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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朱泚之死

  韋諤的府邸位于長安延壽坊,除此之外,象韋諍、韋評、韋讓,一班韋家的重臣在長安也各自有府第,不過裴俊上臺后,韋家便是他的打擊對象,比如韋諍便從原來的尚書右丞貶為信王府長史,其余韋家重臣也大多貶到嶺南、江南西道等偏僻地方為刺史或司馬等官,韋家無實力在手,也只有老老實實被修理的份,除了沉默,韋諤能選擇的還是只有沉默。不過這段時間,韋家上下喜氣洋洋,下人們也做得舒心暢快,老爺的笑聲多了,時常見他拿著一封信開懷大笑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和過去整天陰沉著臉的韋諤完全判若兩人。

  此刻韋諤便坐在書房里笑瞇瞇地寫字,他一手提筆、一手輕捋短須滿意地看著眼前的字,他寫的是韋氏脊梁四個字。

  不用說,這是他準備送給韋德慶的條幅,在十天前的雨夜里,一個從陳留來的使者,給他帶來了使他仿佛獲得重生的消息,李懷先的義子、剛剛被太后封為卞宋節度使的李德慶竟然就是他們韋家的子弟,當年的開陽縣兵曹韋德慶。

  這個消息使得韋諤立刻淚流滿面地去宗祠里給祖宗磕頭謝恩,感謝他們使韋家重獲天日,隨即他命人找到了韋德慶的母親,一個專門給韋家公子小姐們洗刷馬桶的粗使仆婦。

  “父親,你找我嗎?”長子韋清出不知幾時現在門口,他恭敬地問道。

  “來得正好,來!看看父親的字如何?”韋諤將兒子喚進來,指著條幅笑道:“為父今天下午已經寫過五幅了,這是最滿意的一張,但還是覺得有點不妥,卻又說不出是哪里?”

  從表面上看,韋清除了下頜上留了一撮短胡外,其余也并沒有什么變化。他的皮膚依然白得驚人,長長的眼睫毛下是一雙憂郁的眼睛,他的身子還是顯得那般柔弱,但他現在已經是禮部主客司郎中,從五品銜,這對于一個門蔭出身的官員已經是極高的品階了。

  韋清走到近前,他看了看桌上地條幅,韋氏脊梁,他當然知道這是給誰的。他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嫉妒之色,但隨即被他掩蓋住了,他極力克制著語氣中可能泄露的不滿,對父親笑道:“父親的字是極好的,剛勁有力、透骨三分。孩兒覺得無懈可擊,若一定要找讓父親感覺到不滿的地方,我覺得或許是脊梁二字是否過于直白,若含蓄一點,改成子弟二字,可能就會好得多。”

  韋氏子弟,韋諤念了兩遍。他還是搖了搖頭道:“這顯不出我對他的評價,不妥!也無妨了,就這樣。”

  韋諤拿起條幅,吹了吹干,便命人拿去裝裱,他將桌上的筆墨紙硯略略收拾一下,便讓韋清坐下。

  “我想讓你替為父去一趟陳留,親自將條幅送去,同時也好好安撫一下韋德慶,告訴他。我準備將他的名字排在宗祠子弟榜中地第二位。僅次于我之后。”

  原來的第二位便是家主繼承人韋清,現在他居然被擠下去了,饒是韋清有了一點城府,他還是終于忍不住臉色略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父親為何不讓他進京述職,可以讓他給先祖叩頭,這樣豈不是更能安撫他?”

