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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章 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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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堤外,渾濁的洪水挾著無匹的威勢滾滾而來,江面上巨浪滔天,一浪高過一浪地撲向暫時還算是完好的江堤。

  “轟轟…嘩嘩…”惡浪以鋪天蓋地之勢,惡狠狠地撞上了江堤,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驚心動魄已極,令人不寒而栗。

  “嗨,嗨,嗨…”江堤上,無數民工肩挑背扛,奮力地將手中裝滿了泥土的編織袋壘起來,組成一道全新的加固墻。

  “還楞著干什么?快點過來裝土。”巨大的轟鳴聲中,王學平聽到了一聲喝斥,他扭頭看去,卻見一個光著上身的壯漢,正怒目瞪著他。

  王學平不及多想,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笨手笨腳地張開手中的編織袋,那壯漢二話不說,揮動手里的鐵鍬,動作嫻熟麻利已極。

  幾乎眨眼的工夫,王學平手里的編織袋,就盛滿了泥土。

  “快,背過去,扔到江堤外面去。”壯漢囑咐過王學平之后,來不及抹去滿臉的雨水,扯起粗嗓門吼道,“下一個!”

  王學平抄起裝了泥土的編織袋,扛到了肩上,奮力地沖向了江邊。

  剛才,就在王學平彎腰當口,林猛本想上去幫忙,卻被文光建一把拉住了。

  迎著林猛不解的目光,文光建湊到他的耳邊,刻意壓低了聲音,說:“就讓老板盡點心意吧,他心里不太好受。”

  林猛起初一楞,接著就明白了過來,身為仁江市的父母官,王學平親眼目睹了轄下的張江鎮,面對如此險惡的汛情,心情之沉重是可想而知的。

  二話不說,林猛跑過去,扛了兩袋土,跟在王學平的身后,沖向了江堤。

  輪到文光建的時候,他早做好了準備,用細繩將藏著衛星電話的公文包,牢牢地捆到了雨衣內的胸口上。

  然后,文光建學著林猛的樣子,扛了一袋裝滿了黃沙的編織袋,沿著王學平背影的方向,追了上去。

  按照工作人員的指示,王學平放下了肩膀上的土袋,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腰酸得厲害,差點就要直不起腰來了。

  “學生娃,一看你這白白凈凈的樣子,就知道平時沒吃過苦。”王學平聞聲扭頭一看,他發現,一個頭戴斗笠、身穿無袖汗褂的白發老農,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上下打量。

  王學平有些汗顏地搓了搓滿是泥土的雙手,說:“是啊,平時沒怎么運動,小身板已經不太適應體力勞動了。”

  “看見了吧,水大啊…家就后面,咱們即使干不動了,也得咬緊牙關拼命。”老農說完之后,大踏步往回走。

  對這位不知名的淳樸老農,王學平不由得肅然起敬,這位老農也許不懂得諸多紛繁復雜的大道理,可是,一句樸素的家在身后,卻道盡了人性之中樸實的可貴情懷。

  自從當上了市長,王學平下基層的機會確實比以前少得多了。

  推得掉的會議,自不須多說。那等推脫不得的大會小會,宴會餐會,接見外賓內賓,這些毫無用處的行程,占用了王學平大量的工作時間。

  人在官場,的的確確是身不由己。哪怕,如今的王學平已經掌握了仁江市的實權,依然沒有辦法突破圈子里的一些潛規則的束縛。

  官場上的好口碑,來自于官僚集團這個大集體,與民間的評價毫不相關。人在官場,必須說官話,辦官事。

  以王學平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自然有資格突破一些官場上的游戲規則,這也是體制內默許的權力之一。

