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灣,深夜。
一艘舢板悄悄的出沒在海面上。
舢板上面有三個人,兩個年輕人,一個老人。他們的衣服都非常的破舊,身上也故意弄得臟兮兮的,頭全部都散開,好像是乞丐一樣。在舢板的上面,還有一些破舊的包袱,里面都是一些殘舊的衣物。包袱的外面,還故意沾著很多泥土,甚至有屎尿的味道。所有人看起來,就好像是從山東逃跑出來的難民,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老人在慢悠悠的搖著船槳,盡量不要出大的聲音。有個年輕人坐在船頭的位置,默默的看著南方。他渾身衣衫襤褸,渾身還臟兮兮的,頭蓬松的好像是雞窩,還出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臭味。但是,他的眼睛很明亮。舢板慢慢的向北方飄過去,南方完全是一片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好久好久,他的眼神才慢慢的暗淡下來。
他就是馬軼,虎賁軍貓眼司的管事。從現在開始,他全權負責遼東的情報。具體的來說,就是全權負責有關韃子的情報。五天前,馬軼接到張準的命令,要他開始架構在遼東地區的情報網絡。馬軼行動非常的迅,只用了五天的時間,就召集相關的人員,做好出的準備。隨后,他們就漂洋過海,準確悄悄的潛入遼東。
馬軼知道虎賁軍和韃子的戰斗,很快就會到來。張準現在要他架構情報網絡,正是未雨綢繆的意思。這是對他的信任,也是對他的看重。負責遼東的情報網絡,這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干的。對于這樣一項充滿了挑戰性的工作,馬軼還是很有干勁的。
望著南方的黑暗,張準和他談心的情景,一幕一幕,又歷歷在目。其實,對于這個任命,張準是給了馬軼充分的時間來考慮的。并且,沒有給馬軼任何的壓力。要是馬軼覺得風險太大的話,他是可以拒絕的,張準并不會因此責怪他。誰都知道,現在就開始潛入韃子的控制區,危險性有多大。一不小心,馬軼可能連骨頭渣都不會留在這個世界上。
但是,馬軼答應下來了。原因很簡單,馬軼和張準一樣清楚,情報架構的建設,不是一天一夜就能夠完成的。搞情報網絡,最需要的其實不是金錢,而是時間。一個完善的情報網絡,是用大量的時間和金錢,融合無數人的鮮血,過人的勇氣,還有堅定無比的信心,才能搭建起來。離開其中的任何一條,都無法完成。
這一點,朝廷的教訓,絕對是最深刻的。朝廷和韃子的交戰,已經持續了十幾年了,朝廷在遼東,還沒有能力建立一個完善的情報網。朝廷的錦衣衛和東廠,在國內搞風搞雨,看似威風,在遼東完全是渣,什么情報都得不到。甚至,有膽量到來遼東的人,都很少。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朝廷對于韃子的動作,基本上是一無所知。否則,韃子焉能屢屢輕易的入寇?
相反的,韃子在京畿周圍,卻是構建了相當完善的情報網。韃子通過暗中收買,暗中展,暗中賄賂,拉攏了大量的高層官員。很多機密信息,韃子都能輕易的達到。甚至有傳言,黃臺吉知道的信息,要比內閣輔知道得還多。內閣的決定,皇帝的諭旨,還沒有放到六部執行,黃臺吉就已經知道了。
“馬軼,深入韃子的控制區,有沒有信心?”
張準關切的問道。
“有!”
馬軼肯定的回答。
“信心很重要!”
“有信心,才有干勁!”
“有信心,才能在最艱難的時候,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張準堅毅的說道。
馬軼毫不猶豫的答應接受這項最危險的任務,張準是非常欣賞的。在遼東地區,什么人的死亡率最高?當然是夜不收。明軍的夜不收,就是探子。他們要是落在韃子的手里,要是能夠落得一個痛快的死法,絕對是韃子的仁慈。因此,明軍的夜不收,只要現情況不妙,立刻自殺,絕對不給韃子活捉自己的機會。
馬軼現在的任務,其實要比夜不收更加的危險。夜不收畢竟只是在明軍和韃子戰線之間的區域活動,不會深入到沈陽、遼陽等地。但是馬軼不同,馬軼此行,卻是要深入沈陽,直接潛伏在那里,然后回最高機密的情報。他要是被韃子現,用膝蓋都能想到后果。
這是一項九死一生,不,簡直是十死無生的任務,非是大智大勇之人,絕對無法堅持下來的。沈陽,那是韃子的大本營所在。或許,馬軼到達那里以后,身邊不到五里的地方,就是奴酋黃臺吉。馬軼到了沈陽,就是直接和黃臺吉對抗了。
考慮到此行的危險,馬軼坦率的向張準請求。如果他不幸被韃子現,他一定不會落在韃子的手里的。對于自己的任務,馬軼當然不會告訴自己的家里人。因此,他要請張準告訴他的家人,他是在和韃子的戰斗中,英勇犧牲的。他沒有給虎賁軍丟臉,沒有給家鄉的父老百姓丟臉。至于其他的要求,只要在嶗山的烈士陵園,給他一個位置就行了。
“馬軼,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會做到的。”
張準神色凝重的緩緩的說道。
“大人,希望我在沈陽等到你!”
