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近來可好?”
電話打到首都,我找到周先生。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我熟知先生的脾性,該當尚未休息。
“無恙吧!”
先生笑道,心情不錯。
“您是無恙,我的頭就很痛了。”
周先生嘿嘿一笑,問道:“又惹麻煩了?”
我現今與別人說話,益發的云山霧罩,也算是為日后進入機關做些準備。但與周先生嚴玉成和老爸這三位,歷來是有什么說什么,從不吞吞吐吐。
當下斟酌著措詞,將事情簡略地與先生說了一遍,特別強調了俞可卿與我的關系,就是一般同學。這個很是緊要,須知先生是知曉我與嚴菲之間關系的。若是產生了些許誤會,那可大大不便。自然說到俞可卿的情形和顧愷的“無恥”,不免添油加醋,用了許多的形容詞。
“那個什么顧愷,真有這么可惡?”
先生不大相信。
料必他平反之后。便即身居高位。現今更是側身廟堂之中。雖不欲高高在上。亦不可得。與社會底層。逐漸地脫節了。在先生想來。區區一個常務副市長。能有幾多能量。居然養出這樣“無惡不作”地弟弟來?
“伯伯。你不要太官僚了…我已經算得為顧愷曲為開脫地了。這人。比我說地壞上好幾倍!”
和周先生說話。我有時會自然而然用上兒時地語氣。先生沒有子嗣。這許多年來。一直是拿我當兒子看地。甚至有時候比老爸還要溺愛我。
先生便呵呵笑了:“那你地意思。是要我為你做包青天?去警告那個顧愷。叫他不要胡來?”
我也笑道:“顧愷什么玩意。夠得上伯伯去警告他?”
先生笑了一會。說道:“好吧。我明天。去南方市走一趟。”
我頓時好一陣頭暈。
不是吧?先生如今可是正部級大員,經常能夠成為總理副總理座上嘉賓的人物,甚至政治局會議,偶爾都有資格列席的。為了區區一個顧愷,親自前來南方市?而且那么急,就是明天?
聽我在話筒里好久沒有吭聲,先生笑道:“政研室本就要到D省做個調研,我帶隊。定好是三天之后動身,既然你那里很急,那我就提前兩天走吧。原本還想明天再打電話給你說的,哈哈…”
次日下午,南方市飛機場。
一溜官員在機場迎候國務院政研室調研組的周副主任一行。為首的乃是D省省委副書記陳浩,此外還有南方市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顧向紅以及省市辦公廳、政研室等一干負責同志。
D省官場擺出這么大的陣仗,可不全是看在國務院政研室的份上,更多的還是沖著“周逸飛”三字招牌來地。
周先生尚在省委宣傳部長任上之時,對政策把握地精準程度,便令人驚嘆不已。發表在內參上的文章,幾乎每次都能變成中央的方針政策。這樣一個人,如今居于政研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對政策的影響程度可想而知。
這猶罷了,據說總理都會經常請他前去,探討一些政策層面地東西。當然具體談話內容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但光是經常面見總理這一條,就足夠讓人心里惕惕了。
長身邊的人,如何能夠怠慢?
