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行了十幾里,前方果然是一條大河,此時已是豐水期,河水在夜幕下如黑色絲絨帶般奔流著,與天空的銀河帶遙相呼應,向南約一里有一座木橋,兩人過了橋,沿著山嶺而行,縱馬沖上一座山崗。
天色已晚,夜風習習,山林被夜風吹拂,林浪翻滾,發出‘嘩!嘩!’的聲音,直接越過山嶺雖然是近路,但山路陡峭,策馬難行,李維正還是只能沿著山麓緩行,越過山嶺至少還要走五六十里,這樣一來,天亮前抵達龍門所的計劃也泡湯了。
“要不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晚吧!”李維正有些無奈地對葉紫童道。
葉紫童向四周看了一圈,四周山林黑黝黝的,高大的樹木千奇百怪,就仿佛一只只面目猙獰的山精樹怪,一陣涼風吹過,一縮脖子,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心有余悸道:“這荒山野嶺的,遇到鬼怎么辦?”
“有我在你怕什么。”李維正拍拍胸脯道:“睡覺時我摟著你,保證沒有鬼來。”
“去你的,你才是鬼呢!你是色鬼。”葉紫童沒好氣地道。
兩人走進樹林,找了一塊兩丈高的大石,爬了上去,大石頂部平坦光滑,兩人吃了晚飯,依偎著眺望夜空景色。
遠方河水如帶,微微映著光芒,葉紫童呆呆地望著天空,李維正也被夜空的美景吸引住了,群星掩映在一層淡淡的輕煙薄霧之中,明月尚未滿盈,寒光閃閃,清輝四瀉,月光如淡藍色的流水,流遍天空,跌落到從附近飄過的薄云上,化作輕煙似的淡淡金色斑點。
葉紫童依偎在他懷中,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都融入了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之中。
“李大哥,你在想什么?”葉紫童輕輕地問道。
“我在想什么時候我們住到一座云霧繚繞的山中,帶著我們的孩子,拋棄人間的一切爭念,全身心地融入大自然中去,與鳥兒為伴、與山獸為友,去過一過那神仙般的日子。”
葉紫童的目光朦朧起來,她仰起頭癡癡地望著他的臉,是啊!他們真的會有那一天嗎?就只和他,還有他們的孩子,李維正望著她癡情的目光,他心中忽然一陣慚愧,他剛才其實想的是帶著葉家姐妹、倩倩三人和一群孩子。
他附下頭,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她,“做我的妻子,好嗎?”
葉紫童的眼睛忽然有點紅了,她已經忘記自己身在何方,她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的,在這寂靜的山野里,在這銀色的月光下,她輕輕點了點頭,羞澀地扭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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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天還沒有亮,漫天星斗,葉紫童忽然被刮過山林的尖嘯的風聲驚醒了,她的身下鋪著厚厚的毛毯,身上也蓋著一床絨毯,她身旁的愛郎已經不見了,她有些慌了神,坐起身子四處尋找,她忽然隱隱約約看見了,李維正正在大樹后的一片空地上練習刀法。
她輕輕松了口氣,又放心地躺了下來,用手掌支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望著愛郎練武,這是武當太和真人送他的一套刀法,這家伙在武當山口口聲聲說什么大丈夫以權保身,可這一路還不是偷偷地躲著練武嗎?死要面子的家伙。
夜空星河燦爛,令人不忍戀睡,葉紫童睡不著起身了,她在不遠處的一泓潭水旁洗了一把臉,潭水位于一塊突出的巨石之下,是由一汪熱泉形成,不大,約一丈見方,泉水清澈,在白天時,水下鵝卵石清晰可見,但現在是夜晚,潭面上霧氣繚繞,汩汩地泉水翻滾,潭水從缺口流出,和另一條小溪匯合在一起向林外潺潺流去。