馬軼臉色堅毅的說道。
“會的!”
“你一定會等到我們的!”
“我們一定會踏著整齊的步伐,舉著鮮紅的軍旗,進入沈陽的!”
張準語調激昂的說道。
“嘩啦啦!”
忽然間,馬軼的思緒被打斷。他轉頭看過去,現東側的海面有火光傳來,還能聽到隱約的水聲,似乎是有大船在靠近。要是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登州水師的巡邏戰船。
“什么人?”
船上的另外一個年輕人急忙低聲問道。
他叫袁心永,原來是貓眼司在青州府的負責人。張準攻打青州府的時候,有關的情報,就是他負責提供的。馬軼被要求架構遼東地區情報網絡的時候,將他也調過來了。
對于提前進入遼東地區潛伏,袁心永也沒有大的意見。他的父親,就是死在韃子的手里的。和韃子的戰斗,正好滿足他報仇雪恨的。他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吃能睡,天塌下來都不怕。一路上,他都睡著了。聽到水聲以后,才迷迷糊糊的醒來。
“是登州水師的巡邏戰船,沒事,你繼續睡吧。”
說話的正是馬軼。
“嗯,沒事,繼續睡。”
搖船的老頭子慢慢的說道。
這個老頭子,就是孫歆。他以前是專門干盜墓活的,俗稱的摸金校尉的干活。他并不是貓眼司的正式編制人員,只是看在貓眼司給出的豐厚金錢上,才跟著馬軼他們到遼東去的。這是典型的要錢不要命的主。孫歆無兒無女,甚至連親戚都沒有,平時不嫖不賭,日子過得好像是苦行僧一樣,馬軼也不知道老家伙要這么多的錢來做什么。
但是,你不得不承認,他的某些技巧,在遼東地區的確很能吃得開。遼東地區有豐富的金礦,韃子需要很多懂得勘探礦脈的人,老家伙剛好有一點這方面的專長。靠著這門手藝,混入韃子的隊伍里面,問題不大。同時,他的忠誠度似乎也是可以的。既然答應為貓眼司賣命,那就是真的為貓眼司賣命。
他們三個人,就是張準派往遼東的全部骨干。以后遼東的情報網,就要依靠他們三個來形成了。要是成功了,他們以后都可以功成名就,青史留名。張準明確表示,只要打敗了韃子,他們都有資格封爵。沒錯,就是封爵。從一無所有到成為爵爺。要是失敗了…也會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
“嘩啦啦!”
水聲越來越強烈,越來越近。
片刻之后,一艘大船出現在舢板東側的海面。大船的上面,正是登州水師的官兵。他們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附近的海面。只要是過往的船只,都逃不過他們的觀察。登州水師的戰船,很快就現了他們三個,隨即有人大聲吆喝,要他們靠過去。
“各位官爺晚上好!”
孫歆非但沒有躲避,反而識趣的靠過去,同時準備好了二兩的碎銀,熟練的送到對方的手上。結果,對方在熟練的收下二兩碎銀以后,就不耐煩的揮揮手,讓他們趕緊滾蛋。雙方幾乎都沒有說話。攔截,給錢,走人,熟練得好像雙方都曾經排練過。
本來有人要上船檢查的,按照規定,每艘船都要檢查。但是,三人身上散的臭味,實在是太惡心了。那些官兵聞到這樣的臭味,就急忙退縮了。因此,馬軼他們藏在包袱里面的一些物件,得以順利的通過。這些小物件不是武器,對于他們的情報傳遞,卻是不可或缺。
“二兩碎銀…”
登州水師的戰船離開以后,馬軼暗自搖搖頭。登州水師居然墮落到二兩碎銀就能打的地步了,實在是令人感慨。袁心永是從青州府調過來的,對此更是大開眼界。不過,料想到大明朝上上下下都是這樣的風氣,也就釋然了。連袁崇煥都敢將糧食暗中賣給韃子,還有誰有什么不敢做的?
