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已經有點夏天的感覺,鳳陽府的初夏來臨了,芬芳柔和的暖意在大地上處處閃動,天是那么藍、日光是那么明媚,柳絮炸開了絨花在空中飛上飛下,熱氣在漸漸發黃的麥尖上跳著舞,隨處可見農田里一張張燦爛的笑臉,洪武二十三年六月的大明王朝,又即將迎來一個豐收的季節。
這天下午,一輛馬車繞過元寶山,在寬闊的官道上快速行駛,從北平到鳳陽,李維正二人歸心似箭,一路順風,僅二十天便行了數千里,進了鳳陽地界,這里他們熟人較多,葉紫童便將馬寄存在鳳陽的馬店,改租一輛馬車回家。
李維正騎在馬上一路望著隨風起伏的麥浪,心中充滿了欣慰之情,時隔半年,他終于回家了,回到臨淮縣老家,他準備在家里休息三天,然后在啟程去京城,還有啞妹,他也要請人把她接回來。
和李維正的歡喜相反,葉紫童越快到鳳陽,心情越是惆悵,終于要到和愛郎分手的時候了,李家村和葉紫童的老家葉家莊很近,僅相隔三里,她見馬車不下李家村的小道,而是繼續向前走,便知道李維正的意思了。
“大郎,你過來一下。”葉紫童在窗口招手。
李維正緩下馬速和她并駕而行,他笑著問道:“怎么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我不想回老家,你再送我回漢陽吧!”
雖然回鳳陽老家是葉紫童離開保定時的決定,但她現在又有點后悔了,當初她離開漢陽時說與李維正一同回老家,不過是她想和李維正私奔的借口罷了,她的父母、祖母、兄弟、妹妹都在漢陽,在這里只有她二叔一家,她一人住在這里又有什么意思。
李維正當然明白她是想和自己多呆一點時間,可是他也覺得葉紫童還是應該回鳳陽老家,這樣她和父親之間也有個緩沖,可以把她離家私奔的后果減弱一點。
“童童,以后咱們在一起的日子長呢,你乖乖地聽話,回家后先寫封信給父母,讓他們放心,我也會早日上門向你父親解釋。”
葉紫童無奈,只得暗暗嘆了一口,這時,她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不由驚呆了,她大喊一聲,“大哥!”
前面一個騎馬的男子停了下來,他驚訝的回過頭,卻是葉紫童的哥哥葉如棠,他是回鄉參加今年秋天的鄉試,卻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妹妹,葉如棠一眼看見李維正,臉當即便沉了下來,此人膽大妄為,竟敢把自己的大妹拐走了,要不是父親不準他多事,他早就報官了。
“你還有臉回來嗎?”葉如棠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怒斥葉紫童道:“我們葉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葉大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在武當山被人追殺,險些喪了命。”李維正在一旁解釋道。
葉如棠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李維正,這是我葉家的事,與你無關,若沒有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這件事我會去漢陽給葉伯父解釋。”
“你就免了吧!”葉如棠又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我實話告訴你吧!我父親已經不是漢陽知府了,他現在已升為朝廷的大理寺少卿,他對你早就失望透頂,你與我小妹的親事,我看你就別再癡心妄想了。”
“原來葉伯父在京城,那最好不過,此事我會盡早給葉伯父解釋。”
李維正又向葉紫童一拱手道:“紫童,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到京城后,我一定會來看你。”
說完,他一縱馬便向官道疾馳而去,葉紫童默默望著他的背影遠去,心中充滿了無限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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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的態度在李維正的意料之中,他并沒有覺得不快,不過讓他吃驚的倒是葉天明被調入朝廷,從一個小小的漢陽知府升為大理寺少卿,雖然只升了半級,卻步入了大明權力中樞,足見朱元璋對他的重視。
李維正對自己也充滿了期待,不知道自己這幾個月的表現能給他帶來什么?
進了村子他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村里老小并不是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大郎回來了?’
‘大郎,這幾個月都去哪里混了?’
諸如此類,沒有,而是家家戶戶關門閉戶,隱隱還有哭聲,偶然見到一個人,也是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見到了李維正,連連搖頭嘆氣不已,幾個洗衣的女人見到李維正,也忍不住眼紅了,抹一把眼淚,七嘴八舌,卻什么也不說不清楚。
李維正心中驚疑不已,加快速度向家里奔去,他最擔心的就是父親受到自己的牽連。
剛奔至家門前,正好管家李福從門內出來,他一眼看見李維正,迎上來激動地說道:“少爺,你終于回來了,老爺被人打傷了。”
“什么!”李維正異常震驚,他迅速向門內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頭問道:“出了什么事?”
“少爺還記得蔣敦的那個惡霸蔣愍兒嗎?他兩個月前回來了,二十天前糾集一伙人強行霸占了我們李家村河對岸的那五頃上田,老爺是里長,他代表我們李家村去找他論理,不料竟被他們打傷,不僅如此,那惡霸還帶領幾百人沖進我們李家村,打傷了上百人,搶走了許多人家的地契。”
“我們家的土地被搶走了嗎?”
“我們家的土地倒沒有被霸占,可是夫人的錢箱被他們趁亂搶走了。”
怒火在李維正心中迅猛燃燒,但他沒有失去理智,他冷靜地問道:“你們報官了嗎?”
