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準…”
“虎賁軍…”
宰桑布和悄悄的琢磨著這兩個名字,感覺自己的嘴巴,是越來越苦澀了。
南下之前,宰桑布和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困境。當時的他,可是志得意滿,躊躇滿志的。他想到的只有滿載而歸,帶回來大量的人口和物資,然后接受族人的發自內心的虔誠的敬仰。他還憧憬著,當科爾沁部落的力量,進一步增強以后,或許,他可以正式的問鼎汗位了。現在看來,這樣的場景,只怕是很難出現了。
這一切,都是張準造成的,都是張準的虎賁軍造成的。自從南下以后,無論是滿洲人,還是蒙古人,只要遇到張準,遇到虎賁軍,都沒有好果子吃。要是沒有張準,沒有虎賁軍,他宰桑布和現在應該是優哉游哉的返回塞外,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的操心。就好像上次的入塞,返回塞外的路上,宰桑布和的心情,就好像是舉行那達慕大會一樣的高興。
然而,現在的宰桑布和,已經沒有心思來痛恨張準,痛恨虎賁軍了。現在的他,一顆心是七上八下的,感覺相當的不安。在雄縣受到虎賁軍的襲擊,讓宰桑布和覺得兆頭非常的不好。他擔心,這樣的襲擊,還會陸續不斷的有來。不管虎賁軍騎兵的數量有多少,每天這樣的襲擊,就算是鐵人都受不了。
虎賁軍騎兵居然出現在了雄縣以北,這可是非常要命的事情。因為,虎賁軍騎兵既然可以出現在雄縣以北,就可以出現在通州以北,甚至是出現在密云、懷柔一帶。換言之,就是他宰桑布和想要完全甩脫虎賁軍騎兵,是根本不可能的。除非,是他不要那些搶掠到的人口和物資了,輕裝趕路。
可是他能不要那些人口和物資嗎?當然不能。如果不要這些人口和物資,他們這次南略,就真的是白忙活了。不但白忙活,還付出了重大的代價。因此,明知道帶著這些人口和物資,趕路的速度很慢,還很容易遭受到虎賁軍騎兵的攻擊,宰桑布和依然無法下決心輕裝趕路。
連皇太極都不舍得丟棄這些人口和物資,更何況是宰桑布和?人總是有幻想的,更不會輕易的放棄到手的利益,不到最后一步,不是利刃已經架在了脖子上,宰桑布和絕對不愿意空手回去大草原。
皇太極在五官淀和白洋淀之間布設的陷阱,并沒有湊效,虎賁軍騎兵根本沒有在那里出現。宰桑布和當時還以為虎賁軍騎兵不敢北來,只會像其他的明軍騎兵一樣,遠遠的尾隨在他們的身后。因此,他的警惕性,的確是松懈下來了。結果,就在他們的警惕性降低的時候,虎賁軍騎兵突然出現了。
兩軍的遭遇戰,宰桑布和損失了幾百人,還被搶走了部分的人口和物資。幸好,由于虎賁軍騎兵的人數不多,宰桑布和遭受的損失不是很大。然而,想到可能會有更多的虎賁軍騎兵到來,宰桑布和感覺自己,正處于最危險的境地。如果沒有辦法及時的脫離這樣的險境,他可能會遭受到更嚴重的打擊的。這一點,只要看看周圍的友軍部署就知道了。
南邊,皇太極的支援部隊,不可能越過雄縣北來。在河間府,還有大量的人口和物資,皇太極需要防備河間府遭受到攻擊。無論是董家堡的虎賁軍,又或者是德州的虎賁軍,都對河間府造成了沉重的壓力。因此,宰桑布和的軍隊,過了雄縣以后,就根本不要指望皇太極了。
在北面,其他的增援部隊,距離自己都很遠。阿日斯蘭本來應該在東安縣,掩護自己的東面的,可是卻已經不在。阿巴泰在琉璃河,好像也出事了。豪格遠在保定府,哈丹巴特爾遠在真定府,阿濟格和岳托,遠在懷柔、密云一帶,其他的零星的蒙古部落,又或者是韃子騎兵,都在河間府的周圍。要是他宰桑布和遭受突然襲擊,他們根本來不及救援。
宰桑布和不擔心自己被全殲。對于自己麾下的戰斗力,宰桑布和還是有幾分自信的。就算是虎賁軍騎兵全部撲上來,宰桑布和也有信心全身而退。問題是,宰桑布和不愿意自己的部隊繼續遭受大的損失了。哪怕是損失三千人,現在的宰桑布和,都有點承受不起了。
