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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大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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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俊跟王友福說他的縣革委第一招待所所長做不過年底,是按照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時間來算的。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上,當前提出的理論方針將被正式否定。誰知這個估計還是太過保守。到得六月份,情況就出現了大逆轉。

  嚴玉成和柳晉才在一招待所的表現讓王本清恨得牙癢癢的。說是隔離審查,這兩個家伙愣是一個字的檢討都沒寫,每日與組織部的干部磨牙斗嘴,將人家駁得啞口無言。組織部不得已,請吳秋陽部長親自出馬,還是無濟于事。

  吳部長是老組織干部,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組織部長的位置,經驗可謂十分豐富。但文化程度不高,說到理論水平,與嚴玉成和柳晉才可差了一大截,甚至還不如組織部的一些年輕干部。

  鄭興云在縣革委分管組織人事工作,吳秋陽這個組織部長,平日卻被視為王派中人。主要因為吳秋陽是由王本清提拔起來的。大約也是王本清用以制約鄭興云的一顆棋子。不過吳秋陽為人比較正直,又是土生土長的向陽人,因而嚴玉成和柳晉才都給了他相當的尊重,并未在他面前呈口舌之利。與吳秋陽的談話,更像是同志式的交心。

  幾次談話下來,吳秋陽幾乎反被嚴玉成和柳晉才給說服了。到得后來,吳秋陽每次來一招待所,基本就是聊天閑扯,索性將“理論之爭”拋到了腦后。

  這個情況,王本清居然并不知道。這么好的“立功”機會,竟然無人爭取。可見在向陽縣的普通干部之中,觀念也正在悄悄轉變。

  但王本清顯然并不能容忍嚴玉成和柳晉才無休止地拖延對抗下去,透過吳秋陽,下達了最后通牒。

  一九七八年六月三日,吳秋陽來到一招待所,破例將嚴玉成和柳晉才召集到一起,在王本清的秘書和一位組織干部的陪同下,神色嚴肅地向兩名隔離審查的當事人傳達了向陽縣革命委員會的通知。

  “如果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堅持錯誤的政治觀點,對所犯的嚴重錯誤沒有正確的清醒的認識,在六月五日之前不能作出深刻的書面檢討,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將對其作出更為嚴肅的黨紀政紀處分,直至開除黨籍,開除公職!”

  終于要圖窮匕見了。

  嚴玉成和柳晉才都神色凝重。

  吳秋陽心里明白,王本清如今也是無路可退,到時騎虎難下,真會操縱縣革委通過決議,對嚴玉成和柳晉才予以雙開。

  “老嚴,老柳,我看,你們就做個檢討吧…”

  王本清的秘書有些奇怪地望了吳秋陽一眼,這位組織部長,怎么好像在求犯了錯誤的下屬似的?

  嚴玉成與柳晉才對視一眼,深深吸口氣,說道:“吳部長,這不是意氣之爭。我們與王本清同志,也沒有私人恩怨。這是真理之爭,路線之爭,絕無妥協的余地!他王本清盡可以開除我們的黨籍和公職,甚至可以將我們投入監獄,但要我們放棄真理和正義,絕無可能!”

  吳秋陽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和嚴柳二人握手道別。

  六月五日上午,吳秋陽再次來到一招待所。

  嚴玉成和柳晉才穿得整整齊齊在等待縣革委的最終決定。

  眼見吳秋陽大步走來,嚴玉成笑著對柳晉才說道:“料不到還是你家那臭小子說對了。”

  柳晉才也是微微一笑:“是啊。”

  “晉才,世事無常,我原本是想邀你大干一場的…”

  “哎,你可別跟我說什么對不起之類的話…都是農民出身,回家耕田也餓不死!”

  “什么餓得死餓不死的?誰挨餓了?”

  吳秋陽笑呵呵地接話。

  嚴柳二人頓時一呆,吳秋陽怎么這個神情?這可不像是要雙開啊!

  “吳部長,什么事如此開心?離了老婆娶了新媳婦?”