“報了,但新任羅知縣只是安撫了村民和老爺,卻不敢去招惹那個蔣愍兒。”
“為什么?”李維正的心中頓時警惕起來,連忙追問道:“那個人是什么背景?”
李福嘆了口氣道:“此人從小就是鄉中一霸,前幾年跑去定遠縣,聽說成了什么藍家十三虎之一,這幾年不在鄉中,平靜了幾年,結果兩月前忽然回鄉,欺男霸女,據說還有不少同村人都被他打傷毀屋,都是這幾年與他們蔣家有積怨之人,唉,官府誰敢惹藍家啊!”
李維正陰沉著臉走進家門,藍玉,又是他!一個陰魂不散的人物,難怪朱元璋要殺他,沒有自知之明、沒有危機感,他實在太過于飛揚跋扈了。
走進院子,迎面便遇到了憂心忡忡的楊纓,她見到李維正,眼中也閃過一陣驚喜,“大郎,你可回來了,你爹爹剛才還在念著你呢!”
“我剛才遇到李福,情況已經知曉了,父親現在怎么樣?”李維正沉聲問道。
“他斷了一根肋骨,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
楊纓還想說什么,卻被李維正攔住了,“我先去看看父親吧!”
他走進父親的房間,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藥味,正躺在床榻前的李員外見兒子突然出現,他又驚又喜,掙扎著要坐起來,李維正上前一步扶住他,“爹爹,你當心點。”
楊纓給丈夫背后墊了幾個枕頭,李員外坐起來笑道:“我剛才還和你繼娘說到你呢,你就來了。”
李維正上下打量了一下父親,見他明顯瘦了一大圈,氣色憔悴,便安慰他道:“爹爹請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給村里一個交代。”
李員外嚇了一跳,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這件事你千萬別魯莽,那蔣愍兒有大人物給他作后盾,非同尋常,連羅知縣都不敢惹他們.....”
“照你的話,這件事咱們只有忍了不成!”
一旁沉默的楊纓終于爆發了,李員外是個膽小怕事之人,什么氣都忍了,可她卻忍不下這口窩囊氣,不僅如此,他們李家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損失,她無比憤恨道:“大郎,那個蔣愍兒不僅搶走了大伙兒的地契,還有你父親好容易兌換來的一千兩銀子被他們趁亂搶走了,你說,這也能忍嗎?”
“纓娘!”
李員外埋怨地望著妻子,他們不是已經講好了嗎?不把此事告訴兒子,她現在怎么又反悔了,盡管懼怕妻子,但事關兒子的生命安全,李員外還是忍不住道:“你難道忘記了嗎?蔣墩的蔣老員外就因為忍不下這口氣,找人去教訓那賊,結果呢!蔣老員外家也被那惡賊帶來幾百人扒掉了,老命也沒有了,沒有證據,這件事最后還不是不了了之嗎?他雖然搶走大伙兒的地契,但大伙兒不是商量好了嗎?等藍老爺回來就去找他。”
“老爺,你說得簡單,狗咬了人,你還指望狗主人來賠禮道歉嗎?那個藍老爺這些年搶的土地還少嗎?你們呀!總是想得這么天真,要依著我,咱們全村人去京城告皇上去。”
楊纓盡量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在李維正面前給丈夫面子,可是她被搶走了一千兩銀子,這件事她決不能善罷甘休。
李員外頓時急得滿頭大汗,與她爭執道:“纓娘,民不與官斗,莫說縣里不準,就算皇上現在幫了我們,那秋后算帳呢?那時該怎么辦?”
“你們不要吵了,這件事情我來解決。”
李維正反而不急了,就在剛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在他接手追查藍家丟信案子的時候,太子曾經答應過他,會派人來保護他的父母,可李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他派來保護的人在哪里?
“父親,有件事我想問一下,這幾個月有沒有什么奇怪的陌生男子常出現在我們家附近。”
“奇怪的陌生男子?”李員外皺眉想了一下,他沒有這個印象,但旁邊的楊纓卻提醒他道:“大郎說的是不是那個收米的小販。”
一句話提醒了李員外,他連忙對李維正道:“是有這么個人,大約二月分時出現,一直就在我們家大門對面擺攤收米,我還問過他,收米至少要夏收后再來,現在誰有米賣給他,可他只是笑而不答,大郎指的恐怕就是此人。”
“那他還在嗎?”李維正又追問道。
“走了,在惡人進村鬧事的第二天,他便消失了。”
猶豫了一下,李維正還是忍不住問道:“那父親被打的時候,他有沒有什么反應?”
“說起來多虧他了。”李員外嘆了口氣,“要不是他及時把我拉開,我早就被打死了,還有你繼娘,她死拽著錢箱不放,若不是他勸阻,你繼娘也難逃毒手,哎!還沒來得及謝人家了,他就走了。”
聽父親說到這,李維正已經完全冷靜下來,這件事太子肯定知曉了,他卻遲遲不解決,他是在借此考驗自己呢,或許這根本就是太子布下的局,李維正沉思片刻便對父親道:“父親和繼娘請放心,一個月之內,我會讓那蔣愍兒拖著斷腿上門來給全村人磕頭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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