葉紫童坐在小溪旁的一塊山石上梳理著瀑布般的秀發,輕紗般的山霧飄來,縈繞著她的身體,儼如仙境一般,她忍不住將腳放進了冰涼的泉水中,泉水清冽,十幾條小魚好奇地游來,啄她的腳,癢癢的,卻十分舒服,葉紫童不由童心大發,她取來罩頭發的絲網,蹲在小溪旁,月光下,她看見了幾條小黑影游動,便悄悄地將絲網向幾條小魚圍攏過去,小魚慢慢被逼到了一個角落,她猛地一收網,絲網里出現了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
葉紫童歡喜異常,縱聲大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空曠的山林里回蕩,引來幾只松鼠在樹上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她,葉紫童用手指點了點小魚的嘴,卻又將它放回了溪水之中。
這幾天風塵仆仆,她一直跟隨李維正在野外露宿,此刻,她見潭水清冽溫暖,不由動了心,這里是山林深處,遠離山道,外面又有李維正練刀站崗,葉紫童凝聽了半晌,只聽風聲呼嘯,確認四周不可能有人,她便脫去了衣裙,朦朧的月光下,慢慢滑入了溫熱的泉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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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李維正整個心神都投入在這套詭異繁雜的刀法中,在武當山兩天他便牢牢記住了這些招式,當他傷勢初愈后便開始投入到實際演練的階段,他天資聰明,只幾天就將刀法練得無比嫻熟,這是一套兇狠霸道的刀法,大開大闔,每一刀下去都絕不留有余地,是一套生死搏殺之術,但他也知道招數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只有見招拆招、見勢出刀,方才是殺人之刀,他已經練了近一個月,但他總覺得刀法中還差一點什么,使他剛猛有余而氣勢不足。
但直到此刻,他和天地交融,沐浴在燦爛星河的瑰麗中,他終于感悟到了什么,隱隱地,他似乎離他苦苦尋找的感覺越來越近了。
大丈夫雖掌殺人權方是自保之道,但殺人權并不是說來就來,也是靠他一點點拼博才能得到,他出身低微,這就決定了他將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陽邏鎮的腿傷和武當山的腹傷讓他痛徹至心,更讓他明白,他能僥幸逃過第一次,再僥幸逃過第二次,他還能逃過第三次嗎?
再不會有僥幸了,上蒼已經把第三次保命的機會給了他,就是這套無名刀法,是的,這套刀法確實沒有名字,它是一位襄陽保衛戰的抗元義士所創,襄陽淪陷后,這位義士便在武當山出家為道,留下了這套兇猛異常的刀法,而武當道士卻嫌它殺氣太重,不符道家向善自保的思想,一直棄而不用,沉至箱底不準面世,但這次李維正身為錦衣衛百戶而在南巖宮受傷,老道們心中懼怕,一番商議后便將此刀法送給了他,同時給了他一把壓箱百年的寶刀,也是那位義士帶上武當山。
刀是用鑌鐵打制,刀身厚重而呈現著一種死亡的黑色,雖愈百年,依然可吹毛斷刃,但讓李維正熱血沸騰的是刀把上刻著三個字:范天順。
宋咸淳三年九月,忽必烈下令攻打襄陽,襄樊軍民進行了頑強的抵抗,開始了長達六年的關及南宋命運的襄樊保衛戰,宋咸淳九年正月,樊城終于被元軍攻破。宋將都統范天順力戰不屈,城破自殺殉國,統制官牛富率領百余將士進行巷戰,渴飲血水,繼續戰斗,身負重傷后投火自盡。
李維正血脈賁張,他忽然大喝一聲,凌烈一刀劈出,勢如奔雷,竟將三根碗口粗細的樹木一刀劈斷,就仿佛凝入這柄刀中的主人魂魄突然爆發了。
李維正慢慢跪下,他終于悟到了這套刀法的精髓所在,就在剛才那一刀劈出,他感受到了一種‘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凌云壯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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