  嚴玉成索性開起玩笑來。

  “去去去,逗起我開心來了。”

  吳秋陽笑罵一句,然后臉色一正,嚴肅地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寶州地區革委會龍鐵軍主任要你們立即趕往寶州市,龍主任要親自找你們談話。”

  寶州市,地革委辦公大樓三樓,龍鐵軍辦公室。

  柳晉才是第一次走進地革委辦公樓,對這棟隱藏在成片柏樹之中的四層灰色建筑物多少有些好奇與畏懼,嚴玉成雖然來過幾次,但進一把手辦公室,卻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龍鐵軍五十幾歲,頭發花白,臉上已隱隱起了淡淡的老年斑,神情儒雅,如果不是坐在擺放著國旗的辦公桌后,更多時候會被人當成學者而不是掌管一市七縣的高級干部。

  辦公室里,除了龍鐵軍,還坐著兩位干部,一人五十余歲,另一人相對比較年輕,約是四十出頭的樣子。都和龍鐵軍一樣,穿著灰黑色毛式中山裝,年輕的那位,戴了一副黑邊眼鏡。

  五十余歲神情陰沉的那位,嚴玉成卻是認識的,乃是龍鐵軍的副手,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劉和謙將兩人引進辦公室,介紹過身份,倒好茶水,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你們兩位就是嚴玉成同志和柳晉才同志?我是久仰大名啊,哈哈…”

  龍鐵軍爽朗地笑道。

  打從吳秋陽說龍鐵軍召見,嚴玉成和柳晉才就一直心中打鼓。問吳秋陽,吳秋陽也是雙手一攤,一無所知。只是告訴他們,昨天王本清、鄭興云和崔秀禾就被召到地區去了,卻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嚴玉成更是擔憂,莫非王本清又要搞什么名堂?

  此刻聽到龍鐵軍爽朗的笑聲,心里那七上八下的十五只水桶才算終于安定下來。

  “哪里哪里…龍主任,您好…”

  饒是嚴玉成膽氣甚壯,此時也不免有些失措。

  “哈哈,你們可是大理論家,是我們寶州地區的人才呀。”

  嚴玉成與柳晉才頓時暗暗吁了口氣。龍鐵軍這種級別的干部,可不會輕易夸人。如此說法,那是極高的贊譽之詞了。

  “來,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我來給你們介紹…”龍鐵軍樂呵呵地站起來,指著那位年輕些的干部說道:“這位是中宣部理論動態組的錢建軍副組長…”

  嚴玉成與柳晉才嚇了一跳,趕忙上前。

  “中宣部”的名稱確實足夠讓人頭暈好一陣子的。

  錢副組長有些矜持起身地和他們握手問好。

  “這位你們應該認識,是咱們寶州地區革委會的周培明副主任。”

  嚴玉成眼角微微一跳,早聽說周培明是王本清的后臺,今天卻是第一次謀面。周培明擠出一點笑意,伸出手和他搭了一下。

  柳晉才不明就里,還握著周培明的手搖晃了一陣。

  “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都坐吧。”

  “是,謝謝龍主任。”

  嚴玉成和柳晉才在沙發上挨了半邊屁股坐下,腰桿挺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龍鐵軍。

  “呵呵,不必那么緊張嘛。”

  龍鐵軍和藹地說道,頗有長者之風。

  “請你們來,首先是想和你們聊一聊,關于《論實事求是》的那幾篇文章。”

  說到《論實事求是》,嚴玉成和柳晉才剛放松一點的心情又陡然緊張起來。那可是周先生執筆的,面對中宣部理論動態組的錢副組長這樣的大理論家,可別露餡才好。

  “第一篇是叫作《論實事求是》吧,什么時候發的?”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三日,《N省日報》頭版發的。”

  嚴玉成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

  龍鐵軍點點頭,顯然他是知道的。用眼睛的余光瞟去,就可以在他桌面上看到疊在一起的幾份《N省日報》,想必就是刊登有那幾篇文章的。

  “你們兩位,是誰執筆的?”

  嚴玉成一驚,和柳晉才對視一眼,硬著頭皮道:“是柳晉才同志執筆,我修改潤色的。”

  這倒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雖然柳晉才的學歷不如嚴玉成,論文字功底,卻在嚴玉成之上。況且柳晉才是下級,由他執筆,嚴玉成修改潤色,比較合乎常理。

  “呵呵,柳晉才同志文字功底不錯嘛。什么文化程度啊?”

  “報告龍主任,我是寶州地區中等師范學校畢業的。”

  柳晉才說著,悄悄擦了一把汗。

  “哦,師范畢業,難怪寫得一手好文章。”

  龍鐵軍笑容不減,令得嚴玉成和柳晉才大為安心。

  “那你們說說,為什么要寫這幾篇文章呢?出發點是什么?”

