頡干迦斯得到張煥出星星峽的消息,已經是十天之后的事了,憤怒、著急、焦慮、無奈,種種情緒在這位回紇主帥的心中交替變換,他已經明白過來,張煥其實早就到了星星峽,否則他不會將時機捏拿著這么巧,就在自己與吐蕃大軍對峙之時,他便突然下手了。
此時的頡干迦斯已經深陷與吐蕃交戰的泥沼之中,面對唐軍的殺出,他亦無可奈何,一方面,他立刻派人返回漠北向可汗請求援助,另一方面,他盡可能地封鎖消息,不讓士兵們知道后路已斷,他只希望張煥的進軍步伐能慢一點、再慢一點。
但事情并沒有象他想的那樣發展,在隨后的半個月里,一個又一個的消息流星般地向他報來:唐軍南下;唐軍奪取蒲昌縣,蒲昌守軍悉數陣亡;唐軍兵臨高昌,守將投降。
尤其是最后一個消息,使頡干迦斯幾乎就要連夜撤軍,就在他與手下大將商量對策之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傳來,張煥的大軍離開高昌北上,返回了北庭,頡干迦斯在迷惑了一夜后,終于反應過來,這一定是葛邏祿人出兵了。
亂局,整個安西、北庭地區陷入了紛繁的亂局之中,在安西是回紇軍與吐蕃軍的對峙,在北庭是唐軍與葛邏祿人的較量,還有在南面的吐火羅,數萬尚未撤離的大食軍在虎視眈眈。
其間還交織著突騎施人的利益、白服突厥人的利益、沙陀人的利益以及數百個大大小小民族的切身利益。
回紇軍與吐蕃軍依舊在焉耆與龜茲之間對峙,誰也不愿輕易出手,相比之下,北庭的戰爭卻直接、迅捷得多。
六月中下旬,這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刻,火辣辣的驕陽直射大地,仲夏到了最艱難地日子,壓迫人的暑熱。熱得無情,干熱的風狂暴地橫掃著西域大地。
這一天黃昏,張煥的大軍終于抵達了伊吾,從六月初出發去高昌到六月二十五日回到伊吾,整整二十余天。唐軍幾乎走了一個圓,又回到了起點,
伊吾縣也就是伊吾郡的郡治所在。縣城很狹窄。城墻單薄矮小,縣內只有數百戶人家,大部分居民都散居各處。以放牧為生,張煥地基地便設在縣東南方約三里的一處湖畔,綠草茵茵的草場上扎著數千頂帳篷,一眼望不見邊際,延綿十幾里,其中,放置糧草物資地后營被一圈營柵包圍,這里駐防著重兵。唐軍行軍千里而戰,后勤保障直接就決定著戰爭地勝負。
就在大軍開始歸營之時,張煥忽然發現,后營柵欄外密密麻麻地停放著馬車,似乎也是剛剛才來,他好奇心大起,調轉馬頭便向數里外的后營馳去。
親兵們也紛紛跟了上前。片刻。張煥便來到了后營處,這里已經圍觀了許多士兵。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見都督前來,眾士兵紛紛閃開一條路。
張換到了近前才看清楚,每一輛大車上都蓋著厚厚地粗布,而且這種馬車長約四丈、寬兩丈、高也是兩丈,一般的馬車只有兩個輪子,而它卻有六個輪子,輪子又寬又厚,極為適合在草原或沙漠中行駛,足足有千輛之多。
張煥不由又驚又喜,這竟然是他地秘密武器:霹靂戰車到了,大家或許還有點印象,當年還是在武威時,也就是發現火藥用途的同一時刻,一名工匠為安放小型石而發明了一種笨重的馬車,由于不實用,幾乎就要被拋棄,但張煥卻鼓勵那個工匠繼續研制下去,經過三年、近百名工匠的苦心研究,一種全新的戰車問世了。君子堂 戰車主體是用堅硬的核桃木制成,外面包著一層鐵皮,車上一共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半開敞形,上面安裝有一部小型石或者一部三十發連弩,而另一部份則是一個封閉型的箱體,長兩丈五,里面可運載二十名弓弩手,在馬車兩側及前面各分布有上下兩排十二個圓孔,這是透氣孔,同時也是射擊孔,馬車以六輪驅動,每輛車用九匹挽馬拉拽。
在秘密試驗場上,這輛馬車第一次便將一枚火藥彈射出三百步遠,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故被張煥命名為霹靂戰車,在中原地攻防戰中,這種馬車的作用不大,但它卻是對付游牧民族的利器,將漢人先進的武器和機動性有效地結合起來,在這次唐軍的西征中,它是首次投入戰爭。君子堂 就在張煥對戰車到來而感到萬分驚喜之時,十幾騎馬聞訊從后勤營中駛出,老遠便大叫,“都督!”