  韋諤一擺手道:“此事我也想過。但德慶剛掌大權。不能隨意離開陳留,須留下來鞏固地盤。這是一;二則李懷先的兩個兒子還在,要殺他們得慢慢來,若不將他們除去,德慶是不會進京,這是二;第三就是崔慶功因老巢被襲而被迫撤軍,他豈會輕饒,一但德慶進京,難保他不趁機進攻,所以如上種種,他都不能輕易離開陳留,只能你去辛苦一趟了。”

  “可是孩兒公務繁忙,恐怕一時抽不出空去見他。”韋清的口氣依然是不冷不熱,仿佛在講一件和他毫無關系的事情。

  韋諤一怔,他忽然回過味來,兒子至始至終都在稱呼韋德慶為他,自己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開始意識到在韋德慶一事上,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只顧想著韋家地地盤實力,卻忘了韋德慶原本是一個地位極為低微的庶子,現在如此尊他,別的韋家子弟當然會有所不服,自己的兒子恐怕心中已不是一般的嫉恨了。

  想到這,韋諤輕輕拍了拍韋清的手背,嘆了一口氣道:“清兒,你應該明白韋德慶的地盤和軍隊對我們韋家意味著什么,大唐七大世家已去其四,楚行水偏居一隅才得保,崔家也衰敗了,僅剩一個裴俊一家獨大,河北、河東、關中帶甲兵數十萬,又擁有戶、吏大權,可稱占了天時;而張煥是新起之秀,他在朝中雖勢力不強,但在地方上卻勢頭強勁,隴右、河西、朔方、蜀中現在又有了荊襄,他地軍隊人數已經超過了裴家,我可以說他是占了地利;而崔小芙以正統之名得到眾多保皇黨的擁戴,連居心叵測的崔慶功和李希烈也表示忠心于她,甚至我們韋家也愿意效忠她,實在是她為大唐正統,她則是占了人和,此三家為大唐三大勢力,那我們韋家呢?當年七大世家中排名第三,現在朝中還有多少影響力?為父已經快一個月沒有上朝了,可根本就沒有半點影響,兒啊!這么多年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沒有自己的實力,我們韋家真的就徹底衰亡了。”

  韋清半天沒有言語,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父親為了得到一點點王家的勢力,甚至不惜將她嫁給年近五十的王瑁為續弦,他知道父親對軍隊和地盤的渴望已經到了幾近瘋狂的狀態,韋德慶地出現,對父親意味著什么?韋清慢慢伏下身給父親磕了一個頭,“孩兒不孝,不能為父親分憂,孩兒明天就前往陳留,一定替父親好好安撫德慶兄。”

  韋諤點了點頭,兒子地孝心使他心中一陣陣酸楚,他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讓韋德慶乖乖地將地盤和軍隊交到你我父子的手上,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好好地拉攏他,讓他忠心于韋家,也就是忠心于你我。”

  韋清恍然大悟,還是父親看得遠啊!

  三月初是陽春季節,在煙雨蒙蒙的天空下,幾只黃鸝披著亮麗的羽毛梳理著巢穴。柳枝和草地都令人歡喜地長出了嫩嫩的綠芽,空氣微寒,可是心卻是暖融融地,在這樣的季節里,踏青是長安人傳統地戶外活動。尤其令長安人煩惱地大軍閥朱被消滅,更加給人們帶來了安全的感覺。

  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深巷賣杏花。

  三月三是上巳節,長安各處風景絕佳處皆已是人滿為患,尤其是曲江池,一池綠水洗盡胭脂,兩旁地山地上花簇錦繡、落英繽紛。艷紅的桃花、清雅的梨花、含羞的杏花游人如織,有躊躇滿志地詩人來尋找靈感,有家丁護衛的貴婦在馬車中賞春以追憶往昔,官宦人家則有別院私地、不與庶民爭春,更多的卻是普普通通的長安百姓,他們三五成群、攜妻帶子而來,但最引人矚目的還是無數青春活潑地長安少女,她們在百花中穿行、嬉戲,不知她們因花而艷,還是花因她們而美。眉黛奪得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

  在曲江池南約一里外的官道上,遠遠行來一隊軍馬,約三百多人,中間一人青衣紗帽,正是從襄陽返回的張煥。

  在去隴右前,他必須先回一趟長安向朝廷述職,同時。他也打算會晤崔圓。聽一聽他的建議。

  雖然一路辛勞,但抵達長安的興奮和春天的生機使他精神抖擻。看不出半點疲態,他用馬鞭一指遠方一處景色極佳的園林,對親兵們笑道:“看見沒有,那便是芙蓉園,當年玄宗皇帝攜楊貴妃來游園,貴妃在曲江池中洗腳,結果長安地脂粉店全部都歇業關門,你們知道是什么緣故嗎?”