  這個問題原本不好回答,但在隔離審查期間,與向陽縣組織部的干部們唇槍舌劍,辯論了幾十回,卻也不是毫無收獲。

  “龍主任,我們是做基層工作的,平時在實踐中碰到一些問題,試著理論聯系實際,漸漸有了一些膚淺的看法,就決定寫出來…”

  畢竟是面對地革委一二把手和中宣部的領導,嚴玉成不敢像和向陽縣的干部們辯論時那么激烈,字斟句酌,回答得極其小心,緊緊圍繞著“工作實踐”來談。

  這話一出口,就瞥見錢建軍副組長微微頷首,心中大定,看來說對路了。

  “你們在紅旗公社搞的那個‘稻田養魚’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龍鐵軍話鋒一轉。

  說到這事,嚴玉成便輕松一些。終歸在“稻田養魚”上面,沒有弄虛作假的嫌疑。

  “是這樣的,龍主任。我們也就是做一個實踐,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每個大隊養了二十畝水田,每畝放養一千鯉魚苗和鯽魚苗,在早稻插秧的之后放養的…”

  “可以具體說說嗎?”

  錢建軍突然插口,對龍主任點了一下頭,意似抱歉。

  “好的…”

  嚴玉成見龍鐵軍點頭,便詳細介紹了養魚的情況,聽說平均每畝收獲了五六十公斤鮮魚,錢建軍聳然動容。

  “那么多?那投入多少呢?”

  “投入不多。也就是每畝的魚苗花了兩三塊錢,合共四五十塊錢吧。之后社員們抓了些蚯蚓、蟲子投放到水田里,都是記的工分,沒花現金。”

  錢建軍點點頭,在本子上記錄下來,朝龍鐵軍笑笑,不再說話。

  “聽說你們縣里為此給了你們黨內處分?”

  嚴玉成想了想,說道:“是,柳晉才同志是黨內警告,我是行政記過處分…”

  “處分的理由是什么?”

  錢建軍又插口問道。

  看來“中宣部”的身份很管用,這么頻頻插口問話,龍鐵軍并無不悅的表示。

  “主要是滋生了貪污腐敗,投機倒把,還有就是唯生產力論和資本主義思想抬頭…幾位領導,平心而論,這個處分也不為過。”

  “哦?說說你的看法。”

  龍鐵軍饒有興趣地問。他原以為嚴玉成會趁機給王本清上眼藥,沒想到嚴玉成冒出這么一句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嚴玉成看了看柳晉才,似乎要他也說幾句。上級領導叫他倆一起談話,老由他一個人出風頭,也是有些不妥。

  柳晉才點點頭,說道:“是這樣的,龍主任,這個稻田養魚我們也是第一次搞,沒什么經驗,料不到收獲會這么大。對于如何分配,沒有及時指導各大隊,在分配的時候,出了些問題,個別干部多吃多占,拿公家的東西送人情。另外也有少數社員私自買賣分到的魚,有投機倒把的嫌疑,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作為紅旗公社的負責人,我們應該承擔責任。”

  “嗯,黨員干部就應該有這種風格,這才叫作實事求是。”龍鐵軍連連點頭,轉向周培明道:“培明同志,你的意見呢?”

  周培明淡淡一笑,說道:“我沒有什么要說的,一切聽從龍主任安排。”

  “呵呵,你是地區主管組織人事的第一副主任,干部任命,還是由你來宣布吧。”

  干部任命?

  嚴玉成和柳晉才心頭都是一跳,以自家的級別,有什么干部任命需要由地革委第一副主任來宣布?

  周培明也不推辭,拿起身邊的文件夾打開來,清了清嗓子,說道:“嚴玉成同志,柳晉才同志,根據寶州地區革委會對你們的調查了解,認為你們兩位同志工作踏實肯干,政治立場堅定,敢于堅持真理,決定撤銷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對你們停職反省的處分決定…”

  說到這里,周培明停頓一下,眼睛瞥向嚴玉成和柳晉才。兩人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

  “…同時,地革委決定對你們的工作進行調整。任命嚴玉成同志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全面負責向陽縣的工作;任命柳晉才同志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宣傳部長,協助嚴玉成同志分管全縣的宣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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