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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河北風云(上)

  第六百八十七章河北風云(上)

  夜色深沉,厚厚的烏云遮蔽了天空,沒有月色和星光,十幾步外便看不清楚物體,黑暗中,黃河也難以看清了,入秋后,這條波瀾浩蕩的大河已不再像夏天那樣奔流,而像暴風雨后,漸漸趨于平靜的昏暗大海,但水面依然有微波蕩漾。

  這是一年內渡河的最好時節,夜色掩護中,一艘百石漁船在起伏的波浪中向北快速行駛,船上除了三名船夫外,就只有一名身穿灰色長袍的男子,身旁擺放著一副貨擔,看模樣是一個商人,但他堅毅的目光和始終挺得筆直的腰板,就說明他并不是什么商人,而一個小商人,哪有雇船渡河的可能。

  他確實不是商人,他是唐軍的一名斥候,名叫周元,渡河去執行一項重要的任務。

  他是從濟州的盧縣渡河,前往對岸博州,這一帶河面雖寬,但水勢平緩,非常方便渡河,船只在河邊上行駛了大半個時辰,漸漸地,他已經看到了對岸的黑黝黝的、像圍墻一樣起伏的影子,那是對岸的樹林,能看見樹林,說明他離岸邊已經很近了。

  “糟了!”

  一直沉默的船夫忽然叫了起來,夜色中傳來了劃槳的聲音,他們已經一左一右被兩艘巡邏小船包圍了。

  “把槳扔到水里去,跪在船上,否則我們放箭了!”

  兩艘巡邏船已經到了十步外,船上各有十幾名士兵,都端著弩箭,冷冰冰地對準了他們。

  “聽他們的!”

  周元沉聲道:“不用擔心,我就是來找他們的。”

幾支船槳都被扔進水中,船夫們跪了下來,將手高高舉起,周元也跪了下來,船身劇烈一晃,幾名魏博士兵跳上了船,他們一言不發,開始在船  火把點亮了,一支火把湊近周元,將他臉照亮了,一把鋒利的刀壓在他脖子上,對方冷冷道:“你是對岸探子?”

  周元舉起手平靜道:“我只是信使,給你們田將軍送一封信。”

  ‘砰!’的一聲,有人用刀柄狠狠砸在他后腦上,周元一下子被砸暈過去。

  “他娘的,明明是探子,還敢騙老子,老子殺了你!”

  為首的魏博軍校尉卻眉頭一皺,制止住同伴的行兇,“不要魯莽,先搜他身。”

  兩人迅速搜查周元的身子,一人高喊道:“找到了!”

  他從周元的懷中搜到一封信,遞給了校尉,“頭,你看是不是這個?”

  魏博軍校認識幾個字,他接過信對著火光,看了一眼,頓時嚇得站了起來,“快,快把他弄醒!”

  片刻,周元被對方士兵連掐帶拍臉地弄醒了,校尉將信還給他,一抱拳道:“真是抱歉了,我們是例行公事。”

  周元接過信,待頭痛稍稍平緩一點,便道:“時間緊迫,請帶我去見你們田將軍,另外,這艘船與我無關,請你放了他們。”

  校尉一擺手,“放了這艘船。”

  周元跟他們上了巡邏船,兩條巡邏船很快便走遠了,消失在沉沉的黑霧之中,小船脫離了危險,也開始返航了。

  河北道從安祿山造反到史思明擁兵自立,再到安史易州大戰,時間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此時的河北已經滿目蒼夷、千里赤野,原來數百萬人口繁華地區,人口已經銳減到一成,剩下的人口聚居在幽州、魏州和營州等少數地區。

  到了今天,軍閥混戰的惡果已經顯現出來,無論對于安祿山、史思明還是田承嗣,最重要的資源不再是糧草、生鐵,而是人,沒有人就沒有糧食,沒有糧食就無法支撐他們的軍隊。

  田承嗣手中有六萬軍隊,他控制的魏、博、貝三州還有二十余萬人口,這二十余萬人口顯然是無法養活六萬大軍,無奈之下,田承嗣只得下令軍隊參與屯田,不僅如此,他還千方百計從各個州縣收刮人口,并實行嚴格的口糧配置。

  但形勢的發展顯然對田秉嗣越來越不利,安祿山被史思明擊敗,幽州易主,安祿山逃往營州,河北短暫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了,田承嗣將直接面對史思明的沖擊。

