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注視著她那對疲憊的眼睛,就知道這個女人一夜沒睡,心中略嘆了口氣。剛準備跟著傅君蝶出去時,俞曼珊先一步擋在了前面,正色道:“傅隊長,我是劉青的上司。我需要知道你為什么找他?”
傅君蝶看了眼這個相當具有成熟韻味的女人,聲音有些沙啞道:“你就是茂遠董事長慕晚晴?”在來之前,傅君蝶又是詳細的查了下劉青的檔案,赫然發現他老婆的名字和茂遠集團的董事長一致。
慕晚晴聞言跨上了一步,蹙著眉頭看了看劉青,轉而正視那個身材竟然比自己還高幾公分的高窕美女。淡聲道:“我是慕晚晴,如果你有事找劉青。希望能在我們公司的法務部律師在場的情況下進行。”
傅君蝶剛張嘴想說什么,卻被劉青先一步阻止道:“不必了。慕總,俞總,你們繼續開會。傅隊,請。”
投了個安慰的眼神給慕晚晴和俞曼珊。劉青領著傅君蝶到了另外一頭的角落里,剛好中間屏風將慕晚晴等人那邊的視線阻住。讓吧臺送了兩杯綠茶和一些礦泉水。悠然的半靠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吹拂去漂浮的茶葉,輕輕抿了一口。
“你倒是很悠閑,在昨天下午剛剛殺過幾個人后。你能保持這么鎮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我很佩服。”傅君蝶沒有喝綠茶,直接取了瓶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隨即目色凜然的盯著劉青,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劉青放下了二郎腿,聳肩輕笑了起來:“傅隊是想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名義將我逮捕么?似乎這世界上,已經沒有見義勇為一說了?”
傅君蝶沒有說話,而是直接盯著劉青,銳利的眼光似乎想看透他的內心。
劉青很自然,絲毫沒有因為她的注視而產生半點心理弱勢。依舊是悠閑的品著茶。
時間就這么一分一秒的過去,良久之后,傅君蝶才沉聲道:“劉青,我要你親口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那幾年的兵,究竟是在哪里當的?”
劉青緩緩抬起頭看,怔怔地看著她。從她的話中,已經聽出了她已經在懷疑自己,或許經過了詳細調查。摸著下巴,嘴角有些不自然的笑道:“當然是在徐州咯,我的檔案上寫得清清楚楚。”
傅君蝶眼神中有些失落,甚至有那么些哀痛。緩緩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攤平,放在了桌子上,挪到了劉青面前。
劉青只是掃了一眼,就瞧出了這是自己當兵那時候的檔案復印件。只是這種東西,可不是她區區一個刑警大隊長可以弄到手的。但不管她是在哪里弄到手的,至少她已經知道自己出自哪里了。低著頭沉聲道:“你應該知道,雖然我是被開除出去的。但是也必須遵守保密的紀律。”說著,掏出煙,給自己點上了一支。
“可以理解。”傅君蝶并沒有在這方面多糾纏,拿過劉青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機。將那張紙點燃,放在煙缸里燒盡。直看到火焰全部熄滅后,傅君蝶才抬起頭來,那因為布滿血絲而略顯猩紅的眼眸如獵人般緊緊盯著劉青:“那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你被開除后,失蹤的那六年在什么地方?究竟在干什么,做過些什么事情。不要告訴我那種在建筑工地上當民工的鬼話。就算你是從那個部隊中出來的人,懈怠了六年也不可能還有這種身手。”
劉青抽著煙,笑道:“傅大隊長,你還在懷疑我是某個犯罪團伙的成員啊?你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么?我可是正正經經,遵紀守法,安安分分的好公民。”
傅君蝶虎身而起,憤怒的一把揪住他的胸前衣襟:“劉青,你少跟我打馬虎眼。你算什么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呃,頂多就是開車違章而已。”劉青沒有動手,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道:“你要說把這個也算進去,當我沒說。”
傅君蝶微微一愕,顯然是因為劉青的話而想到了和劉青從認識到沖突,以至于發生了這么一系列的事情,直到今日。都是那該死的違章停車造成的。傅君蝶甚至有些后悔,若當日對著劉青那違章停車睜一眼閉一眼,說不定就…臉色陰晴不定,時而羞怒,時而又舒緩。緩緩放開他的衣襟,繼續坐了回去,冷然望著劉青,聲音沙啞道:“既然你不愿意以朋友的方式和我交流,那么我就執行公務了。最近幾日你們集團可是連連出事,我剛剛接到杭州那邊傳來的消息,前天一輛汽車發生車禍,死了一男一女。男性已經確定為是你們茂遠集團的副總裁鄭順。”
說到此處,劉青卻是露出了愕然而吃驚的神色,半站起身來,身子緊繃道:“鄭總出車禍死了?”