  但是,王學平不可能在規則之外,走出太遠,否則,權力的基礎必定會被嚴重削弱。

  喘了口粗氣,王學平邁動腳步,跟著人潮往回走。

  隨著上堤的人數逐漸增多,大堤和江面之間新壘起的加固墻也越來越高,但這并沒有給人們帶來多少的安全感。

  兇猛的洪水,仿佛海嘯一般,卷起幾米高的惡浪,威不可擋地砸在加固墻上,“咣!”造成驚天動地的巨大沖擊波,令人膽戰心寒。

  王學平一邊往回走,一邊留心地觀察著大堤內外的情況。很輕易的看得出來,這座大堤并不是鋼筋混凝土的結構,而是一座早就該被淘汰的土堤。

  據省市的水利專家介紹,歷年的大洪水,沖破的大多是鄉間的土堤。造成這種危險局面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最核心的一條,就是,修堤本身,并不能替地方領導創造出可觀的gdp政績。

  在一些領導的眼里,加固大堤是只見投入,并無任何產出的賠本買賣。即使上游來了洪水,只需要動員群眾,以人民戰爭的形式搞防汛運動,就沒多大的事了。

  站在王學平的角度,透過這種現象,看到的卻是,流官制度在基層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絕對不容低估。

  按照現行的干部制度,領導干部,尤其是縣級以上的黨政一把手,必須異地使用。這種規則,并不是d國的發明,其歷史源遠流長。

  異地為官,固然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削弱地方領導拉幫結派的基礎,卻也造成了任職他鄉的領導干部,不顧鄉情,肆意妄為的惡果。

  最直接也是最徹底的解決辦法,在王學平看來,地方有限度的自治,應該是比較好的一種治理方法。

  可惜的是,在大一統中央集權的背景之下,在今后若干年內,向下收權成了一種大趨勢。

  諸相力推的分稅制的初衷,肯定是好的,這一點王學平并無絲毫的懷疑。

  可問題是,既然實行了分稅制,財政部拿了全國財稅的大頭,朝廷就應該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

  實際上,諸相收錢權于上,解決了朝廷各個部門缺錢的困難之后,卻并沒有響應的出臺配套的改革措施。

  以至于,地方需要承擔70以上的社會責任,所掌握的資源和資金,卻只有區區的40左右。

  中樞機關的領導坐在辦公室里,拍著腦門子就作出了決策,屢屢出臺針對地方一把手的“一票否決”制度,形同罩在地方領導腦袋上的“緊箍咒”。

  沒人知道下一刻會因為那一項不過關,而導致“一票否決”,黯然落馬。

  于是,自從財稅體制以及政府機構改革之后,地方領導要想上大項目,出大政績,養活無數吃皇糧的干部職工,幾乎只剩下了“買地財政”這一條路,房價怎么可能不飛漲到天上去呢?

  一個沒留神,王學平踩上一攤爛泥,整個身子立時滑倒了下去。

  “咯咯…”王學平雙手撐在地上,艱難地爬起身子,還沒站穩腳跟,就聽見身旁有人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王學平晃了幾晃后,終于站穩了,抬頭一看,赫然發現,肩上扛了一只麻袋的謝寒煙,正笑意盎然的望著他。

  真晦氣,王學平暗自懊惱不已,堂堂一市之長,當著這么多的人面,丟了面子,說到天邊去,也是丟人的事。

  如果,現場沒人認識他,倒也罷了,問題是,王學平倒霉的時候,偏偏遇上了老熟人。

  在貴女面前,掉了份,王學平多多少少有些難堪。

  “呵呵,一時沒注意,路太滑了。”好在王學平的反應很快,迅速地恢復了平常心,也不須找什么理由搪塞,此時此刻,實話實說,足夠了。

  “難為你了。”謝寒煙倒沒說啥,表示了下理解之后,吃力地扛著土包,往江邊走去。

  王學平注意到,謝寒煙那張原本完美無暇的精致臉龐之上,滿是污泥,以至于,美感全無。

  嗯,這妮子不錯!王學平望了眼謝寒煙的背影,由衷地感覺到了一種特殊的敬意。

  以謝寒煙的家世和背景,按照常理來說,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死絕了,也輪不到她背著泥土上堤參與防汛搶險啊!