待幾人駛近了,張煥才認出,為首兩人,一個是西涼軍行軍司馬羅廣正,另一個卻是裴明遠。
“你們怎么來了!”張煥大笑著跳下馬,上前給兩人一人一拳,能在遙遠的西域遇到故人,確實是一件非常令人欣喜之事。
“我是來押送霹靂戰車和糧草。”羅廣正揉了揉被張煥打得生疼的肩膀,苦笑道。
“那你呢?”張煥又轉頭看著裴明遠笑問道。
裴明遠從懷中取出幾封信道:“我是來給你送家信地。”
說罷,他又四處眺望無比遼闊地大地和壯觀的夕陽,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再順便看看我舊日地游跡,十年了,這里還是這般令人心胸開闊。君子堂”
張煥自然知道他來還有別的原因,他也說破,便拉著二人笑道:“走!今晚咱們共進晚餐,給我好好講一講中原的事情,才幾個月,我覺得自己也要變成胡人了。”
在張煥的帥帳內,三個人以茶代酒,一起享用著美味的晚餐:大塊大塊烤得焦黃噴香的羊肉,蘸著鹽,幾樣清新可口的小菜,還有一盤饅頭。
“一路行軍。和衣而眠,喝泉水、啃饅頭和干肉,還是回大營好啊!”張煥將一杯蒙頂茶一飲而盡,暢快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他忍不住地感嘆道。
“你呀!是自找苦吃。\\\\\\”裴明遠指著他笑道:“你完全可以不用親自來西域作戰。派手下大將來便是了,哪有堂堂的兵部尚書,朝廷內閣首臣親自來打仗的?”
“明遠。你就不理解都督地想法了。”羅廣正反駁他道:“收復安西、北庭。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之事,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說歸說,可有這種機會的人又能有幾個?都督若不抓住這次機會,恐怕將來就更不可能了。”
張煥點點頭對裴明遠笑道:“聽見沒有?還是羅司馬理解我,虧你還是我舅子,就和路人村婦一般的俗。”
“我俗么?”裴明遠摸了摸鼻子,淡淡一笑道:“你若知道朝廷的消息,恐怕就不會說我俗了。”
果然是有事情而來!張煥暗暗忖道,他將手中茶杯一放。君子堂“你就直說吧!朝廷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裴明遠從懷中取出一本折子,遞給張煥道:“關中、河東、中原遭遇數十年未遇之大旱,六十余郡夏糧顆粒無收,尤其是關中,田若龜裂、餓殍千里,數百萬河東、關中人逃到隴右和蜀中就食,連黃河都斷流了。都督。情況很嚴重啊!”
