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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高縣距離長安不過數百里的距離,李慶安和安祿山第一場戰斗就像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長安,傳遍了關中大地,尤其是安西軍占領了蕭關,扼斷了安祿山進入關中的道路,這更使得長安人歡欣鼓舞,各個街坊敲鑼打鼓,爆炸放得震天響,這一刻,安西軍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了關中民眾的保護神。
隨著安西軍的參戰,長安米價暴跌,從最高斗米八百文跌至跌至斗米一百五十文,令上百戶屯米的大商家傾家蕩產,長安民眾無不拍手稱快。
而另一方面,李慶安下令斬殺三千俘虜的決定卻又引發了一場大爭論,幾乎所有的酒肆都在談論這件事,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有人憂心李慶安殺戮太狠,但更多人卻堅決支持,安祿山大軍所過,洗掠城池,婦女,殘殺老弱,各種暴行令人發指,尤其薛蒿這支軍隊更是殘暴無比,所經過之地,皆夷為平地,尤其馬嶺縣的一千三百戶平民無一逃脫,近千婦女被輪暴而亡,正如李慶安給朝廷的上書中所言,‘不懲罰他們的罪行,上天都不會饒恕。’
大明宮,李豫慢慢將李慶安的奏折放在桌上,長長松了一口氣,安西軍能夠截斷范陽軍的南下之路,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這兩天他的心情不錯,好消息一個接一個來,王珙的反間計奏效了,荊州軍撤離了漢中,孟云和羅護法的軍隊正在返回長安的路上。
雖然李泌勸李豫趁蜀中空虛的機會,命孟云的軍隊直接殺入蜀中,斷高仙芝的后路,但左相王珙和兵部尚書陳希烈卻堅決反對,陳希烈認為關中軍訓練不夠,一旦高仙芝回防蜀中,就是這支軍隊覆滅之時,王珙也直言,以高仙芝用兵的謹慎,他絕不會傾巢而出,蜀中應該還有備兵,現在長安空虛,應該引兵保衛長安。
李豫最終接受了王珙和陳希烈的建議,命孟云大軍回保長安,第一次沒有聽從李泌的勸告。
李豫得到的另一個好消息是李硯傳來,李硯和長孫全緒率五千軍在涇陽縣和云陽縣一連攻破七座大莊園,挫敗了三起組織莊丁造反的圖謀,主謀者儀王李璲自殺未遂,被押解回京,在這七座占地遼闊的莊園中,李硯抄獲糧食近五百萬石,尤其在云陽縣的白水河莊園,士兵們意外起獲了長安十八戶宗室藏匿在這里財富,共計錢四百二十萬貫,各種金銀珠寶無可計數。
這個消息令李豫欣喜若狂,他下令將錢糧悉數運回國庫,數萬頃土地將重新分配給自耕農。
李豫看了完李慶安的奏折,對李慶安提出要一百萬石軍糧和一百萬貫錢的請求,他毫不遲疑地提筆批準了,他現在有的是錢糧,只要李慶安能替他徹底殲滅安祿山軍,他絕不吝嗇。
李豫放下筆笑道:“朕發現自從李慶安參戰后,形勢大變,朝越來越有利于朝廷的方面發展了,這個李慶安倒是朕的福星。”
李豫見李泌沒有吭聲,他便走到窗前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望著蔚藍的天空,他躊躇滿志道:“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再給朕兩個月時間,朕就完全可以解決關中的土地兼并問題,然后對河南府下手,朕相信只要一年時間,就能增加兩百萬戶自耕農,給朝廷帶來穩定的財政收入,大唐將在朕的手上重新走向中興。”
相對于李豫的躊躇滿志,李泌卻感覺不太樂觀,他發現李豫已經走上了一條與宗族對抗決裂的不歸之路,在一次次抄家和沒收土地,他似乎得到了一種搶掠的樂趣,并樂此不疲,這絕不是一種正常的帝王思維,倒像是底層的造反派頭子,李泌感覺李泌正一天天走向眾叛親離之路,為此,他幾次勸說李豫,但李豫卻不置可否。
“朕既然已經抄了一個霍國公主的家,就不在意再抄一百個霍國公主的府邸,在朕看來,兩者沒有區別。”
這就是李豫給他的回答。
“師傅,你在擔心什么?”李豫見他一直不說話,終于忍不住先問了。
李泌苦笑一聲道:“陛下既然這么看重李慶安,那他提出的條件,陛下是否答應呢?”
“師傅是指他要右相一事嗎?”
“是!你真的準備封他為右相嗎?”