  防汛形勢很危急,時間不允許王學平多想,他蹣跚著走回堆積沙包的地方,二話不說,再一次扛起一包土…

  來回忙碌了不下五趟,王學平只覺得腰算背疼腿抽筋,他心想,這份體力活,還真不是一般領導可以勝任的工作。

  堤上臨時搭建了幾座供人們休息的遮雨棚,王學平確實干累了,就走過去,隨便找張長條凳,坐了下來。

  “學生娃,辛苦了,喝口熱水吧。”一位略顯肥胖的大媽,朝王學平遞了一只盛了大半杯熱水的搪瓷缸子。

  “謝謝您吶…”沉重的體力勞動之后,僅僅一杯熱水,卻讓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王學平,倍感珍惜。

  “老馬,你說說看,這么大的洪水,大堤能夠保得住么?”

  王學平舉杯喝水的當口,身旁忽然傳來了竊竊私語,他的注意力不由被吸引了過去。

  “難說啊。隨便附近村子里的多上了堤,可是,這么大的暴雨,不僅沒停,反而越下越大,我這心里也沒底啊。”

  “媽的,要是鎮里的干部,早點著手做準備,至于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么?”一旁傳來了一個粗嗓門的牢騷聲。

  王學平順著聲音的來源看了過去,只見一個臉色黝黑如同包公一樣的年輕人,蹲在木桌旁,一邊大口大口的喝水,一邊罵罵咧咧。

  “三娃子,閉上你的臭嘴,可不許罵鎮上的干部。”一旁有人低聲喝斥那個叫三娃子的年輕人。

  “老馬,我可聽一個在鎮政府工作的親戚說了,鎮里出了妖蛾子,葉膽大包天,居然挪用了上百萬的資金去搞啥球,對,對,工業園區…”

  也許是遮雨棚里都是鄉里鄉親的老百姓,沒有政府的工作人員,所以,說話的氣氛寬松了許多。

  近在咫尺的王學平居然聽到了令人震驚的“內幕”,心頭不由火起,原本略帶疲憊的眼神,眨眼間,冷到了極致。

  耐住性子,王學平總算是大致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敢情,張江的鎮委被豬油蒙住了心,竟然挪用了過百萬的防汛固堤專款。

  精通基層政務的王學平,并不急于下達調查的指令。假的真不了,紙是包不住火的,只要走過必定留下痕跡。

  更何況,過百萬的資金被挪用了,只要認真查鎮財政所的帳目,不愁找不到證據。

  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必須要學會審時度勢,學會根據實際情況予以取舍。

  “唉,造孽啊,好端端的上千畝良田,就這么荒在那里,草都長到了一尺多高…”

  “可不是嘛,當初征地的時候,鎮上說是租用,每年給租金1000多塊…”

  “狗屁,我有個親戚的十幾畝地就被征走了,到現在為止,都快三年了,只拿到了90塊錢的補貼費…”

  以租代征,然后大辦工業園,已經成了各個地方侵犯農民切身利益的典型事例,不僅屢禁不止,而且愈演愈烈。

  王學平在兜里摸索了一陣,從煙盒里邊掏出了一支阿詩瑪,點上火,吸了口煙,繼續聽老鄉們擺“龍門陣“。

  當縣長的時候,王學平經常下鄉,非常熟悉農民老鄉們的畏官心態。

  王學平自問,雖然他本人生得一副學生樣貌,可畢竟當領導的日子已經不算短了,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官氣。

  為了避免老鄉們不敢說話的情況出現,王學平決定,只是冷眼旁觀,暫時不參與進去。

  往往,在人們沒有任何防備心理的情況之下,所說的話,撇來吹牛的因素之外,多半都是真話。

  聽了一陣子,王學平覺得差不多了,正想搭話,從棚外進來了一個人,扯著嗓子吼道:“哥幾個,都歇夠了吧?堤上缺人手,趕緊過去幫忙吧。”

  王學平下意識地抬腕看了看手表,才休息了幾分鐘而已,他一邊站起身,一邊心想,他都上堤這么長時間了,縣里和鎮里的領導居然一個沒露面,可想而知,他之前的定崗定責的指令,成了一紙空文。

  文光建和林猛默默地跟在王學平的身后,重新加入到了搬運沙土的行列之中。

  巧合的是,在出口處,王學平再一次遇見了疲憊不堪的謝寒煙,兩人幾乎同時發現對方,居然不約而同地沖著對方點頭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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