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正騎馬來到府東街,新店鋪門前已是鑼鼓喧天、爆竹聲聲,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味,顧英請來的一隊舞獅隊正上下翻飛,周圍百姓圍著大聲喝彩,幾個伙計端著盤子在人群中散發糕餅品嘗,惹來一群孩子蹦跳跟隨。
顧記糕餅店看來生意不錯,一些最近去過蘇州的京城人都知道顧家糕餅的名氣,這還是其次,最關鍵是能在府東街的繁華處開店,這本身就是一塊金字招牌。
店鋪里人聲喧雜,近百名欲買半價優惠糕餅的客人擠成一團,顧英在店鋪內幫忙派貨,忙得滿頭大汗,根本沒有看見李維正過來。
李維正見他們忙碌,便轉過彎來到旁邊的鉛筆店,相比糕餅店,他更喜歡這家鉛筆店,這可是他發明的新鮮事物,更重要是東家兼掌柜可是倩倩,他就感覺這家小店就仿佛是他的家一樣。
鉛筆店的客人不多,大多是一些年輕的女子被店鋪鮮艷的顏色吸引,又驚訝于鉛筆的新奇實用,紛紛挑了各自喜歡的花色鉛筆。
李維正轉到小店前,對店里的秋月笑道:“給我來一支玉玲瓏!”
玉玲瓏就是最昂貴的鉛筆,用玉包裹,筆尾鑲有一顆紅寶石,要價兩百貫,聽說有人要玉玲瓏,不僅秋月嚇了一跳,連在整理貨物的倩倩也站了起來,待看清是他,倩倩沒好氣地道:“我說是哪個敗家子出手這么闊綽,原來是東家來了。”
她又見李微正站在店前,幾個想來買鉛筆的女子也嚇得不敢上前,連忙笑道:“快進來,你這么大的塊頭堵在那里,把客人都嚇跑了,我給你準備了吃的東西。”
“好!我從后門進來。”李維正剛要走,卻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他回頭,卻一眼看見了朱權,他站在街對面,正向自己抱拳拱手。
李維正對朱權的印象非常不錯,不僅僅是因為他送店鋪,而是他對自己的欣賞,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百戶,朱權卻對他獨具慧眼,一心結交,而且他還事先得到了太子的準許,不讓自己為難,正是這種被人看重的感覺讓李維正心中充滿了感激。
他正要過馬路去,朱權卻向他擺擺手,指了指天色,表示自己沒有時間了,李維正理解,便停住腳步,向他躬身施禮,感謝他來捧場。
朱權向他眨了眨眼睛,隨即上了馬車,迅速離開了府東街,李維正一直目送他馬車走遠,這才從后門進了小店。
鉛筆店是被木板隔開,是一個長條形的狹長空間,只容四人并肩站立,中間用一幅簾幔將小店一隔為二,前面是店鋪,后面是休息和存貨處,靠墻放著一排架子,上面放著各種鉛筆存貨,架子對面則擺著一張小小的桌子,前后各有一張凳子,此時正是大暑天,小店鋪里顯得格外悶熱。
“這里窄了一點,你就乖乖地坐著別動。”
倩倩挑開簾子鉆了過來,從地上的食盒里取出一碗冰鎮綠豆粥放在桌上,抿嘴笑道:“快喝吧!不知還涼不涼。”
李維正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用手背觸摸一下,入手冰涼,便將碗推給她笑道:“我不熱,你喝吧!”
“我和秋月都喝過來,這是為你準備的,你就別客氣了。”
倩倩將碗端給了他,李維正笑了笑,端起碗‘咕嘟咕嘟!’將綠豆湯一飲而盡,他用袖子擦了嘴角,大呼過癮,倩倩見他喝得香甜,心中歡喜,便道:“喝完了,我就要趕你走了,這里太熱了,你先回家歇著去。”
李維正也覺得這小店里確實太熱,便道:“要不我去買點冰塊吧!放在小店里降溫。”
倩倩連忙擺手,“不要不要,這里本來就窄,再弄冰塊來礙手礙腳,又弄得滿地濕漉漉的,我不喜歡,其實店鋪前面有風還涼快,因為你在這里我才過來。”
倩倩說著便趕他走,這時,前面的秋月忽然道:“公子,有人找你。”
李維正挑開簾子一角向外望去,只見外面站著幾個人,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外面來的竟然是太子朱標。
他慌忙走出后門,快步來到朱標面前躬身施禮,“屬下參見太子殿下。”
從龍門所回來后,他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朱標,雖然沒見面,但朱標還是通過各種渠道和他保持聯系,他微微笑道:“我聽十七弟說你的店鋪今天開業,所以特來看看。”
“殿下,這是我表妹的店鋪,就是殿下在蘇州幫助過的顧家店鋪,我其實是來幫忙。”
“原來江南第一糕也到京城來了。”
朱標笑了笑,他回頭一招手,走上來一名華服少年,年約十三四歲,眉目還算清秀,只是頭型顯得有些扁平,像半邊月似的。
“這是我兒允炆,我今天特地帶他出來考察民情,知道你在這里,便來看看你。”
這個少年原來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建文帝,李維正肅然起敬,也向他恭敬行了一禮,“參見小王爺。”
朱家子弟從小接受大儒培養,個個知文懂禮,雖然朱允炆年少,但他卻少年老成,沒有半點皇族子弟的架子,他深深向李維正回一禮道:“我多次聽父親提起過李先生,今日一見,允炆倍感榮幸。”
朱標見兒子懂事,他慈愛地撫mo著兒子的頭,指了指鉛筆店對李維正笑道:“王妃也有一支這種筆,很是方便,允炆也一直想要一支,我今天帶他來,一是來看看你,另外也想給兒子買幾支這種鉛筆。”
“殿下何不早說。”
李維正立刻讓倩倩取出幾支最好的玉玲瓏、星月等鉛筆,遞給了朱允炆笑道:“你盡管用,沒有了再問我要,我這里應有盡有。”
這時,朱標卻深深地看了郭倩倩一眼,意味深長地對李維正笑道:“我聽王妃說過,這就是你的義妹,姓郭,是吧?”
