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張煥向師傅告辭,林平平留戀地跟在張煥后面,要送他回家,張煥見她喝了不少酒,臉上紅撲撲的,腳下已經微微有些踉蹌,便止住她道:“我自己回去,你就早些歇著吧!”
林平平卻沒有說話,她仿佛沒有聽見張煥的話,依然固執地跟著他,張煥無可奈何,只得隨她了,一直走到南市大門,張煥再一次回頭道:“平平,你可以回去了,否則我還得送你回來!”
林平平使勁地揉搓著衣角,依然一聲不吭,張煥搖了搖頭,不再理會她,邁開大步便走,林平平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眼睛忽然紅了,最后她終于忍不住,伏在墻上失聲痛哭起來。
半晌,她哭聲漸止,抬起頭來抹去了眼淚,卻忽然發現張煥正站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聲音輕柔地對自己道:“我送你回去!”
兩人并肩慢慢地走著,林平平的聲音有點傷感,“今天爹爹告訴我,下個月我和娘就先要回蜀郡老家了,以后我們林家就將在太原消失,你也不用再吃我的煎雞蛋了。”
“我答應過師傅,會去劍南看你們!”
“看一看還是要分別,不如不看!”林平平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地聽不見了。
張煥瞥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假如我考中進士,做了一方父母官,你可以跑來告狀啊!”
張煥將聲音拉尖,叉著腰、學林平平的口氣道:“張十八!你膽敢判我輸,我就天天讓你吃一百個煎雞蛋!”說著,張煥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林平平‘撲哧’一笑,轉身揚起拳頭便打,“你這個壞家伙,我以后再不給你做煎雞蛋了!”
張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左右看了看,夸張地松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沒帶平底鍋。”
林平平笑容忽然凝住了,她呆呆地望著張煥,張煥的臉上也變得不自然起來,他松了林平平的手腕,仰頭看了看天,干笑一聲道:“夜晚倒是挺黑的啊!”
林平平卻一頭撲進張煥的懷中,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臉貼著他寬闊的胸膛,淚水洶涌而出、撲簌簌地往下掉,張煥心中漸漸地生出一種感激之情,他輕輕地***著林平平的頭發,柔聲道:“回家去吧!考完省試,我一定會來蜀郡看你。”
“那我等著你!”
林平平順手拉過他的袖子將眼淚擦了,她不敢看張煥,掉頭便往回跑,老遠還隱隱聽到她的喊聲:“張十八!我一定會去找你告狀,你膽敢判我輸,我天天讓你吃一千個煎雞蛋......”
張煥回到家時,夜已經很深了,張府的大門早已緊閉,但張煥的住處卻不需進大門,過了拱橋,向右一拐,沿著護宅河走數百步便到了。
一路走來,幾十戶張家的旁枝庶子們比鄰而居,這些都是張家地位最低的宗族,連進大門的資格都沒有,說起來,張煥雖是庶出,但他的父親卻是嫡系,所以張煥的身份要比這些庶族的庶子身份要高得多。
而且他在書院里成績極為優異,年年都是張家子弟中的第一名,也算小有名氣,不少張家長輩都認識他,僅憑這一點,他也不該住在這里。
關鍵是他的母親,一般小時候是子憑母貴,張煥在十歲前是住在張府里,但他母親出家后,他很快便被遷到張府的最外面,而他的父親張若鈞似乎也不管,甚至對張煥從來都不聞不問,就象沒有他這個兒子。
在張煥的印象中,最后一次見到父親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一次是新年祭祖,他和所有的兄弟姐妹們聚在一起吃了頓飯,給父親敬了一杯酒,從此音信渺無,甚至連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也難得見到一次。
不過,現在自己竟莫名其妙地掌了張府的財權,不知他那些兄弟姐妹們聽到了,會有什么樣的表情,或許明天就會看到了。
張煥心里一陣厭煩,若上蒼能再給他一次選擇,他寧愿做林家的兒子,也不稀罕這個天下第五世家的名頭,今天晚上飯桌上那種溫馨的感覺讓他久久難以忘懷。
門栓沒有插上,張煥推門進了院子,三個房間里都沒有燈光,啞叔已經睡了,張煥今天心情有些紛亂,他站在院子里猶豫了很久,最終沒有進自己屋子,而是推門進了母親的房間。
這是張煥特地給母親留的一間屋子,雖然母親從來沒有在這里住過一天,但他內心渴望有一天母親能還俗回來。
屋子里很暗,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兒,張煥在空空蕩蕩的房間里走了一圈,最后在屋角的一口柳條箱前停住了腳步,他蹲了下來,輕輕***著這口箱子,這是母親唯一留給他東西,但是他從來也沒有打開過,不知道里面是何物?
張煥的手顫抖著摸向箱子邊緣,只須輕輕一摳箱子便開了,但他猛地縮回了手,長嘆一聲,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
......
半夜,啞叔輕輕敲了敲他的門,張煥翻身起床,夜泳的時間到了,今夜的霧很大,灰茫茫一片,張煥走出院子,霧氣便象將他融化了一般,又使他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今天張煥沒有直接躍入河中,而是選了個有河床的地方,抱了一塊大石慢慢走下去,直到冰涼的河水沒過頭頂,一直走到河底深處,這才慢慢睜開眼睛,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在黑暗的水世界里,他煩躁的心境迅速冷卻下來,漸漸地,又恢復了他往日的冷靜。
他扔掉石塊,雙腳用力猛地一蹬,身子象一條灰龍激棱棱向上沖去,張煥隨即張開臂膀,奮力擊向水面,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天已經快亮了,但霧氣卻越來越濃,仿佛牛乳般的濃厚,幾乎五步外便看不見任何物體,張煥已經游到第六圈了,憑著熟悉的水感他很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現在應該離拱橋很近,最多還有二十步,忽然,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橋上似乎有一個人在看著他。
就在他游進橋底的一瞬間,他隱隱約約看見了橋上是有一個人,隨即他聽見靴子踩木頭發出的‘咔!咔!’的聲音,穿過橋底,張煥停了下來,再細細感受橋上的動靜,人已經離開了。
游完第六圈,張煥一躍上岸,和往常一樣,他進院子第一件事便是要將門栓插上,可今天他卻猶豫了,林平平還會來嗎?他想了一想,還是將門栓插上了。
可走了沒兩步,他忽然發現地上有一樣東西,似乎是一個藍布包裹,他彎腰拾起來,包裹里象是一本書,‘這會是誰送來的?’張煥想起了橋上的那個人影。
包裹沒有打結,張煥手一抖,包裹便開了,里面不是書,而一本帳,張煥的瞳孔陡然收縮成一條線,帳本上清清楚楚寫著一行字:‘大宗錢物支出明細帳’。
張煥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已經知道橋上那個人是誰了。
......
‘四十萬貫,一次性劃撥給山南王家......’
帳本很新,字跡還散發著淡淡的墨香,看得出是重新抄譽的,他翻了一頁,后面還貼著一張批單,正是這四十萬貫的單子,申請付款人是張若鋒,批準人還是他本人。
張煥怔怔地看著帳本發愣,命運之神就是喜歡這樣的惡作劇,就在他不想再過問此事時,謎底卻悄然出現在他面前。
忽然,院門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即‘砰!’地一聲,破舊的木門痛苦地被撞了一下腰,只聽見林平平風風火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張十八!你是不是又沒有穿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