誰都知道,蒙古大草原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內部的爭斗,非常的厲害。什么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在那邊都是不管用的,唯一管用的,只有自己的拳頭。當年的林大汗,掛著黃金家族的后裔光環,始終無法成為真正的蒙古大汗,就是因為他的實力不夠強。為什么科爾沁部落這幾年可以這么風光?就是因為科爾沁部落的騎兵數量很多,實力很強,別的部落不敢不買賬。
科爾沁部落的實力如果被削弱了,就算安全的回去大草原,也會被其他的部落挑戰的。如果自己的實力不夠強,那只有被別的部落欺負的人,就好像是他過去欺負別人一樣。蒙古各個部落內部的爭斗,要比對外更加的血腥。一旦失敗,往往整個部落都要被滅亡的。當年成吉思汗起家的時候,不知道殺光了多少部落,連剛出生的小孩都不放過的。想到自己家大業大,妻妾兒女都那么多,宰桑布和就不寒而栗。
要命的是,在過去的幾個月的時間里,科爾沁部落的騎兵,受到的損失的確是太大了。他的麾下精銳,幾乎損失了一半以上。他是皇太極最忠誠的打手,結果遭遇的打擊也是最沉重的。董家堡一戰,損失了數千人。此后,在平崗,在鹽山,又損失了數千人。即使是維持現狀,再也沒有其他的損失,在回去大草原以后,科爾沁部落是否還能成為蒙古大草原的第一部落,還得兩說。
想到阿日斯蘭和哈丹巴特爾躲在陰暗處的冷笑,宰桑布和內心的不安全感,不由自主的越來越強烈。毫無疑問,在自己的部落實力受損以后,兩人肯定會聯合起來,對付自己。在這之前,在皇太極的支持下,科爾沁部落的確是狠狠的欺負過哈喇慎和土默特兩個部落,三者之間是結下了很深的仇怨的。現在,這兩個部落要反過來,報仇雪恨,那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事實上,除了哈喇慎和土默特,應該還有不少的蒙古小部落,會參與到對科爾沁部落的挑戰中來。在過去的幾年時間里,科爾沁部落對那些小部落的欺壓,也是非常嚴重的。以前,那些小部落懾于皇太極和宰桑布和的yin威,不敢起來反抗。現在機會來了,他們肯定不會錯過的。阿日斯蘭和哈丹巴特爾,也肯定會煽風點火,鼓動那些小部落起來對抗科爾沁部落的。
除了他們兩個,宰桑布和甚至有點擔心皇太極。他擔心皇太極萬一掌控不住大金國的局勢,自己還可不可以從大金國那里得到強力的援助。如果沒有大金國的強力援助,單純依靠科爾沁部落的力量,想要穩定整個蒙古大草原,恐怕不容易啊。
而且,宰桑布和還有點擔心,大金國為了彌補自己的損失,會不會做出有損科爾沁部落的事情來。比如說,從科爾沁部落索取更多的馬牛羊,將戰利品都歸為己有,不肯分給科爾沁部落,又或者是只分給科爾沁部落一點點的戰利品。甚至,大金國可能會強迫科爾沁部落主動的出戰,為大金國阻擋虎賁軍騎兵的進攻。
畢竟,皇太極如此積極的拉攏科爾沁部落,并不僅僅是為了幾個漂亮的女人,而是為了科爾沁部落強大的實力。科爾沁部落每年都要送給大金國五萬匹以上的好馬,這可是一筆極大的財富。否則,大金軍哪來的那么多騎兵?既然兩者的聯系紐帶,還是核心的利益所在,那么,為了利益可以結合,為了各自的利益,也是可以分手的。一旦科爾沁部落不得不和大金國分手,那又該何去何從呢?
這次南略,皇太極算是栽到家了。不知道回去以后,皇太極是否還可以繼續自己的大汗寶座。要是皇太極無法坐穩自己的汗位,宰桑布和擔心自己也會受到牽連。想到皇太極最近都在不斷的吃那種黑色的藥丸,宰桑布和就隱隱有點不好的感覺。根據巫醫的說法,那種黑色藥丸是不能多吃的,否則,對身體的損害是很大的。
宰桑布和不得不冷靜的想一想,萬一,萬一,萬一皇太極駕崩了,大金國以后會何去何從?豪格和皇太極的性格,其實差別還是很大的,能力上的差異就更大了。幸好,多爾袞被虎賁軍俘虜了,不能和豪格爭奪大金國的汗位,否則,豪格怎么是多爾袞的對手?真是命苦啊,怎么就攤上這么郁悶的事情呢?
