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我不想做家主繼承人。”沉默良久,張煥終于說出了心中思量已久的結論。
張破天并沒有驚訝得跳起來,同為庶子,張破天對張煥的心情十分理解,他至今不是也一樣未被張氏接納嗎?
血統之爭已有千年,這是歷朝歷代所奉行的禮,說穿了就是‘利益’二字,但此時此刻張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為了挽救家族,個人的榮辱也只能暫時放在一邊。
張破天溫和地笑了笑道:“你在回紇能斬斷殺伐,為何在這件事卻瞻前顧后,我們有軍隊在手,難道還怕什么人反對嗎?”
張煥輕輕地搖了搖頭,“四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崔圓已經將主要精力轉到了張家,現在張家也不是從前那般任人揉捏,畢竟我們有三萬軍在手,所以他所能依憑的就是張家的內亂,只要挑起張氏五兄弟之爭,他便有機可趁。”
說到這里,張煥苦笑一下繼續道:“如果此時我們動武,就算鎮壓了張家幾兄弟,但張家已四分五裂,元氣大傷,也一樣不能再立足于朝廷,這不就是崔圓所希望的嗎?而且一但張家族人向崔家求救,這也正好給了崔圓出兵河東的借口,所以,在處理家族內亂這件事上決不能動用軍隊,如今之計就是不提家主繼承人之事,或者是暫立嫡子,我想只要不涉及到嫡庶對立的根本利益,張家絕大部分人都會和家主站在一起。”
“所以你就不想做家主繼承人,把它讓給嫡子來平息這場危機嗎?”
張破天銳利的目光盯著張煥,他仍然不依不饒地追問道:“那把它給誰?給張若錦的兒子還是王煙蘿的兒子,你真以為放棄家主繼承人,張家的危機就會平息嗎?王煙蘿該怎么辦?那四十萬貫錢該誰負責任?崔圓在張家身上做了這么多年的文章,你以為你一句放棄,他就無計可施了嗎?你把崔圓想得太簡單了。”
張破天背著手走到窗前,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已經看出張煥有自立門戶之心,這是他最擔憂之事,幾十年來張家才出了這樣一個有魄力的年輕人,也是因為在張煥身上使他看到了張家的前途,所以才最終決定和張若鎬和解,一起將張煥培養出來。
可現在.......
“十八郎,你科舉失意,是我勸說家主讓你率領河東精銳;有人欲對你母親不利,是家主將她及時轉移到安全地方,家主為了你甚至不惜對抗整個家族,這些想必你都很清楚。”
張破天聲音低沉,語氣中帶著責備和痛心,“我知道你殺張若錦是因為情況緊急,來不及向家主稟報,這我不怪你,但你事后也沒有告訴家主,這就使我和家主互相猜疑,白白耽誤了時機。”
說到‘時機’二字,張破天聲音驟然增高,他轉過身目光炯炯地盯著張煥道:“張若錦這件事,你無論如何要向家主解釋清楚,否則,我絕不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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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破天走了,張煥背著手在房間里慢慢踱步,張破天的意思很清楚了,如果他再敢擅自作為,他就會收回自己的軍權,這就是他對自己的警告。
張煥有些心煩意亂,他推開窗戶,一股清新的夜風迎面撲來,遠處的馬球賽依然進行得如火如荼,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聲。
這支軍隊是自己唯一的依憑,他也相信經過回紇一戰,這支軍隊已經完全認可了他,但認可并不等于歸屬,四叔在河東軍身上打下的烙印不可能就這么輕易消失。
今天張破天的登門儼如一盆冰水澆下,使張煥終于冷靜了下來,他漸漸地意識到,前段時間的順利使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殺張若錦這件事,自己確實決定得太沖動,以至于許多后果沒有考慮周全便貿然下手。
“難道真是我錯了嗎?”張煥慢慢地坐下,目光怔怔地盯著前方,這時,他忽然發現門縫里夾一張疊好的紙條,這應該是張破天走后才有人塞進來的。
他快步上前抽出了那張紙條,迅速將它打開,紙條上寫著一個‘眾’字,墨跡還未干透,張煥忽然明白了,這是張破天專門寫給自己,‘三人為眾’。
張煥一把拉開門沖了出去,遠處,張破天的馬車已經消失在大門之外。
夜風中,張煥輕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
“你終于承認張若錦是你殺的嗎?”張若鎬的病房內,這位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老人平靜地望著張煥,眼睛里洋溢欣慰的笑意。
“是的,今天晚上四叔來找過我。”
張煥坦然道:“這件事我做得草率,現特來向家主請罪。”
“罪你是沒有,但你確實沒有考慮周全。”
張若鎬的聲音很低,但他接著說出的話卻讓張煥出了一身冷汗,“你以為張若錦真的死了嗎?崔圓就那么容易讓你得手?”
“家主是說我殺錯了人?”張煥沉聲問道。
張若鎬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殺錯,但我和崔圓打了幾十年交道,我知道他絕不會在一次失誤后又再一次失誤,除非劉元慶真是他殺的。”
直到此時張煥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險些犯下一個極大的錯誤,姜還是老的辣,家主一語便道破了天機。
“請家主明示,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張若鎬笑了,年輕人犯一點錯誤沒關系,關鍵是他知錯必須得改。
“我再問你一次,你還想做家主繼承人嗎?我希望你說實話。”
張煥沉默片刻,他終于還是鄭重地搖了搖頭,“家主,我想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但無論如何,我永遠是張家的子弟。”
‘永遠是張家的子弟。’
張若鎬喃喃念了兩遍,他的眼睛出乎意料的亮了起來,臉上笑得如同孩子般的燦爛,他拉住張煥的手誠懇地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那我也不隱瞞你,我希望你永遠記住今天你說的話,你永遠都是我張家的子弟。”
張煥一下子跪了下來,他緊握著張若鎬的手一字一句道:“十五年的養育之恩,我張煥將銘記于心,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將是張家的子弟。”
“好!好!好!”老淚從張若鎬的眼角流出,他擦拭掉淚水自嘲地笑了笑道:“看我!越老越容易被情緒左右了。”
張若鎬慢慢躺下來,他長長地松了口氣道:“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我所剩的時間可能已不久,為了張家的將來,我決定辭去內閣之職,推薦張破天來接任內閣職務,我就留在太原整治家族。”
張煥默默地點了點頭,“那我能為家主做點什么?”
“你嘛.....”
張若鎬瞥了他一眼,狡黠地笑道:“張破天一直認為你是河東三張之一,對你評價極高,所以你的事便由你自己做主,按照我的思路,你自己決定該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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