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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二零章 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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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宋元明  第九二零章式(下)

  南方各省相繼起義的消息,自然早在第一時間,就傳到了京城。

  人們都在惴惴的等著萬歷皇帝暴怒的反擊一從以往的經驗看,這絕對是一定的。[.]

  然而直到臘月里,宮里仍然保持著安靜,只有幾道要求各地民眾保持克制,表示會嚴查太監不法之事的旨意下達各地,卻更使得起義者有恃無恐。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這樣的旨意一定是出自內閣的手筆,皇帝絕對不會說這種軟趴趴的話的。

  皇帝到底怎么了,朝野間猜測紛紛。

  但是大家都見不著萬歷的面,唯一能見到皇帝的首輔申時行,卻又緘口不語,更引得一片議論聲起,說什么的都有。

  冬月二十八,是皇帝祭祀太廟的日子。祭祀祖宗天地,這在標榜以禮教治天下的明朝,是一件頭等大事。萬歷身為一國之主,又以孝子自居,自當垂范天下,因此從來沒有疏忽過。

  但是這次,萬歷卻派恭順侯吳繼爵前往代祭,同時讓司禮監傳達口諭:“圣體偶因動火,服涼藥過多,下注于足,搔破貼藥,故由臣子代祭…,雖然描述的很荒謬,但也算是公開承認自己的健康出現問題。

  大臣們雖然朝堂上還剩的人不多,但有句話說得好,叫“吹盡黃沙始見金”到現在還留在朝堂的,那都是一等一的忠臣…忠臣憤怒了,他們見不到萬歷,便去找申時行算賬,對他說道:“相公身為首輔,當使皇上的身體狀況為天下所知,這樣才能防止小人作祟,否則就是失職。”

  申時行只好向群臣描述萬歷的病情,說是因為皇帝因為飲酒過度,頭暈眼黑,力乏不興,又用錯了藥,故而病情有些加重。不過不要緊,皇帝畢竟還年輕,將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原來如此!大臣們回去之后,想起這些年皇帝隔絕外廷,不見大臣、不理政事。宮里偶爾出傳來的,也都是關于他晝夜yin樂,沉浸于酒池肉林之事。所謂“每餐必飲,每飲必醉,每醉必怒,日日歌舞,夜夜交歡”就是鐵打的金剛也受不了啊!

  但這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大臣們也沒少勸諫,卻全被皇帝當成耳旁風,哪里奏效過?在一片唉聲嘆氣、愁眉不展之際,一個年輕的官員,認為之前大臣勸諫不管用,是因為怕惹到皇帝,故而太過避重就輕,不能震撼到皇帝的靈魂深處。只有像當年海公那樣,抱著舍身取仁的信念,毫不留情的把皇帝罵醒,才能起到效果。

  于是這位叫睢于仁的仁兄回家后沐浴焚香,一夜寫就一篇震撼力十足的奏章,第二天鄭重遞到通政司。為了避免中間被扣下,他轉身又將奏章,投給了京城最大的《京都日報》。

  效果還真不錯,當天傍晚發行的日報頭版,便全文刊載了他的文章。

  標題是奪人眼球的七個大字:《酒色財氣四箴疏》!

  “住大理寺左評事睢于仁冒死上書,近聞皇上頭暈眼黑,心滿肋漲、飲食少思、寢不成寐、圣體尚軟。此病藥餌難攻,臣疏獻四箴以諫:酒箴:耽彼曲蘗,昕夕不,心志內懵,威儀外缺。神禹疏儀,夏治興隆,晉武銜杯,糟丘成風,進藥陛下,釀猾勿祟!

  色箴:艷彼妖冶,食寢在側,啟寵納侮,爭妍誤國。成湯不邇,享有遐壽,漢成昵姬,歷年不久。進藥陛下,內嬖勿厚!

