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寧宮中,純太妃王氏正在等著那個也許再也不會出現的人。身在宮中多年,她自然知道那些上位者的規矩,當日皇后雖然未下任何決斷便已離去,這幾天又遲遲沒有動靜,但她絕不會以為此事可以這樣揭過。事情沒有破綻并不意味著他人無法處置,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太妃而已,無論是太后還是皇后,一個小指頭就可以讓她萬劫不復,這正是她當初不甘寂寞,攀上風無凜的緣由。
她幾步走到窗前,目光中又變得有些迷離。早在那一日風無凜發動的時候,她就將一塊精心設計的玉佩戴到了兒子脖頸之上,并囑咐其一口咬定這是先帝所賜之物。誰都不會想到,一塊看上去好似無雙美玉的玉佩中還藏有一方絹帕,她并不打算讓兒子為自己報仇,但不論如何,只要有緣,他定能發現其中隱情,那樣也就夠了。
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后,她便感覺到寢宮的門突然打開了。只見慈寧宮總管平海鄭而重之地托著一個木質托盤,其中竟是一條觸目驚心的白綾。此時此刻,王氏又怎會不明白其中用意,自失地搖搖頭后便緩緩跪倒在地。
“奉太后懿旨,賜純太妃白綾!”平海面無表情地道,甚至都不敢低頭看下面的女人一眼。在他看來,王氏實在是時運不濟,倘若能早得圣眷,那兒子成年之后至不濟也能封王,就不必在居于宮中受太后約束。如今不僅是一條白綾賜死,就連自己的兒子也要交由別人撫養。
實在是命薄如紙。
“臣妾謹遵懿旨。”王氏顫抖著接過那條白綾,突然有一種狂笑的沖動。自從和風無凜搭上之后,她幾乎夜夜都會做這樣地噩夢。一條白綾賜死,這對于淫亂后宮的嬪妃已經是最體面的懲罰。可是。事情偏偏在先帝過世,而她又有了兒子之后來到,無疑是莫大地諷刺。
平海見王氏手捧白綾一臉怔忡的模樣,不由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純太妃,你是自個了斷還是要奴才這些人幫襯?”歷來賜死宮嬪。少有能自己下手地,因此少不得太監在一旁幫手。如今純太妃更是青春正盛之年,誰會相信她能甘心就范?
王氏卻只是慘然一笑,竟是偏身對平海一禮,驚得他忙不迭地往一邊讓。平海如今可不是當年不識趣的小太監,能在慈寧宮當上總管,他的閱歷見識已是頗長,再加上太后蕭氏臨行前又有吩咐,他哪敢受這一禮。“純太妃若有事請交待,奴才一定盡力而為。”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我一個臨死之人。也沒有別的可以奉承平公公,那邊的榻下有一只匣子,全是當年皇上賜下地各色珠寶。平公公和這幾位分了就是。”王氏的臉倏地變得無比平靜,好似不是在交待自己的身后之事,“我只想知道,我這一死之后。無玖這孩子將由誰撫養?”
平海聞言不由一驚,盡管知道王氏遺贈之物定是十分豐厚,但這份禮也不是那么好收的。然而,王氏最后的一個要求卻讓他松了一口氣,這才躬身答道:“純太妃敬請放寬心,太后已有懿旨,著恭惠皇貴太妃撫養您的兒子。皇貴太妃身份尊貴,又和太后處得好,膝下也沒有別的兒子承歡,一定會善待您的兒子。“王氏面露喜色,許久才自嘲地一笑:“太后還真是想得周到,你們都出去,這里用不著你們服侍,我自會自己了斷。待會你們進來收拾時,將東西取走就是。”她一邊交待一邊轉過身來,呆呆地望著屋梁。
平海立刻知機地低喝幾聲,那幾個他帶來的中年太監隨即便跟了出去。剛才王氏的話他們都聽在耳中,當然知道其中干系,不過能平白無故地大撈一筆,誰會不愿意,當然也就樂得王氏自己了斷,也免得多一次揪心地經歷。
“無玖,娘不能陪你了!”王氏嘴里喃喃念道,一邊將垂在屋梁上的白綾打了一個死結。“跟著皇貴太妃,你的日子應該能好過一些。她是個懂事地人,應該不會陷你于危難。娘只希望你將來能有出息,不過,千萬不要像你父親和我一樣死心眼,活著,比什么都強!”她爬上矮凳,緩緩將頭伸在套中,終于閉上眼睛踢翻了矮凳。
