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世界的頭(一)
夜已深,北風緊,風兒象利刃空中迅速刮過,帶著冷厲的嘯聲。
真的如利刃一樣,仿佛要將士兵身上的肉一層層刮下來。
又仿佛是狼嘯,皮膚上一口口地狠咬。
經過了一番騎馬奔跑,不但沒有給身上帶來熱氣,反而灌了一肚子冷風,連蕭嵩都感到很冷了。
他做了一個手勢,眾人全部翻身下馬,蕭嵩用眼睛看著遠方。這是一個平原地帶,看來敵人將領的態度是謹慎的,就是夜晚,還是派了許多哨兵巡邏。
不過士兵并沒有慎重對待,一群群地圍篝火邊取著暖,低聲地談論著。他們身后的大營很十分地安靜。
蕭嵩將眼睛遞給了王君綽。
王君綽看了一下,又抬頭看了看天空說道:“蕭營將,還是再等一會兒吧。”
蕭嵩點了一下頭。
這是重要的一場生死之戰,為了隱護多的血營戰士逃出生天,血營中唯一的老兵營督李樓觀與張孝嵩留了下來,故作向西突圍。雖然自己與兩千多血營戰士幾乎將供給全部留下來,每一個戰士都脫去了一件衣服丟給他們。
可幾路大軍合圍之下,他們唯一的生路只有向北,然后從大沼澤穿過去。無論怎么僥幸,他們能回來的希望幾乎等于零。
自己這一戰,不但是為自己而活,也是為李樓觀張孝嵩以及五百勇敢的血營戰士而活。
現每一個行動,自己都要挑起千斤重擔來。
這一次不但要撕破圍繳的口子,還有戰馬、供給以及衣服都要從敵人身上得到,這樣才有生的希望。
蕭嵩再次用眼睛看著遠處,還是老樣子,只是一頂頂帳蓬夜色里如同一個個怪物一般立草原。
敵人還是疏忽了,連巡哨的人都沒有將巡哨的范圍擴大,只是圍著營帳做做樣子。
這是難免的。
據斥候得到的情報,他們是烏質勒親自率領的,可烏質勒為了將網布得密不透風,兩萬軍隊是分成三路。中路與西路厚,而東路薄,這是因為除了他們這一路人馬外,再向東不遠,還有突劂的人馬緊隨其后,趕了上來。
然而他們接到的消息是血營西北方向四百多里路處,想向西方突圍,可沒有想到血營主力卻返過頭了。
當然,如果軍隊再前進一天,網開始收緊,范圍也開始縮小,各路軍隊將會離得很近,到了那時候無論往那一路突圍,其他各路軍隊犄為牛角,那才是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可就這里,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必須短時間將戰斗結束。
蕭嵩數著敵人的營帳,讓他感到欣慰的是,一切并沒有脫于他們的預料之外,東南這一路突騎施的軍隊頂多不會超過四千人,而自己有兩千軍隊。又是抱著背水一戰的心理狀態下,還是襲擊的手段。老天他們這一戰勝利的天平中,加上了很大的砝碼!
時間靜悄悄地流過,也許三天過去了吧。蕭嵩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想到。
他又用眼睛看了一下敵人的營帳。營帳加安靜了,連一個出來解手的士兵都沒有。而那些放哨巡邏的士兵也圍篝火旁打著盹。
蕭嵩說了聲:“殺!”
與王畫和王晙的一戰不同,蕭嵩沒有將士兵分成幾隊,因為想要得到敵人的物資,他們不能用火燒營帳的策略。所以蕭嵩將士兵合一起,攥成一個強大的拳頭,然后狠狠一擊。
拳出!
隨著王君綽大槊挑起一個突騎施人,其他的哨兵驚醒過來,可留給他們的時間都不足以吹起示警的號角,只發出幾聲害怕的喊叫聲,兩千滾滾鐵騎已經沖進了突騎施的大帳。
瞬間,凄厲的夜風聲中,夾雜起無數的驚呼聲,戰馬的嘶鳴聲,士兵垂死前的慘叫聲,接著這聲音從營帳開始向外擴大。漸漸平息下來。
戰斗只有不到兩個時辰就結束了。
一些老兵通過比較,雖然突騎施的士兵很勇敢,相對于唐朝普通的軍隊,他們戰斗力還是強悍的,如果換作唐朝軍隊,遭到這樣的劫殺,早就崩潰了。可還是有一部分軍隊負隅頑抗。但與默啜的東突厥士兵相比,突騎施的軍隊戰斗力還是弱了許多。
除了營帳里倒下的一具具死尸外,原野里還有許多突騎施的人四處狂奔逃命。蕭嵩沒有下令,繼續擴大戰果。而是立即命令士兵清掃戰場,除了帶上箭矢補充外,還有帳蓬、馬匹、糧食。
然后再次抬起頭來看了看東邊的天空,一顆啟明星冉冉升了起來。大約是黎明時分了吧。但是到了九月末,夜晚漫長,東方還沒有一絲亮意。
蕭嵩喝了一聲:“走!”