陳書記顧書記等人,在機場里邊迎候,本衙內區區華大在讀學生,自然沒有這個資格,只能在場外等候。
這不要緊。
先生等人估計會直接從貴賓通道離開,我站在路邊,先生也未必能看得見我。
這也不要緊。
要緊地是,先生萬里迢迢從首都飛赴南方市,無論如何,我都得在機場迎候。這是做人的基本準則。當然,我還是希望先生的車隊經過的時候,能夠看到他的小弟子站在路邊。
終于,長長的車隊自機場貴賓通道開出。
打頭地是一輛桑塔納警車,其后是一臺皇冠30,再以后的車型各異,大都是進口名車。
當時對干部用車地規格沒有統一規定,領導們的座駕也是各不相同。像N省這樣地內陸省份,領導的座駕就不如D省這樣地沿海富裕省份奢華。甚至老爸身為寶州市委書記,全省最富裕城市之一的當家人,坐的還是一臺普通的桑塔納。
但是D省和南方市的情況,自然不同,一則是相對富裕,財政比較寬松,二則是沿海開放區域,搞進口車比較容易,因而一長溜都是進口名車。
車隊行進速度不是很快,皇冠車經過的時候,車窗緩緩放下,先生清;的臉龐顯露出來,朝我微微一揚手,嘴角展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意甚欣慰。
我便也還以一個燦爛的微笑。
驚鴻一瞥之后,車隊隨即緩緩離去。
我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向停靠在不遠處的桑塔納。
當晚,先生一行在南方市彩云賓館下榻。D省省委書記路青云,省長黃親自赴賓館拜會先生,賓主相談甚歡。
先生透露此行主要是調研考察D省在土地使用權出讓、轉讓的試行情況,另外,合資企業的運作以及社會保障的問題,也在考察調研之列。
路書記與黃省長便神色鄭重。
D省作為國內改革開放的最前沿,擁有最早設立的四大經濟特區中的三個,這些年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工農業總產值連年增長率高居全國之冠。特別是南方市、江口市這些主要城市,發展更是日新月異。這其間,大量公司、工廠開工運作,無不涉及到土地使用權的出讓、轉讓、開發、利用和經營。但到目前為止,國家并沒有一個完整地國有土地使用權的管理辦法出臺,都是地方上在“摸著石頭過河”。
事實上,在改革開放的過程中,立法滯后的情形很嚴重,許多時候,下頭省市已經按照地方性法規或者“慣例”運作很久了,全國性的法律法規或者政策條文才姍姍出臺,結果就出現了許多“事后違規”的案例。
國有土地的使用權,正是最敏感的話題之一。
周主任此來,或者就代表著,上頭終于要就這個問題進行立法探討了。作為D省的省委書記和省長,路青云與黃對于下邊違規征地批地的情況自然是熟知于心。雖說周先生話語說得極是客氣委婉,就是調查研究而已,但是這個調研地結果,百 要送到中央首長案頭去地。
現在正是非常時期,路青云與黃特別小心謹慎。
身居高位,固然位高權重,但也高處不勝寒。一不小心,行差踏錯,便是滿盤皆輸的結局。地位越高的人,越是不能承受這種失敗的痛苦。
有D省省委省政府和南方市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配合,政研室調查組一行在D省地考察很順利。先生的行程是先考察南方市,其后是江口市,再其后是其他城市,大約十天到半個月時間,涵括了D省沿海地區地所有重要城市。南方市安排的考察時間最長,是三天。
三天之后,調研組要在彩云賓館會議廳向D省省委省政府和南方市市委市政府的主要負責人通報此次調研的結果。
考察的第二天,調研組一行來到了南天集團。
調研組原定的考察單位,并沒有南天集團地名字。這個是先生親口加上去的。
第一天考察結束后,南方市市委李書記和市政府衛市長親自作陪,在彩云賓館用過晚膳,隨后去先生房間里拜訪。
這種拜訪,純粹是禮節性地,賓主坐定,聊聊天說說閑話,時間也不會太長。畢竟周主任親自帶隊考察,辛苦了一天,也該早點休息。
賓主相談甚歡,正說話間,先生的秘書進門來匯報次日地考察行程安排。這個是早就與南方市方面商談好的,李書記和衛市長地案頭,也早就擺了一份行程表。秘書這也就是走個過場。
靜靜聽秘書匯報完次日的行程安排,先生并未如料想中那樣點頭允可,卻雙眉微蹙,陷入了沉思。李書記和衛市長就是微微一愣,心里頭打起了小鼓。
怎么,難道事情有了變化?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政研室調研組要考察的單位,自然是早就做好了精心的應對準備。就像今天一天,調研結果還是很令人滿意的,李書記和衛市長都舒了口氣。
但如果周主任忽然改變行程,要去考察一下未曾列入名單的企業,問題就來了。誰也不敢保證不調研出什么意外情況來。
此外,周主任是正部級大員,保衛工作也是很要緊的,臨時變更考察路線,市公安局那邊也要提前準備,以免發生不測。
“明天的行程變更一下,先去考察南天集團。”
先生沉思稍頃,緩緩說道。
“好的!”