  這幾天,田承嗣總是睡不著覺,盡管在河北諸將中,田承嗣被稱為狡狐,狐貍雖然狡猾,但它也有窮途末路的一天現在,田承嗣此時就被逼到了墻角。

  夜幕已經降臨,房間里燈光忽明忽暗,將田承嗣那瘦長的身影也拉得時長時短,他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在他身后放著一座沙盤,那是河北道的全部地形圖,田承嗣在為自己的出路而憂心忡忡。

  田承嗣年約五十歲,長得又瘦又高,后背略有些佝僂,削瘦的長臉,像狐貍一般的眼睛,顯得他狡猾多謀,他是范陽軍中老資格的漢將,也是安祿山的心腹之一,安祿山在占領河北全境后,命他率本部五萬人駐守河北南部重要的魏、博、貝三州。

  當然,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到魏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居民家中糧食和鐵器全部沒收,并按天來發放配給糧食,這樣,他們就難以逃跑,同樣,將所有青壯男子集中起來種田,以他們的表現,給他們家人發放口糧。

  男人賣力干活,他們的妻女就能多一點口糧,男人偷懶或是抱怨不聽話,就克扣他們家人的口糧,這一招非常毒辣,使近十萬青壯男子像牛馬一樣給他種田干活,保證了他軍隊的軍糧供給。

  在河北諸將中,田承嗣被稱為狡狐,在河北歷次動蕩中,他狐貍般的性格開始顯現出來,蔡希德滅了,李歸仁完了,史思明反了,惟獨他田承嗣一直保存實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還悄悄地吸納了不少殘兵敗將,使他的兵力達到了六萬人。

  這幾天他接到了兩個重大的情報,一個是安祿山被擊敗,殘部逃往營州,另一個是南唐覆滅,李慶安已經完成了除河北道之外的大唐統一。

  李慶安下一步必然是河北了,河北收復只是早晚問題,其實田承嗣早就看出了李慶安的策略,李慶安不是沒有實力收復河北,他之所以遲遲不收復河北,就是要把安祿山留下來,懸在大唐士民的頭上,使他做一切事情都有安祿山造反這個借口,等他羽翼成熟了,他再來收拾河北。

  現在南唐已經覆滅了,也就喻示著李慶安的羽翼已經成熟,對河北動手已是必然。

  而河北的局勢已經明朗化,安祿山和史思明變成了傀儡,一直潛伏在他們身后的勢力終于走上前臺,史思明的后臺是回紇人,而安祿山的后臺是契丹人,他們二人之所以能在漢人幾乎被殺盡的情況下,依然維持強大的軍隊,糧食從哪里來,實際上就是契丹和回紇的供給。

  從他們軍隊種族結構來看,漢人幾乎沒有了,史思明軍隊是以突厥及回紇人為主,而安祿山的軍隊就是契丹人和奚人,他們軍隊中的少數漢兵也淪為軍奴,漢人軍隊都集中在李懷仙和他田承嗣的手中。

  如果從民族的角度來看,他田承嗣無疑是和李慶安站在一線的,投降朝廷是他的必然歸宿,這一點,田承嗣心知肚明。

  但田承嗣并不想這樣輕易投降李慶安,他要的是利益最大化,要看李慶安給他什么,李懷仙投降后得到了北平縣公、右武衛大將軍一職,那他田承嗣呢?他能得到什么?

  這時,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有士兵在外面稟報:“大帥!巡邏哨兵抓到一名報信兵,是唐軍派來送信。”

  田承嗣一轉身,他略略沉思片刻,便令道:“帶他進來!”

  片刻,唐軍斥候周元被帶進了屋子,周元躬身行了一禮,“唐軍斥候營校尉周元參見田將軍!”

  田承嗣見此人還算懂禮,便微微點頭,“你有什么信要給我?”