  財箴:競彼鐳鐐,鐲殊必盡,內帑稱盈,si家懸罄。武散鹿臺,八百歸心,隋煬錄利,天命難湛。進藥陛下,貨賄勿侵。

  氣箴: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要公平。虞舜溫恭,和以致祥,秦皇暴戾,群懟孔彰。進藥陛下,舊怨勿藏”之后是對應這“四箴,的具體事例。簡而言之就是說,皇帝你這病,就是酒色財氣引起的,你貪酒可比晉武帝,好色不遜漢成帝,喜財比肩隋煬帝,尚氣超過秦始皇這可全都是身遭橫死之君。其奏疏措辭之尖銳,不啻于震聾發瞌,也無異于一篇斥責萬歷的檄文。

  看到這篇鬼東西,萬歷皇帝的反應可想而知。內閣三位大學士一合計,別等皇上詢問了,趕緊上本請罪吧。

  但是執筆的王錫爵,在自責身為閣輔而不能上養君德下導庶官之后,還是在為睢于仁開脫,說“睢于仁以四箴規勸皇上是妄試之醫,而用以備為養生,則未必不是延年益壽之術,不像臣等這樣從諛承意,緘默芶容,只會上虧圣明之令譽,下陷庶官蒙不測之威,臣等才是不忠之臣,一日都不可留在左右”這簡直就是在說睢于仁說得對,說出了我們人這些不敢說的話!

  睢于仁和內閣的奏疏呈進以后,被萬歷皇帝留中了,幾日后,宮中傳出話來,召內閣大臣在西暖閣甑見。西暖閣是乾清宮的寢殿,外臣一般是不能進入的,但數月未聞召見了,哪還顧得上那些。唯恐皇帝變卦,大家忙不迭地趕緊整好衣冠,在內臣的引導下,坐上抬輿,穿過數重禁門,向乾清宮趕過去。

  通稟之后,申時行三人進入門內,隨即大禮參拜,萬歷讓他們起來,看座。

  坐下之后,三位閣臣望向萬歷,只見皇帝歪在一張軟榻上,身上蓋著兩床蠶絲被,面色青黑、兩頰深陷,果然是病重的樣子。見大臣們打量自己,萬歷不禁苦笑道:“這次真不是誑你們,朕真的病重了。”

  大學士們不禁想到,從萬歷八年以來,皇帝動輒稱病逃避朝講,這次果然被咒到了。但面上還要很忠厚的安慰道:“皇上春秋鼎盛,神氣充盈,只要能加意調攝,自然就會勿藥而愈,不必過慮。”

  “朕去年因心肝二經之火,時常舉發,致使頭暈目眩,胸膈脹滿,最近調理稍好,又被這本肆意狂言的奏疏ji怒”萬歷指一指手邊,1、

  機上擺著睢于仁的奏疏,緩緩道:“以致肝火復發,至今未愈”

  “無知小臣狂戇輕率,不值得皇上介意動火。天下系于皇上圣體,應當萬倍地珍護。”申時行柔聲安慰道。

  萬歷很受用這話,神態愈加委屈道:“那廝說朕酒色財氣,你們來為朕評一評。”

  申時行等還未開口,萬歷光傾葉起來道:“他說朕好酒,哪個人不飲酒,李白酒詩百篇,醉臥沙場君莫笑。怎么到了朕這兒,就是“晉武銜杯,糟丘成風,了?這不是咒我么這!”

  “又說朕好色,哪個年輕人不好色?何況朕子息稀薄,膝下只有一子,正要努力耕耘,為國家多填幾個皇子保險呢。就連海瑞都在七十歲上納妾,不就是為了傳宗接代么?怎么到了朕這兒,就成好色了!”

  對睢于仁指斥他貪財、尚氣,朱翊鈞也連稱誣枉,他ji動的辯解道:“朕身為天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財富,皆是朕的,朕派出礦監稅使的目的,不是搜刮富戶,朕要是貪財,直接抄了他們的家不就完了!又說朕尚氣,人有三戒:少時戒色,中年戒斗,老年戒得。為何要戒斗,是因為人皆有氣。難道朝中一空,是朕一個人斗氣的責任么?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也得想想自己的責任!”

  “你們把朕說的話,一字不差的傳出去,讓朝野也評一評,看看朕是不是被冤枉的!”

  大家算是明白了,原來皇帝叫咱們來,是為了把心里的委屈倒出來。不過這種要求也太不靠譜了吧,傳出去會成為笑談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寢宮里,只有萬歷一人的聲音,他越說越ji動,到最后面色蒼白,呼吸也不勻,額頭上滲出斗大的汗珠。

  “要不要叫太醫”申時行不無擔憂道。

  “不用”萬歷哆哆嗦嗦伸出手,客用給他點給香煙遞過去。

  接過來深深吸幾口,皇帝又有了力氣,看看申時行道:“朕說了這么多,你們咋一聲不吭呢?”