傅君蝶沒有理劉青的話,繼續說道:“女的也是你們公司的一名普通職員。此外,我們在聯系死者家屬時,卻意外的發現鄭順小舅子也已經失蹤了三天。還有,在那天,你們公司的呂方學夫妻兩人,也是在當日和前一日分別‘自殺’。連日里四條人命和一人失蹤,你不要和我說是巧合。劉青。”
“鄭總的死,真的是太讓我意外了。”劉青皺眉道:“不行,我得通知慕總。我們必須馬上做好善后措施,否則的話,公司會出現混亂。”
“站住。”傅君蝶冷眼喝住了劉青,低沉道:“劉青,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慕總那處,我自然會去正式通知。現在,我有一些話要問你。先說說你和呂方學的私交。”
劉青已經知曉了傅君蝶在疑心自己了。這個女人,雖然說打架不如自己。但是據說已經偵破了好些個難案。對辦案方面頗有一套。此外,雖然和傅君蝶接觸的時間還不長,但是也知道這個女人在某些方面特別的執著。若是不小心應對,一直給她緊緊咬著,天知道事情會發展成什么樣子。遂心中謹慎,表面卻是松弛的故意皺眉道:“和他的私交?嗯,怎么說呢。算是很差,呂方學是個做事嚴謹的人,比較看不慣我的吊兒郎當,甚至和慕晚晴提出過要辭退我的建議。平常和他之間,也是不怎么說的上話。”
傅君蝶緩緩點了點頭:“你還算老實,和我同事之前調查的并無出入。”頓了一下,臉色又嚴肅了起來:“在三十號上午,也就是呂方學死亡前一會兒的早晨,他撥打通過一個電話。根據我們所查記錄,那是他獨自在那個小飯店里喝了一晚上酒后,所撥打的唯一一個電話。劉青,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他打電話給誰。”
“這件事情我也十分的納悶。”劉青苦笑不迭,聳肩無辜道:“這個呂方學真是病得不輕,突然把我叫過去后,竟然告訴我在公司中,他唯一相信的人是我。要推薦我當什么調查組組長職位,并且要我幫他調查公司中一件什么涉嫌貪污的案子。真是可悲,這人因為工作和為人實在太過嚴謹壓抑,連個肯和他說得上話的朋友也沒有。”
“他為什么會說唯一信任的是你?”傅君蝶又是緊逼著問道。
“雖然我也有些莫名其妙,但細細想來,應該是為了那件事情。”劉青說著,將呂方學老婆前來撒潑鬧事的過程詳細說了一遍。隨即卻是點煙笑了起來:“我相信你來之前,已經查過我的一些資料了。我本身就是慕晚晴的丈夫。也是茂遠集團的股東,擁有百分之十一的股份。如果我愿意,至少可以當個部門總經理。并不稀罕當什么組長。還有,小蝶你也知道我的脾氣秉性,最煩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我還是喜歡每天上下班,安安穩穩的當我的小職員,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當然,按照我岳父的意思是,想讓我先熟悉下公司的各部門,從比較低的角度觀察公司內部制度的利弊。雖然說呂方學說有人貪污,但是我這人也懶,對錢并不在乎。只要不是有人想傷害我身邊所在乎的人,誰愛貪污就貪污去,反正除了我外還是有別人會去管的。”
