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官員們上朝很早,四更左右就要出發了,而下朝時間一般是在下午,下午申時后,百官們便開始陸陸續續下朝離開皇城,這時,十幾名換了裝的錦衣衛官員也從署衙中走出,加入到浩浩蕩蕩的下朝人流中去了,皇城內不準跑馬,這是朱元璋立下的鐵律,所以官員們都是步行下朝,待走出正陽門后才可以騎馬、坐轎或乘馬車,各自返回家中。
蔣瓛的心腹幕僚呂思元也和平常一樣下了朝,他家住在江寧縣,是乘坐一輛馬車往來,不過今天他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命馬車調頭,在京城中兜了一個大圈子后,馬車調頭向北,向國子監駛去,國子監是大明王朝的最高學府,是培養后備官員的大本營,這里大儒云集、名士薈萃,許多宗室權貴的子弟也在此讀書求學,朱元璋極重視兒子的教育,他一方面請來名儒單獨教育兒子,另一方面每年他也會送兒子們去國子監學習,現在是六月底,正是皇子皇孫們在國子監學習的季節。
正如呂思元給蔣瓛的建議,讓晉王自己給自己定罪,也就是說要暗中通告晉王,讓他自己造出一點罪孽來,不輕也不重,據此處罰了他向皇上交代。
晉王此時遠在漠北作戰,路途遙遠不便通知,不過按照呂思元的方案,這件事也不能直接通告晉王,一旦晉王弄巧成拙,蔣瓛當不起這個罪責,須找一個迂回的辦法。
呂思元的目光便落在朱元璋的其他皇子身上,把消息泄露給與晉王關系交厚的皇子,讓他去通知,蔣瓛也不出面,就由他呂思遠一手操作。
當然,這是呂思遠策劃的方案,這里面有沒有私心便不得而知了。
呂思遠是巴蜀人,從小家境貧寒,他刻苦讀書,十五年前考中了舉人,考中舉人就有了做官資格,但大明官員實在清貧,貪污又有被殺頭剝皮的風險,為讀書借了一屁股債的呂思遠在官門前猶豫了,痛苦了很久,他終于走上另外一條路,做權貴的幕僚,他先是做了成都知府馬毗的幕僚,洪武十一年,蜀王朱椿在成都開國,馬毗便把他推薦給了蜀王,但蜀王看重的是精通經文的儒士,不喜歡他這種權謀型的幕僚,他一直郁郁不得志,一個偶然的機會,時任錦衣衛指揮同知的蔣瓛來成都查案,看中他的才能,便將他帶回京城,做了自己的幕僚。
呂思遠在錦衣衛如魚得水,將他的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也由此被蔣瓛引為心腹,他策劃無數大案,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和十八年的郭恒案中都有他的背影,而他的個人財富也在一家家被抄家的案子中逐漸堆積,當他不再為錢而奮斗時,他就會自然而然地考慮自己的前途,他知道蔣瓛遲早會被朱元璋宰烹,所以他必須要尋找一個更硬的后臺靠山,這個靠山當然最好就是下任皇帝了。
這幾年他一直在觀察朱元璋的繼任者,朱標雖為太子,但他身體羸弱,呂思遠始終有些疑慮,而且最近有傳聞說太子吐血了,這件事極大的刺激了呂思遠,如果太子因病不能繼位,那又會*?呂思遠便把目光落在了朱元璋的次子秦王朱樉的身上,太子若有不幸,那秦王就會成了長子,以朱元璋立長的原則,這皇位應該非他莫屬。
呂思遠一直在等待機會,直到蔣瓛告訴他,朱元璋要處罰奪信案的晉王,呂思遠便知道,他接近秦王的機會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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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思遠的馬車停在國子監專供權貴子弟學習的特殊區域外,呂思遠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假手于人,什么事情都不愿自己去說,包括這次靠近秦王。
這時天已經黑了,過了一會兒,一名負責保護諸皇子安全的錦衣衛百戶跑上前稟報,“呂先生,十七王有請,請隨我來!”
呂思遠點點頭,他下了馬車,跟隨著百戶走進了這塊戒備森嚴的特殊區域,在這里讀書的皇子皇孫有二十幾人,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座獨院,各有幾名太監伺候,由錦衣衛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
朱元璋的十七子叫做朱權,也就是后來的寧王,不過他現在尚未被封王,在國子監讀書,他從小天資極為聰敏,看書過目不忘,號稱奇才,今年只有十二歲,但言談舉止已和成人無異,是朱元璋諸子中最為神姿秀朗、慧心聰悟,深得朱元璋和各兄長的喜歡,一般世人皆稱之為十七王,他和各位兄長的關系都很好,其中與二哥秦王和三哥晉王的關系最為密切。
此刻,這位年少的十七王正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凝神看著眼前的名帖:東閣居士呂思遠,呂思遠是誰他也有所耳聞,人稱錦衣衛毒秀士,蔣瓛的首席幕僚,他明白一定是蔣瓛有事找自己,可又是為了什么?
就在朱權百思不得其解時,他的一名書童進來稟報:“呂先生來了,在外求見。”
“請他進來!”朱權收斂了思緒,等候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片刻,門開了,呂思遠在一名太監的引導下走了進來,他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一禮,“草民呂思遠叩見十七王殿下。”
朱權暗暗嘆了一口氣,如果他也叫草民的話,那天下就沒有比他更有權勢的普通百姓了,這些年間接死在他手上的大臣不知有幾千幾萬人了。
“我尚無王爵,呂先生就不必多禮了。”朱權手一擺道:“呂先生請坐!”
呂思遠坐下便微微笑道:“我是受蔣指揮之托,來給王爺轉告一句話。”
朱權見他開門見山,便向伺候自己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把門關上,退了下去。
“呂先生請盡管直言。”
呂思遠見他神色平靜,絲毫沒有其他人聽說錦衣衛有事時那般驚慌失措,他暗暗點了點頭,據說此子年少善謀、天資早慧,果然名不虛傳。
他笑了笑便道:“蔣指揮使今天一早接到一份皇上的手諭,命他處置晉王。”
呂思遠輕描淡寫地將這件事說了出來,盡管朱權冷靜,但還是被這個消息驚呆了,半晌,他急忙問道:“呂先生,這里面出了什么事?”
“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知道,聽蔣指揮使說,好像和一名叫李維正的錦衣衛百戶有關,這其中似乎涉及到了太子的一封信。”
呂思遠說得半露半隱,一步步地誘引朱權問下去,朱權并不知道那封信的事,他默默把‘李維正’這個名字念了幾遍,又問道:“這件事和三哥有關,蔣指揮使為何來找我?”
“是這樣,蔣指揮使感到很為難,但他又不敢直接聯系晉王,他知道十七王與晉王交厚,便想請十七王轉告晉王一聲,請他配合錦衣衛的調查。”
朱權天資聰明,他立刻便領會了呂思遠的意思,便點點頭道:“請呂先生放心,我會立即通告三哥,蔣指揮使這份人情,我也記住了。”
“事關機密,我不宜多留,我就先告辭了!”
呂思遠站起身拱拱手,便向外走去,朱權送他到門口,笑道:“呂先生的這份人情,我也多謝了。”
呂思遠卻忽然停住了腳步,意味深長地對朱權道:“我適才忘了一件事,好像昨晚皇上也提到了秦王殿下。”
這才是他今晚真正想說的話,他知道,自己拋下這顆香餌,就一定會有大魚來咬鉤。
呂思遠消失在夜幕中,朱權望著他的背影,眉頭不由皺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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