  “這是無知小臣,憑借道聽途說的話,輕率瀆奏。”申時行只好回一句。

  “他還是要沽名釣譽”萬歷又補了一句。

  “他既是要沽名,皇上如果從重處治他,正好成全了他,反而有損皇上圣德,只有寬容大度,不予理睬,方顯得皇上圣德旺盛。”申時行輕聲勸解道。

  王家屏也道:“元輔說的對,重處那個狂徒,不僅損了皇上的圣德,而是損了皇上的氣度。”

  聽了二位閣臣輪番勸說,萬歷心中覺得舒坦多了,剛才的怒氣消去不少,語氣緩和道:“人臣事君,最起碼應該懂得曲諫,如今滿朝沒有個尊卑上下,小臣都敢信口胡說。前些年有個叫黨杰的御史曾數落過我,我原諒了他,如今睢于仁就和他一樣,因為沒有懲創,所以又敢來胡說。”想到這,萬歷的火氣又蹭得上來了,怒不可遏道:“朕氣他不過,必須重處!重處!”

  “圣上胸懷,如同天地一般,有什么容納不下的?”王錫爵又給萬歷戴了一頂高帽道:“這本奏疏原是輕信訛傳,若據此本票擬處分,傳到各地,外人還以為真有此事,以臣等愚見,還是照舊留中為好,讓臣等記于史書,傳諸萬世,讓后世都稱頌皇上是堯舜一樣的明君,這是盛事。”

  “這本奏疏既然不能往外發,就不好直接懲處他。還望皇上寬容些日子,讓臣等向大理寺卿傳話,想個辦法將他解去官職,趕回老家。”申時行和他的老同學一唱一和道。

  “不能就這么便宜了他,朕咽不下這口氣!”萬歷終究還是入了彀。

  “大不了將來,再慢慢懲治就是。、,估計到那時候,皇帝早就忘了這茬。

  “這還差不多”聽到這樣處理,朱翊鈞的臉色稍為平和了些,又自我辯解道:“先生們是親近之臣,朕的舉動,先生們是知道的,哪有這事?”

  “九重深邃,宮闈秘密,臣等也所知不多”閣臣們連忙搖頭道,萬歷很是挫敗。

  見皇帝沒有作聲,閣臣們接著又說道:“臣等很久沒有瞻睹天顏,偶爾一見,也是匆匆而退,不能一一陳述,今日幸蒙宣召,敢不傾吐內心之言,……”

  見他們要往別處扯,萬歷先堵死路道:“朕病得很重,體虛心煩,那些煩人的事兒,還是待朕痊愈了再說吧。”

“皇上,國事等不得了!”王家屏是個急脾氣,噗通給萬歷跪下道:“南方民亂入朝,已經  o及半壁江山。望皇上就能稍稍振作!”

  “你們內閣先看著辦吧。”朱翊鈞閉目養神,不想再說話:“放心,不過是鬧一鬧而已,鬧大了就有他們好看。”

  “可是朝中諸卿十去九空,內閣下達政令,已經沒法執行了!”政事紛亂如麻,內閣壓力太大,王家屏焦急地冒了這么一句。

  “…”萬歷卻不再說話,三人閣臣面面相覷,只好行禮告退。

  回到內閣,坐下來一合計,王錫爵道:“皇上其實已經給了主意,要咱們看著辦哩。”

  “是,我也這么覺著”王家屏道:“咱們便放開手腳,先撤了礦監稅使,再慢慢把缺官補上,慢慢收拾爛攤子吧。

  “沒有明旨,誰敢這么干?”申時行卻搖頭道:“萬一明天皇上說,他不是這個意思,咱們豈不坐了蠟?”

  “這種大好機會豈能錯過?”王錫爵大聲道:“若有責任我來擔當!”

  “我跟元取一起擔!”王家屏也沉聲道。

  見他倆態度堅決,申時行也只好順從道:“當然是一起擔了。”于是三人以萬歷皇帝的口氣擬旨道:“礦稅之事,朕因邊墻、壽宮未完,只是權益采取,如今宜傳諭及各處織造、燒造一并停止,永不再設!一干中官悉數召回,獄中因此獲罪者都著令釋放:引言而獲罪的諸臣皆恢復原職。民間有因抗稅而亂者,只要在元旦前解散、再不生事,一律不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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