劉青說的有理有據,而且幾乎沒有半點是在撒謊,和傅君蝶同事調查整合起來的資料幾乎完全吻合。其所作所為,也和他那慵懶和漫不經心的人生態度差不多。心下信了八九分,對劉青的疑慮消散泰半。尤其是劉青不經意間叫她小蝶。一時間,不覺對劉青放緩了冷冰冰的表情,捧起了綠茶,輕輕嘬了一口,疲憊的眼神中有些迷離,憔悴的俏臉輕輕浮上一抹紅暈。顯然劉青那句只要不是有人想傷害我身邊所在乎的人,讓她想到了劉青昨天不惜暴露自己的殺人手段和身手,不惜以身犯險在最危急關頭沖進即將爆炸的大廈救自己,不惜在童車爆炸的時候,緊緊將自己壓在身下,用寬闊的身體將自己完全遮擋住。又是想到了老李毫不猶豫的幫自己擋住了那顆子彈,又是想到了昨晚在老李家待了一夜,陪著他那妻子孩子整整哭了一夜。
想著想著,傅君蝶的眼角又是止不住的涌出了淚水,雙眸一片茫然。
劉青知道她現在一定是想到了昨天犧牲的那些同事。這種感覺,自己也有過,一直到今日,都未曾恢復過來。正所謂同病相憐,心下略有惻然。輕輕抽了張紙巾,遞到了她面前。
傅君蝶有些慌亂的接過紙巾,飛快地擦了擦眼淚。止住了哭泣,很快恢復到了工作狀態,正了正神色,但聲音柔和了許多:“劉青,呂方學夫妻,以及鄭順的死亡相當的蹊蹺。我現在在懷疑是不是有人針對你們茂遠集團下黑手。當然,關于這點我們刑警大隊會立案偵查的。希望你也能重視起這件事情來,如果有什么情況,及時向我通報,千萬別私下解決。你之前的那個身份,我也會按照保密準則不透露出去。”傅君蝶最怕的就是劉青這種擁有強悍殺人手段的人,這種人通常不將警察放在眼中,一旦有些什么事情,直接自己私下就解決了。這樣就麻煩大了。然而,她萬萬也沒有想到,劉青的行動會如此迅速,早在當日,就已經私下把事情了解了。
“我了解。如果我有情報,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劉青淡淡的抽著煙說道。
“公事解決了,現在是一些私事。”傅君蝶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車鑰匙,以及一本戶口本:“這是你的車,已經修好了。我幫你開了過來。還有,這是李雨婷的最新戶口本,我已經托人全部弄好了。”
劉青微微愕然,不愧是刑警隊大隊長,這種效率簡直聞所未聞。接過了車鑰匙和戶口本,轉而將那輛摩托車鑰匙還給了她。
傅君蝶接過鑰匙,又道:“學校那邊,我之前找過我家的世交,他在教育局工作。他向我推薦十九中,這所學校師資力量雄厚,應該可以滿足雨婷的需要了。”
“呃,十九中?”劉青微微愕然,苦笑了起來,怎么什么事情都湊一堆去了?十九中,不僅蕭眉在那個學校上課,連蘇靜嫻都是那學校的老師。如果再李雨婷去了那學校,那中學和自己實在太有緣分了。
“有問題?”傅君蝶略微奇怪,以為劉青怕那學校質量不好,遂解釋道:“你放心好了,這所中學的升學率十分高。去年一本錄取率達到百分之七十一。你去的時候,只要說學生叫李雨婷就行。我那伯父已經安排好了。”
“呵,多謝你了。”劉青舉著茶杯笑道:“我先以茶代酒敬你一下,回頭好好請你吃頓飯。”
誰料到傅君蝶并沒有跟著舉杯,原本略顯柔和的神色又是漸漸僵硬冰冷了起來,聲音撕裂般的沙啞聲傳來:“好了,我們之間的瑣事都已經解決完畢了。我知道,我欠著你一條命,本不應該逼著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我是必須要做的。劉青,我以私人身份求你。求你告訴我,那人在臨死之前,究竟和你說些什么?還有,你似乎知道不少情況,你告訴我。究竟是誰策劃了那起恐怖襲擊!”
