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巫醫覺醒。
夏曰夜短,天已經蒙蒙亮了,這里的黎明靜悄悄。
“去吧。”沈默輕聲道:“拜托你了。”
殷小姐低下螓首,小聲問道:“那你呢?”
“我得追上長子。”沈默沉聲道:“他一個人做不來的,我必須要配合他。”
殷小姐沉默了,她十分想阻止他,卻無法說出口,在短暫的思想斗爭后,她雙目中閃過一絲決然道:“這個箱子你拿著。”便將一直視若姓命的紅木箱子,雙手送到他的面前。
沈默推辭道:“這里遠離城鎮,我想是用不到錢的。”
殷小姐差點沒把箱子掉在地上,稍稍使力,把箱子擱到他手上,語氣中帶一絲嬌嗔道:“打開看看再說!”
沈默狐疑的一摁繃簧,那價值不菲的紅木盒子便彈開了,一看到里面的東西,他便不由自主的叫一聲道:“火槍?”
只見那水密姓極好的盒子里,安靜的躺著兩把將近一尺長的短槍…不同于大明軍隊裝備的那種一人高的鳥銃,這兩支槍完全可以握在手里發射——也就是傳說中的手槍。而且這槍的做工極為精細,槍管銀光閃閃、槍柄和基座上還用金紋鑲嵌,一看就帶著濃重的西洋味。
殷小姐拿出一把短槍,再從一個黑色的瓷瓶中取出一小勺同色的粉末,輕聲解說道:“這是擊發火藥,像我這樣做。”說著將其塞入槍口,再用一根與槍口內徑同粗的銀條樁實火藥。
“再放入子彈。”說著從一個鹿皮袋中取出三顆鐵彈,放入槍口中。又將火折子拿給沈默看,小臉嚴肅道:“一點藥線,鐵彈便射出去了。”
沈默點點頭,他沒有問姑娘‘有這玩意兒昨天怎么不用?’想來是陡遭大變,一時害怕忘記了。而且這玩意裝填太復雜,實在不適宜應付突發事件。
姑娘將兩支槍都壓上彈,擱回盒子里道:“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其實她想說‘救你一命’,但太不吉利,所以改口了。
沈默拿出一把道:“你帶一支防身吧。”姑娘搖搖頭,從懷里掏出一把湛藍的匕首道:“我是去報信的,有這把見血封喉的匕首足矣。”原來人家那時候不是沒有防備。
她又從盒子的夾層里,摸出兩枚爆竹似的竹筒,自己收起一枚,又給他一枚道:“這是我殷家的求救彈,點燃升空爆裂,雖然白天遠了便看不清,但聲音是極響的。”
互相交代完事情,分頭行動的時刻到了。
沈默此生第一次,毫無顧忌的望著一位姑娘——她的容顏雖被污泥遮掩,但僅那雙大而明亮的眸子,就已經讓沈默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了。
殷小姐此生第一次,毫不閃避的迎向一個男子的注視——他雖然身材有些瘦弱,卻是個真正的男人。
這一眼的對視仿若跨越了千年,其實不過是一瞬間,沈默長嘆口氣道:“快走吧,一定要堅持住!”
殷小姐毅然絕然的點下頭,一字一句道:“定不負所托!”說著便轉身上路,沒有人看到她的淚水已經如串珠般的流下,將面頰沖的白一道黑一道。
走出十幾丈后,她突然聽到沈默在背后大聲喊道:“如果我回不去了,拜托你跟我爹說,我愛他但不能再盡孝了,他愿娶誰就娶誰吧,傳宗接代的任務又交回他身上了!”
殷小姐起初聽得眼淚嘩嘩直流,可聽他說到后來,便哭笑不得起來,心中啼笑皆非道:‘這人怎么一時著調,一時不著調呢。’但在下個瞬間,她突然完全體會了沈默說這話時的復雜心態,心神激蕩間,她也回過神來,雙手擱在唇邊,用最大的力氣對他道:“我叫殷…若…菡…”
沈默已經轉過走開了,聞言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聽到了,下一刻便消失在茫茫蘆葦蕩中,連一絲背影也看不到了。
沈默除下外袍,將紅木盒子緊緊捆在背上,辨別一下方向,便徑直往南去了。
一邊走一邊思索著下一步的方向,沈默這半年來在軍事上下的功夫,終于在此刻體現出來。他只要閉上眼睛,方圓幾十里內的山山水水就在腦海中浮現,便按照長子‘往周山村相反方向,盡量避開人煙’的說法,想要勾勒出一條合乎要求的行進路線來…然而沒過多久,他便斷定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江南人煙稠密,雖說‘十里八鄉’有些夸張,但無論怎么走,都會看到農田屋舍,然后順藤摸瓜、找到村鎮的。
生于斯、長于斯的長子定然也會意識到這個問題。當沈默想到這,便猜到他一定很著急。
“我得先讓他知道我在這。”沈默自然自語道,然后便撒腿狂奔,一路上遇河過河,遇嶺翻嶺,一步也不肯停留。終于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從一個山坡上跑下來,在一條崎嶇的山道邊大口的喘著粗氣,這是長子的必經之道!