張煥接過折子匆匆看了一眼,竟然是裴俊寫來的:關中收官糧不足十萬石。河東數百條河斷流,人畜飲水發生極大困難,崔慶功放縱士兵搶掠大戶、滅門無數,韋德慶率兵夜襲官倉 在信地最后,裴俊請求張煥給予朝廷最大限度的幫助。
“我們還有多少存糧?”張煥將折子一合問裴明遠道。
裴明遠想了想便道:“今年隴右收成不錯,蜀中的糧食也得了豐收,我來時已收官糧五百萬石,藺九寒在長沙屯田,今年已有積糧五十萬石,可以支援襄陽,加上原來地存糧,這樣算起來隴右官倉里應該還有一千五百萬石糧食。君子堂”
張煥沉思片刻又問羅廣正道:“以二十萬大軍,作戰半年來算,我這次西征需要耗費多少糧食?”
“軍糧約三百萬石便可,但考慮到路途耗費,屬下估計至少也要五百萬石。”張煥點點頭,又問裴明遠,“胡長史可有了行動?”
裴明遠微微欠身道:“胡長史已經緊急調運百萬石糧食支援長安,另外放糧五十萬石賑濟災民,若要擴大支援,還得請示都督同意。”
張煥背著手在營帳里慢慢踱步,他知道這其實是一個極為難得地機會,完全可以以此為條件要挾朝廷在太廟中為自己生父建立祭祀殿,如果在幾個月前,他一定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經過數月的安西之戰后,他地心境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對這些條件交換,他已經看得不是那么重了,立大殿如何,不立大殿又如何?
關鍵是民心,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他張煥只要有絕對的實力,一切水到自然渠成。
想到這,張煥提筆寫了一封信,交給裴明遠道:“我不在隴右這期間,所有我勢力范圍內的軍政決策,由胡鏞、杜梅、賀婁無忌以及你們二人,一共五人協議決策,贊成超過半數便可施行,不必事事來問我,但有一個原則你們五人一定要給我記住了。”
裴明遠與羅廣正一齊站了起來,躬身道:“請都督吩咐!”
張煥注視著二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立國者,以民為本。”
次日一早,裴明遠與羅廣正二人便離開了伊吾東歸,張煥沒有去送他們,他早在天不亮時便來到了距軍營三里外的一處練兵場,今天,要在這里試驗他的霹靂戰車。
練兵場占地數十頃,三面環山,近千名游哨在山上、在數里外巡邏,禁止任何人靠近這里。
練兵場上已經布置完畢,數千個草人草馬扎在兩邊,模擬敵軍的騎兵群,這次試驗一共有十輛戰車和一千騎兵參戰,每輛戰車按標準配置二十五人,其中御馬者兩人,車內弓弩手二十人,操作石者三人。
天漸漸地亮了,一輪燃燒著地朝陽從遠方地平線上升起,張煥站在側面的一處山丘上,在他身后,還跟著數十名高級軍官。
“開始吧!”張煥下達了開始的命令。
隨著一面紅色的令旗揮下,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遠方山坳的入口,漸漸地,一陣輕微的馬蹄聲隱隱從遠方傳來,隨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振動人心,開始有滾滾黃塵出現,驀地,山坳入口處忽然出現了一片黑壓壓地隊伍,蹄聲如驚雷,正向這邊疾奔而來。
越來越近,張煥已經看清了隊形,十輛戰車在中間,儼如十條巨大地黑蟲,一千騎兵隊護衛在外圍,沖到了距草人馬百步之外。
戰車中箭如雨發,密集的弩箭織成一片箭網,越過騎兵隊地頭頂射向草人馬,瞬間便扎滿了箭矢,嘭!地一聲響,從馬車上飛出幾只黑色瓷球,劃過一道弧線,落入兩百步外的草人馬中,驟然爆炸了,在山谷中,爆炸聲更加驚天動地,一片赤焰頓時將數百只草人馬吞沒了。
但千人親兵隊的戰馬也隨之受驚,嘶叫著四散奔逃,不少騎兵也從馬上摔落受了傷,這是一個意外事件。
山丘上,張煥輕輕地搖了搖頭,他覺得戰車配合騎兵隊作戰并不是很合適,戰馬受驚不說,箭矢還容易誤傷到自己人,或許需要換一種思路。
(三百章了,小小慶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