曹玉廣早提著小心,生怕被人誤殺,一見有人闖出,不由怪叫一聲,一個滾地葫蘆閃了開去,那如瘋魔一般的血人也不去管他,提著斷槍繼續向前沖,楊浩兩名侍衛舉起大盾蕩開那人斷槍,楊浩便一個箭步躥上前去,一劍便刺穿了那血人的肩膀,又飛起一腳將他踢倒在地。
那人氣力早已疲盡,此時巴是強弩之末,這一倒下,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似的,再也爬不起來,這時又有幾個渾身浴血的人自霧氣中沖出來,楊浩的侍衛們不待吩咐便快步迎上,一手盾一手刀,與他們戰在一起。
楊浩一步躍上前去,伸腳踏住地上那人右肩,手中劍向下疾刺,可是他的追電劍堪堪刺到那血人的喉嚨處時,卻突然硬生生地頓住了,劍勢一頓,因為使力大快,劍刃錚地發出一聲龍吟,龍吟聲悠悠不絕,楊浩駭然瞪著被自己踩住的運人,眼睛都快瞪了出來。
劉繼業!這人竟是劉繼業!
劉繼業是他前世早已耳熟能詳的一位英雄人物,到了這個世上,哪怕他只見著一次,他也會將對方的容貌記得清清楚楚了,更何況他曾幾次三番在密室中見過劉繼業,想說服他歸順自己,對他的模樣怎能認不出來?
楊浩驚怔在那兒,曹玉廣爬起來,驚魂未定地湊上前來:“楊帥,他…他們是什么人?這軍服…"’啊!他們竟是漢軍?”
“是啊,池是…漢軍!”
楊浩語落劍出,手中劍如毒蛇一般,突然向前一遞,曹玉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楊浩會猝然對他下手,這一劍穿胸而過的時候,曹玉廣還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楊浩嗖地一聲拔出劍來,曹玉廣指著楊浩,終于委頓在地,他喉中咯咯地響著,血沫子從嘴角慢慢滲出來,當他眼中的神韻漸漸消散的時候,他仍是滿腹的疑惑:“他…為什么要殺我?”
“中軍受到襲擊,千歲死了,千歲死了。”
一個倉惶趕到中軍報告副將高死訊的小校驚駭地發現中軍大帳前躺了一地的人,趙德昭赫然在內,不止副將死了,原來主將也死了,這一驚真是魂飛魄散,他立即尖叫起來。
聞訊趕來的人越來越多,圍在死尸前面的軍校們臉色煞白,默默不語。副將高死了也就死了罷,瓦罐難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死,可…"'可趙德昭是皇子、是王爺、是先帝之后啊,他死了,官家那里豈肯善罷某休?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慕容求醉跌跌撞撞地闖了來,看他現在的模樣,根本就是 一個不會武功的老朽。
“千歲!千歲啊!”
慕容求醉一眼看見趙德昭死不瞑目的模樣,不由呼天搶地的沖上去拖住他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慕容求醉這廂大哭,那些指揮使、指揮們的臉色卻好看了些,不管如何監軍總算還活著,這主將副將都死了,罟’中最大的官兒就是他慕容監軍,官家雷霆之怒有他扛著,我們這些小官兒就好過多了。
眾將各揣心思,慕容求醉一邊撫尸痛哭,一邊也在暗暗思付:“可惜,沒能找到幾具刺客尸體丟在這兒,總歸不算是天衣無縫,說不得,明日就得把這些人都派上戰場,借晉陽漢軍的刀,滅了他們的口,那才萬無一…
他剛想到運兒,一股巨痛突然像潮水一般在他身體里蔓延開來,他想站起身,可是雙腿忽然間已完全失去了氣力,他的日光從趙德昭身上慢慢移向自己的胸口,在他胸口,透出一尺多長的劍鋒,鮮血正順著劍鋒一滴一滴地淌到趙德昭的身上。
“你是什么人?把他抓起來!”
圍在周圍的宋軍眼睜睜看著他們之中的一個士卒非常利落地拔出劍來,毫不猶豫地刺進正蹲在那兒號啕大哭的慕容求醉的脊背,他們看得簡直都要瘋了:今天倒底是怎么回事兒,他們一輩子也沒打過這樣的糊涂仗,更數見過這么詭異的事情。
他們立刻拔刀,把那個發了瘋了士兵團團圍住,后面的士兵也都應聲舉起了槍矛。
一劍刺穿慕容求醉胸口的士兵仍然靜靜地站在那兒,他對四下森然林立的刀槍視若不見,只是低頭靜靜地看著慕容求醉。
慕容求醉弓著身子,像一只蝦米似的緩緩側倒在趙德昭身邊,艱難地抬起頭,當他看到眼前這個清秀的士兵時,同樣是一臉的茫然,就像他殺死高和趙德昭的時候,他們對他露出的表情:他為什么要殺我?”
那個士兵靜靜地凝視著他,忽然笑了笑,笑容居然非常的嫵媚。然后他輕輕抬起了手,他的手一抬,四下圍攏著的將校士兵立即警惕地通一步,手中的刀槍卻攥得更緊了。
那個士兵伸手摘去了纓帽,丟在地上。然后扯散了束發的布巾,讓那一頭長發傾瀉下來,然后,他站直了身子,攏了推自己的頭發,擦了擦額頭的泥痕,動作非常優雅,而且帶著十分的女人味兒,靜靜地看著他動作的宋軍將士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士卒,是一個女人。
長發的不一定是女人,五官生得這么俊俏標致的也不一定是女人,然而眼前這個人,他們幾乎是憑著直覺便已認定:他…是女人,一定是個女人。”
“慕容大人,你不認得我了,是么?”
慕容求醉微微翕合著嘴唇,他想說話,卻已發不出聲音,他的瞳孔正在漸漸地渙散,他看著眼前挺拔地站在那兒的這個士兵,他的身影似乎也像霧一般時聚時散,但是他的聲音慕容求醉還聽的清楚,雖然聽起來忽遠忽近。
“我…"'是泗洲知府鄧祖揚的女兒!”
鄧秀兒蒼白的臉龐慢慢綻起一抹紅暈,她輕輕抬起頭,優雅地看向環伺周圍的宋兵,朗聲說道:“我殺慕容求醉,是因為…,是他逼死了我的父親,父仇不共戴天!”
慕容求醉感覺到自己最后一絲生命正悄悄從自己身體里流逝,當他即將陷入永久的黑暗時,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自嘲的念頭:“我設計的殺局,似乎都是很完美的,比如這一次…也是這樣,這一下…總算是天衣無縫了…"’”
慕容求醉張著眼睛,吐出了最后一口氣,鄧秀兒看著他斷氣,唇邊逸出一抹美麗動人的笑意。她自袖中緩緩抽出一柄鋒利的匕首,又低頭看了眼靜靜地躺在那兒的趙德昭。
趙德昭的爹也是被人害死的,可是我為父親報了仇,他沒有。誰說女兒就一定不如男子?
她像一只驕傲的天鵝艘揚起了頎長的秀項,慢慢地將匕首架在了自己的頸上,緩緩轉身,面向身前已越聚越多,后不見尾的宋軍將士,大聲說道:“我爹,是一個好官。雖然他受過親人的欺騙,做過一些糊涂事,可是不管旁人往他身上潑多少袼水,他…真的是一個好官!”
刀鋒劃過,手起刀落之間,血像點點梅花,濺起,隕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