除了再次倒下的四百多戰士,還有近一千六百血營戰士立即消失黑暗的黎明中。
當烏質勒帶著幾千援兵趕到時,早看不到唐兵一個人影。原來的營地上除了兩千具死尸外,空空如也,帳蓬也看不到了,武器也看不到了,戰馬與糧食也看不到了。就是士兵,也大多數讓唐朝軍隊扒下了衣服。
他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這一次圍剿血營,烏質勒并不是象突厥柘西可汗,默啜兒子匐俱所稟報的那樣,虛與委蛇。相反,與大祚榮只想做一個東北王不同,烏質勒國內情況是兩樣的,大祚榮有天然的地理優勢,雖然與突厥人有邊境,可還隔著茫茫的興安嶺。東北的高麗人以及其他各部,并不能對他構成危脅,相反正被他逐步蠶食。南邊有唐朝,可中間讓契丹隔成一個天然的鴻溝,保護著他們的安全。
突騎施則沒有這有利的條件,東有唐朝人與不甘心的突厥十姓,南有大食人,東北有強悍的突厥人。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他很想打出威風的一戰,震攝各部。
但他久西域,后來將政治中心遷于碎葉城,對這一帶地形十分熟悉。接到唐人一路北上,并且缺少御寒衣服以及供給時,他就想到了唐人有可能會向西撤退,繞道藥殺水或者咸海,甚至西,那也出了他們圍堵的能力范圍。因此后地圖上苦苦思,找到了半弓山。
前天接到的消息,果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唐朝軍隊試圖突圍半弓山,但未果。于是他下令其他參與圍剿各部與突厥人一道向半弓山挺進,合圍唐軍。
可沒有想到他算出了前半部分,沒有算到后半部分。
接到通報后,他就反應過來,這是唐朝軍隊用了舍車保帥的計策。這一支突圍的才是唐朝血營的主力軍隊。同時也讓他感到心寒了。現明知道唐朝軍隊就這里兜圈子,他們找不到唐朝軍隊所。可唐朝軍隊對他們行動了如指掌。
這一次是三千唐軍,如果是一萬三萬唐軍,那結果將會如何?
他喝道:“向南追。”
事情演變到現,已經沒有了轉彎的余地,如果這一支唐軍幾部聯手,幾十倍軍隊的合圍之下,還能逃回唐朝。以后對雙方的士氣影響可想而知。
而且唐朝這一支軍隊從突圍時起,就是有意避開他們突騎施的軍隊,可現他們卻選擇了自己這一部沖破包圍圈,可以想像正因為自己幾乎全力以付對付他們,使他們激怒了。
又說道:“再通知匐俱,讓他們也調兵南下,東邊將唐朝軍隊重堵上,還有通知再通知葛邏祿三姓,讓他們南方設圍,不能讓唐軍南下。還有,再去敦哥哪里,問他是怎么辦事的,明明是唐朝一小部兵力,為什么幾萬大軍嚇得草木皆兵?讓他立即帶著軍隊,草原上,不能放過一個唐朝士兵。”
傳令兵離開,他也帶著大軍呼嘯南下。
無疑,這次唐朝血營的夜襲,狠狠地抽打了他一個耳光。
乙李嚇得一身冷汗。
與鬼神無關,這是因為他想到了一件事,外面還有許多仆骨部的牙帳,有護衛,這個人是怎么摸進來的。如果這樣的話,想取他的項上人頭,豈不是宜如反掌?
他低喝了一聲:“你是誰?”