平海只聽得里邊咣鐺一聲,便知道大事已成,頓時松了一口氣。不過,他當然不會立時沖進去,足足候了一柱香功夫,他才小心翼翼地帶了人推門進去。待到他們將王氏從梁上放下,人已經是死得透了。幾人便忙不迭地從王氏床下找出了那個匣子,僅是打開一看,他們便是一陣狂喜,里邊的珠玉之物俱是極品,想不到這個純太妃竟有如此收藏。平海作主之下,眾人就一把把地將東西往懷中塞,每個人的袖中和衣服中都是塞得嚴嚴實實的。
“你們都拿了純太妃地好處,以后記得,碰著那位主兒的時候看顧一點。”平海大約想起今日他們做的是有傷陰鶩的差使,連忙吩咐道,“如此,純太妃也不會來找你們的麻煩。”他的秩位最高,這句話一說,其他人哪有反駁的理,都是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太后蕭氏自然不會追究這些太監的小意,待平海繳旨之后,便命人宣召恭惠皇貴太妃賀雪茗,將此事一一對她交待了一遍。賀雪茗本就是蘭心慧質的人,思量片刻便答應了下來。好在風無玖還年幼,她當作己子撫養也沒什么負擔,因此在坤寧宮略坐了片刻,她也就辭了出來。
待到風無凜從杜氏處輾轉得了消息,已經是深夜的事了。盡管他和王氏的來往中,肉體的歡愉占了絕大多數,但兩人之間畢竟還是有些情分。驟然聽聞對方的死訊,饒是風無凜再鎮定,臉上還是露出了震驚之色。杜氏本就是心存試探,立刻便省到了兩人間不同尋常的關系,至于先帝所謂的十三皇子,她也有些猜著了其中蹊蹺。
不過,王氏既然已死,一個不過四歲的孩子便沒有什么大的用場,再說恭惠皇貴太妃賀雪茗還不見得會讓那孩子知道此事,風無凜在宮中的內線已失,未必能夠認下這個兒子。如此一來,只要自己能夠承諾這對父子重逢,這個風無凜便不得不乖乖聽自己的指使。想到這里,杜氏不由愉悅地一笑,因為舊情郎身死而造成的心結也頓時無影無蹤。
風寰宇望著那朱漆宮墻,再一次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覺。平日來去自如的地方,如今卻是再也無法企及,甚至連和自己有過糾纏的女人都無法相救。身為男人,沒有比這更為令人屈辱的經歷了,可是,他必須忍耐。父王能忍耐數十年,他也一樣可以,好歹,他的骨血仍舊能夠在宮闈內生存,總還有相見的一天…
朝房中的一眾讀卷官也總算看完了那一摞高高的卷子,因此以海觀羽為首,眾人便至勤政殿奏報。雖然是恩科盛事,但風無痕也信得過這些人,在隨意閱覽了前十的卷子之后,他便開始評定三甲的名次。不過,正要提筆的時候,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在后頭的卷子中又翻檢了起來。不出他意料,鮑華晟長子鮑鋒草那份卷子儼然在二甲之列,一筆字寫得風骨不凡,文字周正,顯然有大家風范,正是他愛重的那一型。
不過,海觀羽顯然對皇帝準備越級提拔鮑鋒草的做法并不認同,一通苦勸之后,風無痕便只得將鮑鋒萃的名字提到了二甲頭名。至于一甲的前三名進士中,只有一人來自世家的旁支,其余兩人都是寒門出身。
殿試發榜之日,自然是幾人歡喜幾人愁,不過,前三甲的卷子也早就流傳了出來,竟是人人服氣。不過,當朝宰相的長公子居然能居二甲頭名,這讓不少人還是心懷疑竇,直到有好事的把鮑鋒萃的卷子傳出,那些士子方感嘆服。畢竟,有那么一個飽學的父親,鮑鋒萃的才學自然非比尋常,甚至有不少人議論,若是皇帝不避嫌,就是授了鮑鋒萃一甲也順理成章。
豫豐二年五月初一,殿試發榜,取中的進士在太和殿傳臚賜宴之后,一甲三人插花披紅,狀元用金質銀簪花,諸進士用彩花,由鼓樂儀仗擁簇出正陽門,跨馬游街,備傘蓋儀送回會館住所。其余二甲,三甲進士便由東華,西華門出宮。百姓無不圍觀,京城諸名門便又開始從恩科取中的進士中尋找品貌出眾者,意圖招為佳婿。畢竟,有章叔銘的飛黃騰達在先,無人敢小覷這些朝廷新貴。
豫豐二年五月初十,皇帝風無痕下旨,以心懷怨望,大發悖語,并與蕭云朝謀逆一案有涉為由,賜已廢寧郡王風無惜鴆酒。
豫豐二年六月初二,詢妃越起煙誕下一子,皇帝賜名風浩準,是為皇三子,并晉封詢妃為詢貴妃。
豫豐二年十月二十九,皇后海若欣未足月而產子,經太醫院盡力救治,母子皆平安。皇帝賜名風浩嘉,是為皇四子。
同年除夕,西南亂事平定,而蘭妃海若蘭再度有孕,并受恩旨晉封為蘭貴妃。風無痕以天下安泰為由,為仁顯皇太后蕭氏加徽號“端誠”至此,天下百姓俱稱皇帝孝道。凌云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