  信已經在親兵手中了,一名親兵將信呈了上來,田承嗣接過信,眼睛頓時閃過一絲震驚,這竟然是李慶安給他的親筆信。

  ‘趙王、兵馬大元帥李慶安致魏博田秉嗣將軍’,田承嗣克制住內心的緊張,拆開了信。

  ‘魏博田將軍閣下,河北之亂時至今日,已是胡馬對中原的虎窺,回紇突厥借史思明南侵中原,契丹奚人借安祿山欲虎吞河北,飲馬中原,將軍何去何從?將軍手下皆為漢家子弟,安愿為胡酋所驅,殺戮父母、淫辱姐妹?嘆河北繁華,今日已是焦土,赤地千里,白骨露野,生靈涂炭,李慶安身為元帥,不容華夏江山淪陷胡虜鐵蹄,欲引官軍北上,驅逐韃虜,重振大唐威儀,但不忍漢家相殘,特勸將軍回歸大唐,封蔭妻子,列大將軍,切莫執迷不悟,否則將軍非但性命難保,且打入奸佞另冊,遺臭萬年,望將軍三思,李慶安敬上!又,今河北重事,保民為上。’

  李慶安的來信,田承嗣足足看了三遍,揣摩里面每一個字的意思,他關心的是,李慶安將怎么封他,信中講得很清楚了,封蔭妻子,列大將軍,蔭妻子是爵位,大將軍是職位,也就是說和李懷仙相仿。

  田承嗣看了一眼送信的斥候,又問道:“周校尉還有什么口信要給我嗎?”

  “口信就是八個字,‘善待吾民,位過懷仙’,我不懂什么意思,請田將軍自己理解。”

  田承嗣點點頭,吩咐左右,“帶他下去,好好招待。”

  周元被帶下去了,田承嗣慢慢走到沙盤前,反復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只要他善待民眾,他將來的位子就能超越李懷仙,但魏、博、貝三州近三十萬漢民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并沒有像蔡希德、李歸仁那樣虐殺他們,雖然民眾日子苦一點,但絕對能活下去。

  田承嗣又拿起信,看最后一句話,‘又,今河北重事,保民為上。’這句話從表面上看是李慶安忘記了,添加在最后,但田承嗣知道,以李慶安的身份,他寧可重寫,也不會忘記什么而添在最后,這明顯是他故意添在最后,是一種暗示,暗示他做什么?和周元帶的口信是同一個意思。

  李慶安在暗示自己什么呢?

  田承嗣目光緊緊盯住沙盤,這是他的頭腦中如電光石火一般,猛地想起一件事,他重重一拍自己腦門,他明白了,五州逃民。

  他前幾天接到情報,大約有六萬莫、瀛、深、冀、滄等五州的難民在易州遒縣縣令張巡的帶領下向滄州方向逃亡,本來田承嗣很想打這六萬難民的主意,但他擔心會和史思明的軍隊發生沖突,所以他便忍下了。

  原來李慶安是要他救這四州逃亡的難民,所以條件就是懷仙之上,田承嗣有些怦然心動了,李懷仙是被封為縣公,如果自己在他之上,那就是國公了,即使不得國公,也會再加一個開府儀同三司或者少師尚書之類的頭銜。

  田承嗣知道,就算他投降,過幾年后,李慶安一樣會將他們慢慢貶下去,但替李慶安保住護民的名聲,這又是另一個功勞了,他后半生的富貴可能就在這一舉。

  想到這,他心中也急了起來,他很擔心史思明已經出兵,將這些漢民擄去獻給回紇人了。

  “來人!”

  他一聲喝令,立刻站出一名傳令兵,“請大帥下令!”

  “傳我的命令,第一軍和第二軍立刻準備出發,我要親自北上!”

  安祿山和史思明的戰爭給了張巡等人一個空子,他們從白洋淀來,開始大規模組織民眾逃難,這次逃難耗時兩個月,無數的民眾從膽怯到跟隨,從絕望到希望,從孩童到老人,從一個人到六萬人,浩浩蕩蕩的逃難隊伍終于形成了,來自莫州、瀛州、深州、冀州和滄州的六萬民眾,他們終于意識到留在河北只有思路一條,求生的本能使他們最終戰勝了對故土的眷戀,他們開始出發了,向滄州的大海邊,他們相信朝廷會派船來接他們,他們出發了。

  八月中旬,這支浩浩蕩蕩的逃難大軍隊伍終于抵達了清池縣以東的白石鎮,這里屬于清池縣,也是靠大海最近的一個小鎮,再向前走,便數百里荒無人煙的灘涂地帶了。

  按照約定,逃難大軍沿著浮水東進,接他們的數百艘大船將等候在浮水的入海處,這也是所有人的希望,但他們卻不知道,一支兩萬人史思明軍隊已經殺到了八十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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