  眾親兵見都督心情大好,都一起笑了起來,七嘴八舌道:“聽說楊貴妃有羞花之貌,可是一般女子見了,都自慚形穢而不敢去買脂粉了?”

  張煥神秘一笑道:“非也!非也!是曲江池的水經貴妃洗腳后變得太香,長安女人都跑來池邊沐浴、洗臉,自然不必去買香粉胭脂了。”

  眾親兵都哈哈大笑起來,楊貴妃的洗腳水,著實有趣得很。

  士兵們走過一處山坡,這里桃花爛漫,絢麗得令人睜不開眼來,忽然一陣鶯鶯笑語聲傳來,只見十幾個身著艷麗長裙的少女從桃花林里鉆出,每人手中都捧滿了花枝,桃花與容顏嬌艷生輝,看得士兵們都一個個目光呆直,十幾個少女忽然見到大路上有大群兇神惡煞般的士兵盯著她們,都嚇得驚呼一聲,又逃進了桃花林中。

  “都督,她們一定是桃花妖女,要不我等前去滅妖為民除害!”幾個親兵曖昧地笑道。

  張煥用馬鞭在他們頭上輕輕一敲,笑罵道:“滅個頭,你們才是妖怪呢!”

  他見弟兄們都想女人得緊,便笑道:“回長安后每人賞五貫錢,給大家放假一天。”

  士兵們一起歡呼起來,惹得路人紛紛回頭,不知這群人是懷了什么春。

  這時,只見遠處駛來大隊人馬,有近千人,官道上的行人紛紛向兩邊避讓,張煥見所來的羅罩都是杏黃色,他心中不由一怔,難道是崔小芙來游園嗎?

  果然,待前方清路之人靠近,都是清一色的宮廷侍衛,他立刻一揮手令道:“大家靠邊,不可喧嘩。”令下即行,眾人親兵紛紛下馬,都避讓到路旁,官道十分寬闊,一隊隊侍衛從他們身旁走過,警惕地望著他們,遠方幾輛華麗而寬大的馬車正逐漸靠近。

  “張尚書!”不遠處忽然有人在大喊,張煥尋聲望去,只見隊伍里奔出一匹馬,馬上一人正滿臉激動地望著他,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也是皮膚黝黑,張煥忽然認出來,正是韓愈。

  韓愈翻身下馬,快步跑到張煥身邊,向他躬身行一禮,激動道:“張尚書,我們多年未見了。”

  張煥連忙笑著回禮道:“聽說韓兄已升為國子監博士,可喜可賀!”

  “我現在已經暫時離開國子監,陪皇上讀書。”韓愈笑了笑道。他又想起一事,急忙問道:“長安都傳遍了,說都督已經殺掉了朱,可是真?”

  張煥微微一笑道:“朱是死了,不過不是我殺的。是他部下所殺,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不管怎么說,若沒有都督出兵山南,簡直不敢想象那里現在會成什么樣子?朱、崔慶功都不是好東西。”韓愈忿忿地說道。

  “韓侍讀,他是誰?”韓愈地身后忽然傳來一個孩子地稚語聲。

  張煥側目,只見隊伍中的一輛華麗馬車停在路上,旁邊數十名侍衛正警惕地盯著他。馬車的車簾已經拉開,一名約七八歲的孩子探頭出來,好奇地打量著自己,他頭戴七寶紫金冠,面容瘦小,臉頰上呈現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

  張煥忽然知道這個孩子是誰了。

  他連忙上前深施一禮,“臣張煥參見陛下!”