這世界上要是有后悔藥的話,無論多大的代價,宰桑布和都要買一顆,然后回到南下之前。早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他是打死都不會南下的。這次南下,就算能夠順利的帶著這些人口和物資回去,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的。要是連這些人口和物資都帶不回去,那更是虧到姥姥家去了。
“莫日根”
宰桑布和忽然叫道。
莫日根是他的心腹部下,能征善戰,還有幾分的計謀,每次遇到困難,宰桑布和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現在,情況危急,宰桑布和自然要時時的求教于他了。
“王爺,有什么吩咐?”
莫日根急忙策馬過來,恭敬的問道。
他的名字,在蒙古語里面,有兩層的意思,一個是箭法高超,一個是知識淵博。事實上,莫日根的箭術的確是很不錯的,知識相對于其他人而言,也比較淵博。這樣的名字,名副其實。
“東安縣的情報核實了嗎?”
宰桑布和眼神空洞,有點不安的問道。
“哨騎還在核實。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阿日斯蘭目前的確不在東安縣。還有,果廉的部隊,的確是已經被全部打散了。”
莫日根語調有些苦澀的說道。
由于宰桑布和與皇太極直接的消息聯絡,距離比較遠,因此,東安縣的戰斗,宰桑布和還不是特別的清楚。不過,阿日斯蘭不在東安縣,這本身就說明問題很嚴重了。沒有了來自東面的掩護,從雄縣到通州的這段距離,有點危險啊 阿日斯蘭不在東安縣,果廉的部隊又被打散,說明他們在東面的掩護,已經完全失去了。要是有敵人從東面殺過來,將會直接和他們接觸。這對于他們來說,當然不是好事。為此,莫日根派出了大量的哨騎,以防止遭受到突然襲擊。
然而,大量的哨騎行動,也拖延了大軍的行動速度。現在的蒙古人大部隊,行軍速度基本上和蝸牛差不多。莫日根估計,他們至少要過了通州以后,才可能稍微安全一點。而從雄縣到通州,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時間。七八天的時間,足夠虎賁軍騎兵從天南殺到海北了。
“小心東面”
宰桑布和緩緩的說道。
“王爺放心,我會注意的。”
莫日根當然明白事態嚴重,答應著去了。
“拉克申”
宰桑布和忽然又叫道。
“王爺。”
一個毛茸茸的蒙古大漢出現在宰桑布和的面前。
他就是宰桑布和最得力的部將,也是最彪悍的部將,同時,他還是宰桑布和的兒子。他帶領的三千弓騎手,是宰桑布和最強大的力量。他麾下的每個弓騎手,在頭盔的上面,都插著一根白色的雕毛,這是榮譽和勇氣的象征。
前兩次韃子南略,宰桑布和沒有親自來,帶隊的就是這個拉克申。因為他的三千弓騎手戰斗力很強,每個人又裝飾有這樣的一根雕毛,因此,皇太極特別命令,將這支部隊稱為“白雕騎”。自那以后,白雕騎就一直是科爾沁部落的精銳中的精銳。
“加強前面的戒備”
宰桑布和小心謹慎的說道。
“明白”
拉克申答應著去了。
看到三千白雕騎精神抖擻的樣子,宰桑布和的內心,總算是感覺欣慰了一點,沒有那么忐忑不安了。無論如何,科爾沁部落的實力,還是比較強大的。特別是白雕騎,無論是裝備還是戰斗力,都可以凌駕于哈喇慎和土默特部落之上。
“岱欽”
宰桑布和想了想,又大聲叫道。
“王爺”
另外一個蒙古漢子急忙策馬過來,聽候吩咐。
“藏好你的部隊”
“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宰桑布和深深的盯著對方,肅然說道。
“明白”
岱欽急忙回答。
從宰桑布和的眼神里,岱欽感覺到宰桑布和對自己的表現,應該不是十分的滿意。事實上,岱欽以前從來就沒有受到過宰桑布和的賞識。盡管,他同樣也是宰桑布和的親生兒子。可是和弟弟拉克申比起來,他受到的獎勵的確是太少了。不過沒辦法,誰叫他的騎射功夫不行,只能練習槍騎呢?