舢板繼續慢慢的向北方飄蕩,偶爾間,還會遇到幾艘從北往南的船。船上裝載的人,要比他們的舢板多得多。他們主要是從遼東地區逃出來的漢人。他們當然也會被登州水師攔住。不過,他們要繳納的過路費就多了。一般而言,從山東到遼東,一些碎銀就能夠搞定。但是要從遼東逃到山東,就是大錠大錠的銀子了。
遼東的全部土地,都已經被韃子控制,北上的船只,當然不可能有完善的碼頭給你靠岸。除非你自己愿意一頭撞到韃子的懷抱里面去了。因此,北上的船只,都是盡可能的找沒有人員的海岸臨時停靠。孫歆年輕的時候,曾經多次往來遼東和山東,對海路倒是很熟悉。
“看到6地了!”
借著蒙蒙亮的天色,馬軼輕輕的說道。
天亮之前,馬軼他們上岸了。他們上岸的地方,叫做金州中左所,屬于金州衛的管轄。至于是金州中左所的哪個地方,就不知道了。這里本來是遼東的大拇指,只可惜,這片土地,都已經被韃子占領了。放眼看四周,死氣沉沉的,沒有任何的人煙。
其實,此時駐扎在金州中左所的,大部分乃是漢人,也就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麾下的漢軍旗。只有少部分的韃子,駐扎在金州衛的衛城里面,負責監視這些漢軍旗的士兵。如果沒有特別大的事情,韃子根本不會出現在金州中左所。
后金天聰五年(即崇禎四年,公元1631年),奴酋皇太極為平衡八旗旗主諸貝勒的軍事勢力,以漢人精于火器,撥出漢人別置一軍,名“烏真哈”。
原來的漢軍旗,只有兩三千人,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平時也就是鎮壓鎮壓其他的漢人,充當一下韃子的爪牙,根本不會出現在戰場上。一直到后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投靠韃子以后,漢軍旗的力量才大大增強。到崇禎八年,人數已經過一萬五千人。
崇禎八年的漢軍旗還是只有一旗,并沒有受到黃臺吉的十分重視。他只是將漢軍旗當做是統治漢人的需要,并沒有想到漢軍旗的軍事用途。但是,漢軍旗有一項非常特別的編制,就是炮兵。這導致漢軍旗在后來的戰斗中,地位逐漸的增加,最終演變成漢軍八旗。
“一個人都沒有…”
袁心永看看四周,自言自語的說道。
可能是上岸的地方很偏僻,馬軼他們沒有遇到任何人。沒有韃子,沒有漢人。沒有飛馳的韃子騎兵,也沒有拖家帶口的漢族難民。踏上遼東的土地,他們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蕭殺。嗯,就是蕭殺,死一般的蕭殺。在這里,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機。沒有人,沒有房屋,沒有莊稼,什么都沒有。
他們看到最多的,就是高高的野草。有的野草,甚至長大比人頭還高。大片大片的沃野,都全部被各色各樣的野草給占據了。現在是四月,初夏季節,所有的野草,都在拼命的生長。他們三個人上岸的時候,就算不遠處有韃子,可能也看不到他們。沒別的,就是野草太長了。
韃子在占領了金州衛以后,為了避免明軍登6,韃子禁止海岸三十里內有人居住,所有的人口,都必須遷移到內地。同時,黃臺吉還布命令,整個金州衛、復州衛、蓋州衛、定遼右衛范圍內,都不允許生產。換言之,就是今天的大連市所有轄區,都不允許住人,也不允許耕種。要是現有違禁者,立刻就是殺頭的結果,根本都不需要詢問的。
“保重。”
“保重。”
“保重。”
上岸以后,三人互相告別。
他們這一次深入遼東,是分散行事的,下次聯系,是在三個月以后。在剛開始的時候,會遇到什么困難,誰也不知道。或許,他們當中會有人,從此不能回去山東。又或者是,他們三個都從此不會回去山東。但是,他們不后悔。和韃子的戰斗,他們絕不后悔。
當馬軼他們踏上遼東土地的時候,張準也在忙碌著。
張慎言送來的禮物,深深的刺激了張準。他本來就知道韃子的兇殘,現在看到這些具體的事例,更是怒不可遏。他在激怒之后,慢慢的冷靜下來。他一個人激怒還不夠,他要讓所有的虎賁軍戰士,都全部激怒起來。他要讓所有的虎賁軍戰士,只要看到韃子,就會向瘋的野狼一樣,狠狠的撲上去將他們咬死。
“小丫頭,幫我編寫一本小冊子!”