劉青從她語氣一變就知道,她又是準備舊事重提,心下頓時一凜。果然,她又是問到了這個問題。心下輕輕一嘆,搖了搖頭,沉聲道:“小蝶,你忘了這件事情吧。別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的,那些恐怖分子的實力你也看見了。其幕后指使人隱藏的很深,也很強,遠遠不是你能夠找到,并且有機會報仇的。”
“我不管,只要你告訴我。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豁出去自己的性命,我也要替老李報仇。”傅君蝶的語氣一下子激動了起來,猛然站起身來,走到劉青身邊,對他虎視眈眈,頗有一副若是你不肯說。我就要動手的架勢。
劉青已經不肯再解釋,依舊是神色淡然的抽著煙。
“你說不說?”傅君蝶全身發抖,雙拳緊緊捏在了一起,猶如一頭即將擇人而噬的母獅子。
“小蝶,我是真的不知道。”劉青在外那些年,仇家無數,明的暗的,知道的不知道的,想要他性命的人多如過江之鯉。忽而,劉青的額頭開始冒起了冷汗。傅君蝶這頭母暴龍又開始發威了,這下倒是沒拔槍沒抬腿的。而是舉起了一個單人沙發,目光憤怒的盯著劉青。
而劉青抹了把冷汗,依舊是緊緊閉上了嘴,目光迎著她那猶如噴著火焰的眼神。
“喂喂,你干什么?”遠處的侍應生一見到某人竟然舉起沙發想砸人,急忙叫喝了起來,往這邊跑來。他那一叫,也是把正在開會中的慕晚晴等人也驚動了。紛紛往這邊跑來看個究竟。
“啊劉青!”俞曼珊見到了傅君蝶如此危險的動作,驚呼了一聲,臉色煞白的沖過去,張開擋在了劉青前面,緊張的對著傅君蝶叱喝道:“你,你是警察還是流氓?就算劉青真的做了什么事情,也要檢察院調查起訴,法院審判。哪里輪到你來動手砸人?”
慕晚晴也是神色略微緊張而冷洌的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沉聲道:“傅大隊長,請你冷靜。如果你干出些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我將對你起訴倒底。”
劉青站起身來,將慕晚晴和俞曼珊拉到了身后,淡淡的走到傅君蝶面前,雙手插著兜兒。正色看著她,眼神之中一片柔和,緩緩而低沉道:“你經歷過的事情,在許多年前,我也曾經經歷過。當時的我,和你一樣傷心,憤怒。一樣干出了許多不理智的行為…”
“劉青,你不明白,不明白的。”傅君蝶舉著沙發,紅著眼睛嚎啕大哭了起來:“老李死了,他真的死了。那顆子彈本來是打向我的。可是,可是他卻死了。他不止是我屬下,更是我的師傅,大哥,朋友,兄弟。他像對待女兒,對待妹妹一樣愛護著我,謙讓著我。劉青,你不明白,你真的吧明白。當我昨晚去大嫂家報喪時,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我想死,劉青,我想死…我情愿死的是我,我不想看到大嫂那空洞蒼白的眼神,我不愿意再看到侄女哭得眼淚都干了。啊”
砰!傅君蝶把沙發重重的砸在地上,摔個粉碎。彎著腰喘著粗氣,一把揪住了劉青的胸襟,泣不成聲嘶叫道:“劉青,你是個混蛋你知道么?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
“啊”傅君蝶嬌聲狂喝一聲,拎住劉青的胸脯就是一個大過肩摔。劉青那一百百好幾十斤的身軀直被她摔得飛了出去好幾米,呯得一聲落在了桌子上,巨大的沖擊力將桌子撞得粉碎。殘肢木屑四下飛濺。
“啊劉青。”俞曼珊和慕晚晴驚得跑了過去。而此時的劉青,卻是站起身來,制止住了她們想打電話叫保安或者報警的打算。神色肅穆的拍了拍肩膀上的木屑,腳步沉穩的繼續走到傅君蝶身前。掏出趕干凈手帕,往她彎著腰,滿是淚水的俏臉上擦去,低聲柔道:“如果你覺得打一架,會讓心情好起來的話。我陪你…”
傅君蝶猛然間抓住了劉青捏著手帕的手,膝蓋動了一下,強行壓抑住抬腿踹他腦袋的沖動。注視著他的眼睛,良久之后,奮力將他的手摔開。眼神中顯現出一片黯然,然而,又迅即轉為決絕之色,轉身向外走去。用那冷的發寒的聲音丟下了一句話:“劉青,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再是朋友。欠你的東西,我總有一天會還給你。還有,我總有一天,會讓你為今天的行為而后悔的。”
劉青望著那原本充滿著朝氣,此時卻一片蒼涼的高窕背影。嘴角掛上了一抹落寞的苦澀,難道這個性格開朗,敢愛敢恨的傅君蝶,要走向自己同樣的道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