岱欽率領的,乃是三千人的槍騎。之前,在蒙古人的戰斗序列里面,槍騎的地位是最低的。最根本的原因,還是蒙古人同樣是以騎射立國的,軍中最榮耀的就是弓騎手。訓練一個騎射手,需要十年乃至更多的時間。絕大部分的蒙古弓騎手,一輩子都在練習騎射,從來沒有間斷過。
一般來說,基礎素質好的蒙古人,最后都會成為弓騎手,成為蒙古軍隊的主力。淪落為槍騎的蒙古人,基本上都是先天條件不足,又或者是沒有射箭天賦的。一個高明的騎射手,的確是需要一些天賦的。如果沒有這些天賦,很難成為弓騎手。
他們的箭術不好,只好練習肉搏功夫了。他們的標準武器,是長矛而不是弓箭。因為沒有射箭的天賦,這些人的地位一般都不怎么樣,在蒙古人里面,是低人一等的。岱欽的情況就是這樣,一直都不受宰桑布和的待見。
他倒不是一點射箭天賦都沒有,而是從小就沒有好好的練習,散漫慣了。結果長大了以后,發現不對路,想要練習騎射,已經晚了。骨骼一旦固定,想成為騎射手,難度很大。沒辦法,他只好玩起了槍騎。幸好,相對于箭術而言,長矛的掌握還是比較容易的。
因為率領的部隊都是槍騎,都是一群不受人待見的落后分子,岱欽和他麾下的地位,可想而知。平時,他們在宰桑布和的身邊,基本上都是站崗放哨打雜的份,連單獨行動的機會都沒有。不過,這段時間有些特別,槍騎的地位,驟然提升了不少。
從之前的戰斗來看,虎賁軍騎兵的遠距離攻擊,的確很厲害。蒙古騎兵要是和對方比拼射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是,虎賁軍的肉搏功夫,卻不怎么樣。一旦有槍騎成功的闖入虎賁軍的隊列里面,就可以輕松的擊潰對方。就算無法擊潰對方,也要給對方造成嚴重的傷害。
宰桑布和的計劃很簡單,如果虎賁軍騎兵發起攻擊的時候,就用弓騎手將對方吸引住,然后突然出動槍騎,將對方擊潰。為此,岱欽率領的三千槍騎,馬上就從廢物變成了香餑餑。
“張準,你有本事就沖上來吧”
宰桑布和部署好一切以后,對自己又恢復了幾分信心。他悄悄的捏了捏手里的大顆東珠,暗暗給自己鼓勁。
在涿州的東南面,有兩個縣城,一個是固安,一個是新城。固安和新城中間,距離大約有八十里左右。由于韃子的肆虐,兩縣之間的原野,都已經長滿了雜草。有些雜草的生長能力驚人,已經超過膝蓋的位置了。遠遠的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到了塞外草原呢。
張準率領的虎賁軍騎兵,總共是五個營,超過六千人的兵力,就靜悄悄的等候在這里。為什么說是等候,而不是說隱藏呢?因為如此大部隊的行蹤,已經很難隱藏了。特別是在宰桑布和非常小心謹慎的情況下,虎賁軍騎兵的行蹤,早就暴露了。
但是,張準不怕暴露行蹤。因為,東面的阿日斯蘭,已經撤退了。西面的阿巴泰,又被殲滅了。阿濟格和岳托,都在北面的密云、懷柔一帶。豪格則是在保定府的附近。哈丹巴特爾更是遠在真定府。皇太極則是在河間府。在通州以南,在河間府以北,目前只有宰桑布和的一支軍隊。虎賁軍騎兵和宰桑布和開戰,有足夠的時間。
“大人,發現蒙古人的哨騎”
獅騎營副指揮使馮偉急匆匆的策馬前來報告。
宰桑布和的確是很小心的,派遣出來的哨騎很多。在蒙古人的哨騎被發現的同時,虎賁軍騎兵的哨騎,也被蒙古人發現了。換言之,現在的宰桑布和,應該知道,張準就在附近了。既然襲擊已經不可能,那只有強攻了。
“前進”
張準毫不猶豫的說道。
大隊的虎賁軍騎兵,好像潮水一樣的涌上來。
蒙古人的哨騎,急忙轉身飛奔,向宰桑布和報告。
很快,虎賁軍騎兵就出現在了大隊蒙古騎兵的面前。
“列陣”
宰桑布和急忙喝道。
他也是久經戰陣的人了,自然不會被虎賁軍騎兵的沖擊嚇到。當虎賁軍騎兵出現的一刻,他反而感覺有點解脫了。與其整天提心吊膽的等著虎賁軍騎兵出現,還不如大家擺開陣勢,狠狠的干上一場。
雙方開始列陣。宰桑布和的手下,還有足足上萬人。張準這邊,同樣有六千人。雙方加起來,就是接近兩萬人的大部隊。然而,在列陣的時候,除了馬蹄聲、牛角號、哨子聲,再也聽不到其他任何的聲音。當兩軍都列好隊形以后,偌大的原野,聲音寂靜得可怕。
沒有風,雙方的軍旗都耷拉著,旗桿好像一根根的標槍,刺向天空,將戰場的氣氛,渲染得更加的肅穆。無論是蒙古人還是虎賁軍,能夠感覺到,只有自己的心跳。
“殺”
張準沉聲斷喝。
“殺”
宰桑布和將黃金軍刀向前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