簡單的思索以后,張準就做出了決定。他讓薛凝影和柳如是通力合作,將張慎言送來的部分手札,制定了一些簡單易懂的小冊子,還讓墨煜將其描繪成很多圖畫,分散到虎賁軍士兵的手上。
在張慎言的手札中,有很多悲痛的描述,都是漢人如何被韃子肆虐的。有份手札曾經描述了一個年輕女子,被韃子抓去以后,四肢都被釘在木板上,血流如注,韃子還要輪流的她,直到她斷氣為止。這份手札,讓抄寫的人,還有畫圖的人,都悲痛莫名。
諸如此類的悲慘,數不勝數。當一本的小冊子描繪下來,哪怕是最鐵石心腸的人,都要潸然淚下,都要充滿對韃子的仇恨。這本小冊子的名字,就叫做《韃子,我們不死不休!》。編寫完畢以后,張準下令謄寫一百份,每支部隊至少五份。在晚上思想政治學習的同時,講解這份小冊子的內容。
果然,各營的官兵,聽自己的長官,又或者是文化教員的講述,一個個都怒憤填膺。尤其是那些從遼東逃出來的漢人,又或者是在遼東生活過的,又或者是家人有先人和韃子戰斗過的,更是感受頗深。虎賁軍的戰士,有相當部分和韃子都有直接或間接的仇恨。這些人,都被張準全部請上臺,親身講述自己的遭遇。
謝志友和黃世軍就是其中的兩人。在主席臺上,兩人埋藏在心底的悲慘和怒火,被徹底的泄出來。謝志友在遼東奮戰了好多年,不知道目睹了多少韃子的罪行,不知道目睹多少戰友死在韃子的手上,一旦話匣子被打開,就再也收不住了。
黃世軍在天津水師服役,也目睹了無數韃子的惡行。當年,韃子襲擊覺華島,天津水師的戰士和船只,損失幾乎殆盡。這一樁一樁的,全部都是血和淚啊!天津水師懦弱無能,無法殺韃子報仇雪恨,現在,虎賁軍終于要對韃子動手了。他怎么能不激動得潸然淚下?
底下的戰士們,被兩人的講述所打動,不斷的喊出殺韃子的口號。隨后,又有更多的戰士,上去訴說韃子的罪行,訴說韃子給他們造成的苦難。一些剛剛從遼東跑出來的難民,也上臺訴說了他們的痛苦,訴說了韃子的罪行。
在訴苦大會以后,虎賁軍對韃子的仇恨,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張準相信,要是這時候有韃子出現在萊州府,出現在虎賁軍戰士的面前,就算沒有虎賁銃,沒有刺刀,戰士們也會赤手空拳的上去和韃子搏殺的。張準要的就是這股氣。現在,這股氣已經出來了。
隨后,有過和韃子戰斗經歷的老兵,都被挑選出來,講述韃子的兇殘,講述韃子作戰的技巧。在鼓舞戰士們士氣的同時,張準還要讓所有的戰士,都必須正確的認識韃子的戰斗力。田橫島的戰斗表明,韃子的戰斗力,還是比較強的,必須重視。
山東境內的明軍,顯然不是虎賁軍的對手,無論虎賁軍怎么打,現在的明軍,都已經沒有反撲的能力。除非將關寧鐵騎又或者是秦軍等精銳調過來。顯然,這是不太苦難的。關寧鐵騎要對付韃子,秦軍要對付陜西亂軍。朝廷對張準的忌憚,還沒有到黃臺吉和高迎祥等人的地步。
但是韃子不同。韃子的戰斗力,還是比較強的。韃子的滿洲八旗,眼下正處于上升的勢頭,士氣高漲,作戰技巧熟練。一般的韃子,真的是完全悍不畏死的。即使遭受重大的傷亡,他們依然會奮不顧身的向前沖。如果看輕韃子,是要遭受損失的。戰略上藐視韃子,戰術上重視韃子,這才是王道。
張準堅信,自己答應馬軼的話,一定會做到的。虎賁軍,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一定會邁著整齊的步伐,唱著嘹亮的軍歌,舉著鮮艷的軍旗,雄赳赳氣昂昂的進入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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