比什么都精明,這時候不能大喊:“來人。”
如果那樣的話,有可能這個人狗急跳墻,隨時會將他擊殺。
一聲低低的笑聲,說道:“酋長知道配合就好,我來是與酋長有做交易的。”
說著一聲輕微的響聲傳來,跟著一道亮光閃了起來。這個人點燃了油燈。
歲數不大,因為久沒有修理,頭發蓬松散亂,胡子也長著一臉,是一臉的風霜。但一雙眼睛油燈的亮光下,閃著豐富的神采。雖然相貌很粗野,乙李還是看出來他是一個漢人。
這個人又說道:“我是唐朝血字營的兵曹錄事張守珪,參見唐朝大都督,仆骨部的酋長乙李啜撥閣下。”
乙李并沒有因為害怕求饒,說圍剿血字營與他無關。也沒有喊人,只是悶哼一聲,表示對張守珪突然闖進來的不滿。
張守珪繼續說道:“很早我就潛進來了。也聽到你與你的孫子一些談話。”
張守珪是用突厥語與乙李交談的,雖然突厥語他說得不流利,可聽卻是沒有問題的。當然,他也聽到了乙李與蓮達床上一戰的聲音,不過這一點他不能說出來。
“原來的金微大都督,屬下各部聽令,威振草原,連入侵我們大周國的實力都有了。現卻為手下牧民的如何過冬而發愁,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聽到兩人的說話,乙李的那個寵姬蓮達也醒了過來。好奇地看著這個來客,敢情她還不知道這個來客進來的方式,以為是丈夫喊進來的。只是她心中奇怪,怎么睡覺的地方接見來客?
“那是我們仆骨人的事,閣下還是想一想你們血字營怎么辦吧。”
張守珪輕輕擊了一下掌,說道:“乙李酋長,你們仆骨人困難,我們血字營困難,所以我來與你談筆交易。現我想請你們仆骨人相助,幫助我們剩下的幾百血營戰士返回大周。”
說到這里,他心中黯然,本來士兵就不多了,為了加重砝碼,再經過一戰后,也不過剩下幾百士兵。但也只有這樣,才能說服乙李,否則還剩下兩三千戰士,給乙李再優厚的條件,乙李也不會同意的。因為目標太大了。
“第一個條件,會暗中稟報我們陛下,一旦唐朝軍隊正式反攻默啜,將會給你們仆骨人很優厚的待遇。”
乙李沒有說話,還是悶哼一聲,表示懷疑。那意思你也不要反攻了,能自保默啜不侵犯你們唐朝就很不錯了。
張守珪一笑,問道:“乙李酋長不相信?如果薛仁貴將軍還活世上時,默啜敢不敢進攻我們大周。”
“但他已經死了,”乙李好不容易才開了一次口。
“錯,薛將軍死了,可我們王將軍開始成長了,別忘記了,他才十七歲,如果再過幾年,他歲數大一點,帶的士兵多一點,你有沒有想到后果。只說一件簡單的事,這一次,是我們這些小魚小蝦帶兵過來的,默啜付出了多大代價,可到現我們還逍遙于草原上,默啜拿我們都沒有辦法。如果王畫將軍親自前來,會怎么樣?”
乙李不能作聲了,羊腸嶺一戰后,草原各部都驚動了,特別是王畫一人來到默啜數萬大軍前面,宛若無人之地,逼退默啜的事。草原上是謠傳四起。如果再成長一步,第二個薛仁貴也不是沒有可能。
“還有我們只有幾百人,如果你同意的話,回去后,我們會送布帛三千匹、鐵器一千件,以及瓷器五千件、茶葉一千斤。如果閣下不相信,可以立即派人通知幽州薛訥將軍從現就開始準備。等到我們到達幽州時,閣下可以將貨物帶回去。這樣這個冬天就熬過來了。以后我們還可以偷偷背下往來,使你們仆骨人有一個好日子過。”
張守珪之所以敢開出這樣的條件,主要是仆骨人鐵勒九姓中的威望,這等于有了一個重要的盟友,對于瓦解東突厥是有極大的好處的。當然這些人用王畫一句話來說,是永遠喂不飽的一群狼,但眼下對唐朝的戰略卻有可能起到扭轉的作用。
所付出的只是一筆物資,對個人來說,這筆物資所需不菲,對國家來說,還是一個毛毛雨,也許沒有皇上修一尊銅像花費大。相信薛訥接到這個消息后,會立即明白這個道理。
主要一點,這也是一個楔機,如果平時,無功不受祿,給乙李,乙李都不敢要。
現有了這條名義,乙李收下的可能性無限地放大。當然,還需要很多口水,才能將他說服。
乙李果然聽到這優厚的條件沒有說話。張守珪知道這樣一來,等于將仆骨部綁唐朝戰車上,乙李同樣也明白,這遠不是一些財帛的得失,有可能關系到整個仆骨部的繁榮滅亡。
張守珪又說道:“當然,你可以不同意。我也不瞞你,因為天氣越來越冷了,我們血營只能強行突破。說不定就從仆骨部突破,酋長閣下,可不要懷疑。就是我們現血字營的士兵少了許多,可戰斗力,也不是你們仆骨部人所能相比的。而且有一點,既然我能悄悄潛入你的帳蓬,那么整個大軍不能逃回去,可逃回幾個士兵,那是不成問題的。正好有一件事,我們王畫將軍十分地護短,這一點恐怕你不知道吧。這一次的圍剿,我們血營損失慘重,也許默啜強大,還能抗衡幾年,可一旦王畫將軍帶著幾萬大軍北上,又正好遷怒于你,閣下的仆骨部不知道能抗衡多少時間?”