  這個孩子正是大唐天子李邈,他今年只有八歲,正是一般孩子最喜歡玩耍地年齡,但他卻深居宮中。極少能出來游玩。今天是上巳節,崔小芙特地準他出來踏青一日,不料正好遇見了張煥。

  李邈久聞張煥大名,卻從未見過他本人,得知眼前人便是當今最厲害的地方大軍閥,李邈不由嚇了一跳,脫口而出:“你就是隴右張煥?”

  “臣正是!”

  這時。旁邊一名老者嚴厲地咳嗽一聲。他是李邈地師尊李德裕,也是宗室中人。為有名地大儒。

  李邈立刻肅然道:“張愛卿為國解憂,朕深感欣慰,一路辛苦了。”

  張煥見瞬間便失去了童真,儼如一個小老頭似的,他暗暗搖頭,嘴上卻道“臣不敢,臣所做一切都是臣子本分。”

  李德裕顯然不愿意李邈和張煥多說什么,他上前一步,向張煥拱拱手道:“張尚書,陛下出游,應是安全第一,剛才遇到崔相也未曾打招呼,你看張煥急忙點點頭,“夫子說得極是。”

  他向后退了一步,向李邈笑道:“希望陛下玩得開心。”

  李邈臉上沒有半點笑容,他嚴肅地點了點頭,刷地將車簾拉上,馬車再次啟動,很快便消失在大隊侍衛地旌旗和羅罩之中。

  張煥一直望著這個小皇帝遠遠而去,他冷冷地笑了一聲,一揮手令道:“上馬,回京!”

  張煥的回來,使得全家人都為之欣喜若狂,裴瑩抱著女兒、牽著兒子來大門口迎接丈夫的歸來,從正月初一離家,整整三個月,張煥無比思念家人,他蹲下來一把將兒子和女兒抱住,左右狠狠地親了一下他們的臉蛋。

  “爹爹給秋秋買好吃地?”幾個月不見,女兒說話已經利落了許多,她笑得甜蜜可愛,象只小饞貓一般。

  “別胡說,爹爹是去打仗,那會給你買什么好吃的?”張琪臉一板,象個小大人似的訓斥妹妹。

  “哥哥欺負我!”張秋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聲來。

  張煥連忙將她抱起來哄慰道:“秋秋乖,爹爹給你買了好吃的,買了南陽的糖糕,就在爹爹地包里。”

  他伸手從馬袋里掏了半天,先掏出一只雕刻得十分精致的小船,遞給兒子道:“這也是爹爹在南陽給你買的,去玩吧!”

  張琪接過船,興奮得左看右看,歡呼一聲,撒腿便向后院跑去。

  “秋秋糖糕!”小娘急得將手指含在嘴里,口水止不住向外流。

  張煥哈哈大笑,他用胡子戳了一下女兒的小臉,“爹爹的小饞貓,怎么會忘記你呢?”

  他象變戲法似的,手中出現了一只桃木小圓盒,他見女兒伸手要拿,卻將盒子舉高,將臉湊在她面前笑道:“親爹爹一下,不然不給!”

  啪!女兒的小手抱住他脖子親了一下,紅潤地小嘴親在張煥的臉上,柔柔的、甜絲絲的感覺直癢到心里去。

  這時,裴瑩走上來笑道:“看你!把孩子們都寵壞了。”

  嘴上雖然在埋怨,可眉眼間笑吟吟地,歡喜到了心里去,她從張煥手上抱過女兒,又將糖糕盒子遞給了她,她瞅了張煥一眼,似笑非笑道:“老大、老二都買了禮物,那老三呢?”

“老三?”張煥一怔,他一抬頭,忽然見崔寧站在臺階上,她的腰粗了許多,正羞澀地低著頭,“天啊!莫非是  “你以為呢?”裴瑩笑著將丈夫拉進了大門,幾個女人簇擁著他向大堂走去,快樂的笑聲在府宅上空回蕩,家的感覺永遠是那么令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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