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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順藤摸瓜

  第二天天沒有亮,李維正再一次渡江來到了漢陽,這一次他沒有去葉府,而是直接去了位于城西的元莊解典鋪,和清末官僚資本開始流入當鋪不同,明初的當鋪更加低調,利潤也較薄,不過當鋪的本質都是一樣,買賤賣貴、賺取差價,元莊解典鋪位于街頭,是一棟極為普通的三間平房,沒有窗戶,一扇僅容一人進入的小門顯得低調而神秘,李維正跨進門檻,一股霉腐的氣息迎面撲來,房間里很暗,過了半晌,他的眼睛才勉強適應了,房間里只有一排高高的柜臺,狹長通道的盡頭是一扇小門,此時正是各家店鋪的生意高峰期,但這家解典鋪里卻冷冷清清,看不見一個人。

  “有人嗎?”李維正用手指在柜面上‘咔!咔!’敲了兩下,柜臺后面慢慢地站起一人,一個中年男人,他打量一眼李維正,冷冷道:“你有什么事?”

  “我來當然是給你做生意,你以為我來做什么?”李維正覺得他的態度有些怪異,生意可不是這樣做的。

  “做什么生意!”那男人極不耐煩地一指門口的牌子,“你沒看見嗎?我的店已經關了。”

  李維正這才注意到門口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四個大字,‘本店已關’,李維正恍然,他連忙拱手笑道:“你是東主吧!我不是來賣東西,是來買東西,看看你這里面還有好貨色。”

  聽說是來買東西的,中年男人眼睛立刻見了光,一張冰冷的臉變得笑容可掬,他連忙跑去開了門,滿臉諂笑道:“公子請進來說話!”

  他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手中的存貨幾乎要讓愁死,想便宜甩賣又覺虧得慌,好容易來一個肯買東西的主,怎能不讓他激動萬分,“公子,請這邊走。”東主恭恭敬敬把李維正請進里屋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李維正也不啰嗦,看門見山道:“是這樣,我家有一對祖傳的玉貔貅被盜了,現在已經找到一只,就是從你這里買來,我想來你這里追查另一只。”

  “原來公子不是來買東西的。”東主的臉立刻冷了下來。

  “怎么不是呢,假如你這里有另一只,我把它買回去就是了。”

  店東主想想也對,便道:“這些事原本是掌柜來經辦,他已經走人了,我得查查他的記錄,你稍等片刻。”

  他從一只箱子里翻出一本厚厚的賬簿,翻到玉器一頁,一行行地看了下去,最后他的手停住了,“六天前確實賣過一個玉貔貅,但沒有一對,本店只有一個。”

  “那能否告訴我,是誰典了這個玉貔貅?”李維正不露聲色地又問道,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明初對普通民眾的信息控制極嚴,一般典當物品之人都會必須下姓名、住址,當然,考慮到贖買,解典鋪也會要求客人留下聯系方法,所以,李維正認為從解典鋪這里能得到更多的線索。

  店東主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怪異的笑容,不用說李維正也明白他的意思。

  “好吧!事后我買你兩樣東西。”

  店東主慌忙從箱子里又翻出一包典票,在里面找了半天,終于找出一張臟兮兮的典票,遞給李維正道:“就是這張典票。”

  李維正接過典票,他先瞟了一眼下面的解典人落款:‘苗七’,時間是二月二十日,二十天前,旁邊還有個賣斷者畫押和手印,也是苗七,但時間卻是三月初四,七天前,也就是說,這個人一直就在武昌或者漢陽,再看他留的地址,是武昌沙湖客棧。

  李維正喜出望外,偷信人真名叫嚴實,但他娘舅家姓苗,看來就是他了,他也不買什么典當品,丟下二十貫錢便拿走了典票,腿上的傷難以阻擋李維正的熱情,他再次渡江前往武昌,不過這沙湖客棧卻委實難找,一直快到晚上,李維正終于在一條小弄堂里找到了這家小小的客棧。

  和解典鋪關門倒閉不同,沙湖客棧生意頗好,住的大多是賣苦力為生的外鄉人,店小二也格外活絡,在微薄的工錢外努力賺取一切可能的外快,在一名熱心房客的指引下,李維正找到了一個據稱是沙湖客棧第一機靈的店小二。

  有錢尚能使小鬼推磨,何況一個對錢情有獨鐘的店小二,李維正在他面前放下二十貫錢,“你不要問我是誰?想干什么?你只要告訴我你們客棧一個叫苗七的客人現在在哪里?這錢就歸你。”

  店小二盯著錢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他屁股下就仿佛被針刺了一樣,跳了起來向門外狂奔而去,丟下了一句話,“你等我片刻。”

  那個叫苗七的男子他想起來了,一個三十余歲的男子,長得精精瘦瘦,外鄉人,整天躲在房中不敢出去,連飯也是讓別人代買,他在十天前已經離開了客棧,但和他同住一室的人好像知道他的下落。

  或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或許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店小二愉快地把二十貫錢收入囊中時,告訴了李維正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那個苗七的人投進了楚王府內,成為了楚王府的一名家丁。’

  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已經很明朗了,只要買通楚王府的管家,便能找到引發大明各路勢力爭斗的元兇,但李維正很快便發現,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簡單。

  ...........