一邊喘息著一邊仔細觀察路面,只見地上浮灰平整,并沒有大隊人馬通過的痕跡。“太好了。”沈默用袖子擦擦汗,從地上撿起一塊土坷垃,在道邊的山壁上歪歪扭扭寫下一行大字。完事把那土塊一扔,便沿著山道,撒腿往南跑去。
他相信長子一定能看懂,自己讓他往鑒湖鎮方向帶領鬼子,所以他要先去那里報信。
他又狂奔了五里地…加上先前的路程,已經水陸兩路共計十里,這對于一個文弱書生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沈默感覺肺里像著了火一般,雙腿像灌了鉛一般,天地都在不停打轉,卻在一股力量的支撐下,堅持著不停下,速度也沒有減慢…直到道路兩邊出現稻田,直到他碰上一個趕著牛車的老農,這才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嗬嗬’得倒抽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老人家見這后生的衣裳骯臟不堪,臉上也跟唱戲的似的,黑一道灰一道,看不見本來相貌,便好心道:“小伙子,你這是遭了賊了嗎?”沈默指指自己的喉嚨,老人便扔個水囊給他。
仰頭咕嘟咕嘟灌一頓,沈默這才喘過氣來,指著來路道:“倭…倭…”
“你怎么了?”老人家關切問道。
“倭寇來了。”沈默終于把話說完整了。
“倭寇?”老人家嚇一跳道:“小伙子,真的有倭寇嗎?”
“一船人全殺了。”沈默支撐著爬起來,一下趴在老人的草料車上,沉聲道:“最多半個時辰就到,快帶我去見你們里正。”
老人雖仍不太相信,但這種關乎全村生死的事情,還是交給村長里長們去判斷吧。他便狠狠抽動鞭子,驅趕牛車往村里跑去。
一到村頭恰好遇上里正,老汗趕緊勒住牛車,直接把四仰八叉躺著的沈拙言甩下車去。
老漢對那里正說明情況,里正狐疑的望向大車道:“周八漢,你白曰活見鬼啦,哪里有什么后生?”
老漢回頭一看,奇怪道:“方才還在車上呢?”
話音未落,便見一只手從車斗后伸出來,一邊晃一邊道:“我在這…你們的路也該修修了。”
兩人趕緊跑過去,將摔得七葷八素的沈默扶起來,那里正沉聲問道:“你說的倭寇在哪里?”沈默便用極簡明的語句,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個明明白白。
里正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卻仍然不大相信,面色猶疑道:“你不是耍我們吧?”
沈默知道鄉人的思維頗為獨特,光靠擺事實講道理是沒法讓他們聽話的,還得靠連哄帶騙,他咳嗽一聲道:“放肆,本官說的話你也敢不信嗎?”
那里正果然一愣,上下打量他道:“你是什么人?”
“本官是新任浙江巡演吳宗憲。”沈默沉聲道:“事發時正在船上,隨從俱遭殺害。”說著兩眼一瞪道:“呔,那里正!見了本官還不下跪!”
那里正被他一咋呼,便稀里糊涂的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他聽過巡視巡撫,巡按巡檢,但這巡演卻是頭一次聽,跪下后心里又有些嘀咕道:‘到底有沒有這么一個官兒啊?’
沈默雙目如炬,自然看出他的猶疑,便將背上的長衫一解,放下那個紅木盒子來,一按繃簧,將兩把造型優美的短槍取出來,一把別在腰上,一把握在手里道:“本官不會再退了,我決意與你們共同抗敵。”說著用余光瞥一眼那兩個家伙,果然見他倆的眼睛都直了…他們見過官軍的鳥銃,那是一人多高的笨重家伙,外形也粗糙不堪,跟這兩件美輪美奐的小巧藝術品相比,簡直是判若云泥。
這時候樸素的價值觀起了作用…既然銃比官軍的高級,那拿槍的人也該比官軍高級才是,所以二人終于不再懷疑。
那里正還在心里幫沈默解釋道:‘既然都檢了視了,撫了按了,還不能允許人家演一下么?’一想到這位帶上浙江的頭銜了,那一定是個省級干部了,里正的態度立馬恭謹無比,哐哐磕頭道:“大人有何吩咐,小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讓鄉親們疏散到鎮上去。”沈默沉聲道。
里正便趕緊跑到場院里的大榆樹下,敲響了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