秘書也不多問,提起筆在筆記本上加了“南天集團”四個字。
“主任還有什么指示?”
先生微微擺手。
秘書便退了出去。
李書記和衛市長對視一眼,都是臉露詫異之色。只不過李書記眉梢隱含憂慮,衛市長嘴角稍帶微笑。先生眼角余光瞥去,心中雪亮。
料必南天集團的后臺老板,昨日在機場接機的那位常務副市長顧向紅,應該是李書記的人,不定就是李書記放在市政府牽制衛市長的棋子。
南方市是副省級城市,書記市長都是副部級。兩人年紀也相當,都是五十歲出頭的樣子。這個年齡段的副部級實權領導干部,在當時還是屬于少壯派,與嚴玉成差不多,五十一歲的省委副書記。這兩位都屬于前途一片光明。
李書記未語先笑,試探著說道:“周主任,南天集團是中外合資的企業…”
眼下正是非常時期,部分外資撤離,因而中外合資企業是重點保護對象。李書記言下之意,是要請周主任慎重考慮。
先生微微一笑,掏出煙來,讓給李書記與衛市長。衛市長忙即搖手,李書記卻笑著接了過來,開玩笑般的對衛市長說道:“市長,你要不要避開一下,免得薰著你…”
衛市長就笑道:“好好,我避開一下。”
居然真就起身往外走。
先生也不阻攔,卻在衛市長出門之前,說了一句:“我來之前,就有人和我聊起過,南天集團在房地產開發方面,違規征地批地的現象很嚴重…”
李書記的笑容便有些僵硬。
先生將煙叼在嘴上,李書記忙即給他點上了火。
不說職務,單以先生的年齡與在學術界的聲望,也當得起這個禮。
“我們這次調研的內容,也包括中外合資企業的運作情況。總理很關注這個問題。”
先生吸了一口煙,緩緩說道。
衛市長輕輕帶上門,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晚上十一點,南天大廈頂樓巨大的辦公室內,依舊燈火通明。南方市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顧向紅背著雙手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腮幫子一咬一咬的。
南天集團的老板顧同輝和顧愷站在他身后,面面相覷,不敢吭聲。
顧向紅已經這么站了十來分鐘了。
顧市長是自己開車來的,秘書和司機都沒帶。
每逢大事,大哥就是這么個神態。
“大哥,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死寂般的沉默中,顧愷終于忍不住了,問道。
“明天,國務院政策研究室調研組的人,要來南天集團考察!”
顧向紅終于轉過身來,臉色已經很平靜了。
顧愷頓時長長舒了口氣,笑著說:“我還以為什么大事呢,就是來考察嘛,又不是…”
顧向紅盯了他一眼,顧愷頓時嚇得沒了聲息。
顧同輝自然遠非顧愷這草包可比,一聽大哥的話便皺起眉頭:“國務院政策研究室?誰帶隊的?”
“副主任周逸飛。”
顧同輝吃了一驚:“就是以前N省那個宣傳部長?”
顧向紅點點頭。
“他們考察什么內容?”
“國有土地使用權的出讓和轉讓情況。”
顧向紅冷冷地道。
顧同輝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聽李書記說,周老頭他們的行程表上,本來沒有南天集團的名字,是周老頭臨時加上去的。李書記還說,周老頭來之前,就有人和他聊起過,南天集團存在嚴重的違規征地問題…”
顧同輝臉色變得鐵青。
顧愷則是面如土色。
“大哥,知道是誰在背后搗鬼嗎?”
顧向紅雙眉緊蹙,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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