  夜,一輪新月掛上了老槐樹的嫩枝,窗前的月色分外明朗,小院的重重樹影透過窗子射入,映照在房內,滿地是斑駁之色。

  李維正坐在椅子上,腿卻高高地擱在桌上,他在小心翼翼地給傷口換藥,葉紫童給他的傷藥確實有奇效,僅僅兩天時間,傷口已經結痂,雖然還有點隱隱作痛,但只要不再被外力打擊,就再不會有什么大礙,他將白色的金創藥粉用水調成糊狀,在一塊干凈的棉布上抹上厚厚一層,又從另一瓶子里挑一團綠色的膏藥直接涂上傷口上,然后動作迅速地將棉布貼在傷口上,一股清涼的感覺立刻從腿上傳來,這是他非常喜歡的一種感覺,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冰麝幽香。

  他又用繃帶將傷口一圈圈纏上,力道不輕也不重,最后他走了幾步,確實沒有問題了,他這才收拾好物品,這時,門外傳來了楊寧說話的聲音和雜亂的腳步聲。

  “郭老哥,這就是我的臨時住地,馬管事,您往這邊請!”

  楊寧領來了兩人,其中一人是他這兩天剛剛結識的朋友,是長江碼頭上黃州幫的頭目,叫做郭新,明初朱元璋雖然嚴禁幫會、門派等民間組織,但實際上各種幫會還是會在船夫、挑工、鹽民等苦力密集的地方出現,難以禁絕,尤其是運河、長江沿線各碼頭,苦力數以萬計,存在著各個利益集團,武昌碼頭也由各個地方人組成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幫會,黃州幫就是武昌碼頭上四大苦力幫之一,代表黃州苦力的利益。

  正是通過郭新的引見,楊寧又認識了楚王私人碼頭的管事,這也是李維正現在極需要找的一名人物。

  郭新年約四十歲,看得出是干苦力出身,古銅色皮膚、爽朗而富有感染力的笑聲、肌肉壯實的胳膊,見面就讓人有親近之意,但楚王私人碼頭的管事卻恰恰相反,人干枯瘦小,留幾根鼠須,一雙三角眼分外靈活,他干笑兩聲,隨楊寧走進了屋內。

  “楊賢弟,這就是你五哥嗎?”郭新聲如洪鐘,震得房間嗡嗡作響。

  “沒錯,這就是我的五哥。”楊寧又連忙向李維正介紹道:“五哥,這就是我給你說起過的郭大哥。”

  李維正笑著拱手道:“在下鳳陽李五,久仰武昌苦力幫,以后還請郭大哥多多關照。”

  “哎,大家都是為混口飯吃,就別這么客氣了,以后大家互相關照,五爺將來說不定還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呢!”

李維正當然不會說他是來找人的,他的臨時身份是鳳陽商人,盡管他的路引是出來買稻種,但郭新也沒放在心上,他知道那只是個借口而已  和郭新寒暄完畢,李維正的目光又落在管事的身上,這才是他要找的正主,他滿臉笑容地給他行了個禮道:“聽舍弟說管事也姓李,那咱們可是本家了。”

  “李五爺客氣了,我只是一個打雜的下人,可不敢高攀。”李管事說得輕描淡寫,說實話,他根本看不起李維正,一個鄉下土包子罷了,還想和他稱兄道弟,要不是看在郭老大的面子上,他才不會屈身到這間破屋來呢!

  李維正也不以為意,他一擺手笑道:“兩位請坐下說!”

  旁邊的小桌上已經收拾了一桌酒菜,四人落座,楊寧殷勤地給幾人各倒了一杯酒,李維正端起酒杯笑道:“酒只是心意,謝二位肯光臨寒舍,我先干為敬。”

  郭新呵呵大笑,口稱客氣,舉起酒杯一口飲了,但李管事卻陰沉著一動也不動,李維正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他便向楊寧使了個眼色,楊寧會意,立刻對郭新笑道:“郭老哥,要不要一起去外面方便一下。”

  郭新愣住了,哪有剛喝酒就去方便的,但他是聰明人,一下子便明白過來,干笑一聲道:“是了,我正急呢,走!外面去。”

  待二人走了,李維正便取出一個信封,推給李管事笑道:“這是一點心意,請李管事給我一個面子,務必要收下。”

  李管事瞥了那信封一眼,見信封厚厚實實,至少也有一兩百貫,他立刻笑了起來,“李五哥真是,既然是本家,還這么客氣干嘛!哎,真不好意思。”

  他把信封收了,便端起酒杯笑道:“剛才我在想件事,走神了,抱歉!我來敬李五哥一杯。”

  李維正和他酒杯一碰,把酒喝了,又給他滿上一杯酒笑道:“對了,我還有件小事想請管事幫忙呢!”

  “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就一定幫忙。”他話留有余地,什么叫能辦到、辦不到,關鍵是看李維正后面的誠意,一兩百貫錢想讓他做大事,那可不行。

  “其實真是小事,和做生意無關。”李維正沉吟一下便道:“是這樣,我有個朋友,是黃州人,在楚王府做事,我這次路過黃州時,他母親托我稍一封信,可是我一直都叫他二郎,大名卻有些忘了,不知李管事能否幫我打聽一下。”

  事情雖然是舉手之勞,但李管事還是面露難色,他道:“不是我不想幫,五哥可要知道,楚王府上下有幾千人,碼頭上的,莊園里的、府里做家丁的,絕大部分人的原籍都是武昌和黃州一帶,五哥只知道他叫二郎,真的很難,除非告訴我大名。”

  李維正裝模作樣想了一會兒,忽然一拍腿道:“對了,我想起來了,我聽另一個朋友說,他是十天前被招進楚王府內,好像姓苗,這下可行了吧!”

  “十天前?”李管事苦笑了一下便道:“半個月前楚王府擴建完成,又得皇上賞了兩個新莊園,十天前一下子招募了四五百人,連我們碼頭上也補充了六十人,不過你知道他姓苗,或許好查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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