裸地威脅,你們仆骨部不同意,也還是從你們仆骨部強行硬闖。
可現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確實他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來的。
乙李的臉色很難看。
張守珪又說道:“當然了,事關重大,你可以與你們部族中的一些睿智長老協商,我你們仆骨部等候消息。”
大咧咧地住下來了,乙李問道:“你不怕我將你送給默啜大汗。”
“錯,既然來了,我也沒有打算過獨生。如果你真要那么做,我寧肯自殺也不會做俘虜的。然而你們仆骨部要為這樣做的后果負責。”
乙李不作聲了。事實上也聽到一些消息,戰斗到現,默啜能抓到血營的俘虜極少,就是這樣,也沒有什么俘虜投降的。
張守珪說到這里,伸了一個懶腰道:“難道閣下,連安排我一個營帳住下,都舍不得么?”
乙李哭笑不得,他敢情好象不是來求自己的,而成了一個高高上的尊貴客人。
但也佩服他的膽色,下令士兵立即將張守珪帶下去休息。不過派了重兵保護,也就是軟禁吧。
他開始與一些親信商議起來,可大多數人不同意放走血營。畢竟表面上看起來,默啜能決定他們的生死,如果讓默啜知道后,仆骨人的下場可想而知。可唐朝對他們構成的危脅很小,中間還橫隔阻了一些契丹人。
可三天后,戈壁灘外那一點消息傳了過來,交戰的地方緊挨著仆骨部族居住的地方不遠。這些親信們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神情都起了變化。也許默啜不知道,可他們知道,血字營這一戰是特地打給他們看的。不然也不會選擇這個地點。
這都是他們意會錯了,王晙李楷洛選擇這里的原因,主要這一支軍隊處狀態,與其他軍隊離得遠,兵力也正好能讓血營現吃下去。也能稱得上打給他們看的,可與地點無關。
這是突厥的正規大軍,雖說游牧民族閑時為民,戰時皆兵。然而部族中卻有多的老幼婦孺。同時這支軍隊如同這個張錄事一樣,神出鬼沒,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什么時候出現。如果他們選擇從仆骨部突圍,仆骨部將會出現多大傷亡?就是唐朝人不報復,一旦損失慘重,默啜不會因為他們功勞,而對仆骨部獎勵。相反,卻會因為這個機會,再次削弱仆骨部。
與他的哥哥骨咄相比,默啜手段殘忍,果斷,沒有什么仁慈的心。
商議了一會兒后,乙李再次將張守珪喊了過來,說道:“我們可以幫助你,將你們化裝成我們的族人,一路悄悄南下。但有幾個條件。”
“酋長請說,”張守珪微微一笑道。他心中有數,肯定是血營取得一場大捷,使他們真正害怕了。
“第一個條件就是你們必須聽從我們的安排,因為你們的相貌多有與我們不似的地方,因此必須將你們化裝成我們部族中一些奴隸,這中間為了隱人耳目,你們有可能要受一點委屈。”
“這一點沒有關系,但我也有一個條件,雖然可以聽從你們的安排,可我們必須手里有武裝,當然這些武器放暗處,同時我們必須每天派出十名以上的斥候。”
這是以防萬一的,畢竟兩家做出了這個協議,也是第一次,缺少了一些誠信。乙李會意,他點了一下頭,又說道:“第二點,就是即使你們安全地回到你們唐朝,但也不準泄露這件事。就是以后真如你所說,你們唐人反攻默啜,如果請我們幫助,我們也要酌情處理。”
“這一點請你放心。”
“但這正是我不放心的地方。”
“我可以立下血誓,如果有違此條盟約,血營所有戰士不得好死,”說著張守珪用刀子將手指割破,寫下了一個血書,上面寫了這幾條盟約的條件與他發下的誓言,說道:“你可以將這個血書派人帶給薛訥將軍。”
看到這道血誓后,乙李臉上表情才略略放松一點。
張守珪走出帳蓬,外面再次落雪了,雪花紛紛揚揚的。
北風怒吼,天真正冷了下來。
然而他卻長松了一口氣,終于搶寒冷降臨前,給了剩下的血營戰士迎來了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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