李維正從朱標的口氣中似乎聽出了什么,他又見朱標看郭倩倩的眼神頗為感慨,便立刻明白過來,不用說,朱標也猜到了郭倩倩是郭恒之女。
“殿下,臣這個義妹從小遭遇坎坷,臣只希望她能平平靜靜的生活,不要再有波折。”
“我明白你的苦心,我什么也不知道。”朱標笑著答道,他見旁邊人多,便將李維正拉到一旁,低聲對他道:“皇上最近有沒有召見你?”
“回稟殿下,暫時沒有。”
朱標一顆心略略放下,他沉吟一下便道:“我很擔心皇上會找你問那封信之事,你要記住了,那封信的內容是藍玉請我替他向皇上求情,讓他回塞北和北元作戰,還有那封信就說是我讓你燒掉,記住嗎?”
“屬下記住了。”李維正猶豫一下又道:“可是我擔心燕王有這封信的抄寫件,畢竟他的人曾經得過這封信。”
朱標微微笑了,“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沒有原件,他是萬萬不敢把抄件拿出來,除非他想自尋死路。”
停了一下,朱標轉到了今天的話題上,又道:“你可知道藍玉之子被處斬了?”
李維正點了點頭,“早上蔣指揮使已經告訴了我。”
“那你是怎么看此事?”
“這件事讓臣想起了當年皇上下令杖斃宰相胡惟庸之子,由此可見皇上對涼國公已經快忍無可忍了,殺藍綽只是試探之舉,涼國公命運堪憂啊!”
朱標嘆了一口氣,他也看出這是父皇蓄謀已久的事,試探藍玉的反應,可是藍玉卻似乎懵懂不知,至今還遲遲不進京向皇上請罪。
李維正和朱標在這邊商量藍玉之事,而朱允炆卻在店鋪前一支一支地挑選鉛筆,郭倩倩雖然對朱家人沒有好感,但來的是她唯一不反感的太子,她十分和善地對待與她同齡的朱允炆。
她見朱允炆對那些裝飾華麗的鉛筆頗有興趣,便勸他道:“公子,鉛筆在于實用,這些鉛筆珠玉鑲嵌,反而失去了鉛筆的實際的用處,我建議你還是選擇有花紋的普通香樟木鉛筆,如果你喜歡,我還可以幫你把名字刻在筆身上。”
朱允炆已經挑了幾支上好的紫檀木鉛筆,聽倩倩勸他,他的臉不由一紅,把紫檀木鉛筆放下了,重新取了幾支普通的香樟木鉛筆,低聲道:“多謝姑娘提醒,是我不對。”
倩倩見他知禮聽話,心中倒對他有了一絲好感,便取過一張白紙和鉛筆,對朱允炆笑道:“你把名字寫下來,我幫你刻在筆身上。”
朱允炆猶豫一下,接過鉛筆,像拿毛筆似的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朱允炆。
倩倩見他拿筆的姿勢頗為有趣,不由輕輕笑了,她拾起刻刀,在筆身上刻下了三個娟秀的小字:朱允炆。
“給你!”倩倩把幾支鉛筆遞給他,笑道:“一共四百文錢。”
朱允炆的臉更紅了,他慌忙在身上摸了半天,一文錢也沒有,便對旁邊的侍衛道:“你身上有錢沒有,借我四百文錢。”
倩倩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只是說著玩的,哪能真要你的錢,那樣,大哥會罵我死的。”
“不行!我怎么能白要。”朱允炆把鉛筆又放了回去,可刻有自己名字那支筆他又舍不得,便喃喃道:“要不,我就拿一支吧!”
倩倩見他老實較真,又連忙解釋道:“我不給你昂貴的鉛筆是為你好,你可別以為我小氣啊!”
朱允炆連忙躬身施禮道:“姑娘說的對!祖父常教導我節儉興國,可我居然忘了,實在慚愧,要不是姑娘提醒,我幾乎犯下了大錯。”
倩倩抿嘴輕輕一笑道:“你說得太嚴重了,一支鉛筆可擔不起這么重的責任。”
朱允炆聽她字字珠璣,不由大感驚訝,抬頭向她望去,卻正好看見倩倩俏麗甜美的笑容,朱允炆呆了一下,連忙低下頭,不敢看她,并暗暗告誡自己:‘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太子朱標和李維正談了片刻,他見時辰已不早,便準備叫兒子回宮,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一陣大亂,無數百姓驚恐萬狀地向這邊奔來,“快跑啊!有驚馬沖來了。”
圍在顧記糕餅店門口的人頓時四散奔逃,十幾名舞獅者也躲進了餅店。
遠遠地傳來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只見二十幾名騎士簇擁著一人飛快馳來,人數雖不多,但他們行事卻十分囂張,在大街上橫沖直撞,馬鞭左右亂抽,大聲斥罵,根本就不把民眾的死活放在心上,雖只有二十幾人,但造成的影響卻如幾百幾千騎兵進城一般,中間男子約五十余歲,身材高大魁梧,古銅色皮膚,臉上皺紋深刻,一雙陰鶩的眼睛里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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