李豫緩緩地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道:“正是這樣,朕確實準備封他為右相國,朕心里很清楚,朕的土地改制離不開軍隊強有力的支持,李慶安雖然有野心,但有一點他和朕一樣,都是反對土地兼并,從他在安西的所作所為,朕就看得出來,他一定會支持朕的土地改制,有了他的軍隊支持,朕就一定能重建貞觀大唐。”
李豫又望向窗外,望著天空的朵朵白云,仿佛天空的白云連成一片,構建成了他的理想天國:耕者有其田,居著有其屋,一年處斬者不超過十人,人人禮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民者家有余糧,子孫滿堂,官者糧庫充溢,輕徭薄賦,敬仰大唐之藩國云集長安。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帶著一種傷感的語調道:“只要再給朕三年的時間治理,那么,只要他提出要大唐社稷,朕愿意把江山讓給他。”
李泌說不出一句話,他仿佛到今天才真正認識了李豫,就仿佛他變成了一只鳳凰,為了實現理想他寧愿燃燒自己的生命。
半晌,李泌才低聲問道:“既然陛下決定封他為右相國,那陛下一步有何打算。”
李豫也不回頭,冷冷道:“下一步,朕準備對楊家下手。”
這幾天,安祿山大軍內軍心不穩,李慶安斬殺三千戰俘,極大地震撼了范陽軍,有人憤怒大罵,但更多人是卻是惶惶不安,一般而言,雙方交戰都會善待戰俘,以期讓更多人投降,但李慶安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斬殺戰俘的氣勢表現出了他強大的自信,而這種自信卻讓安祿山的士兵們恐懼,他們會是安西軍的對手嗎?
安祿山的心情也一樣沮喪,爭奪蕭關失敗,安祿山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還不僅僅是因為李慶安扼斷了他進入關中的道路,而且他背靠黃河,八萬大軍只能依靠黃河舟楫返回河東,可李慶安會給他這個機會從容渡河嗎?其實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只有徹底擊敗李慶安,他才可能回到河東。
雖然是這樣希望,但安祿山卻沒有一點自信,他的一萬精兵就這么被輕易地消滅了,誠然是因為爭搶城堡心切中了埋伏,但據逃回來的軍士描述,安西軍的死傷最多只有兩三百人,還是在攔截逃兵時雙方有交手,而在伏擊過程中,安西軍至始至終沒有露面,只用弓箭射擊,還有大量的士兵都是死在自相踐踏上,以一百人的死傷換取一萬人的全軍覆沒,他不由又想到李慶安手中最神秘的武器天火雷,這么多年,他怎么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據說是蔥嶺山體中的一種石頭,用火點燃后能爆炸,可是誰又能告訴他,這種石頭藏在蔥嶺何處?
諸般不利的消息讓安祿山沒有了一點信心,他把自己關在大帳中,甚至也不想去安撫軍心。
“大帥,高先生來了。”帳外傳來了親兵的稟報聲。
安祿山悶悶道:“讓他進來吧!”
帳簾一挑,他的謀士高尚走了進來,他前幾天去黃河邊催糧了,今天上午才回來,一回來便聽說薛蒿慘敗的消息,在高尚看來,勝敗是兵家常事,薛蒿這蠢貨一路劫掠,耽誤了軍機,焉能不敗。
高尚并不在意兵敗,他在意的是軍心不穩,還有安祿山的意志消沉,這才是不妙的大事,一進帳,高尚便道:“大帥可是被李慶安打怕了?”
安祿山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悔不該當初不聽先生之勸,固執要渡黃河,現在看來,西渡黃河是一個極大地錯誤,我太性急了。”
高尚瞅了安祿山一眼,這個安祿山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經不起挫折,遇到一次挫折就像整個人都崩潰一樣,全然不管后面如何,高尚便耐住性子勸他道:“其實這回并不是李慶安有多厲害,我聽說史思明派薛蒿為先鋒去搶占蕭關,我就知道他必敗無疑。”
“為什么?”安祿山一下子有了精神,連忙問道。
高尚微微嘆息道:“用兵當知將,如果是去鎮壓造反,殺人樹威,用薛蒿不錯,此人心狠手辣,每戰必縱兵大掠,對付民眾則像蝗蟲一般兇狠,可讓他去千里奔襲,搶占關隘,就用錯人了,大帥可見他一路上燒殺搶掠,最多三天的路程卻走了四天三夜,在馬嶺縣還屠城一夜,這樣的人,他能搶到關隘嗎?一路上胡作非為,耽誤了時間,可當他發現要誤軍機時,便急不擇路地狂奔,甚至連斥候的沿路探查都等不了,這樣的人焉能不敗?如果換成田乾真去奪關,我相信,最后失敗的一定是安西軍,所以我說,我們其實不是被安西軍打敗,而是被自己打敗了。”
高尚的分析頭頭是道,令安祿山連連點頭,他的信心又在一點點聚攏了,他一拍桌子大罵道:“好個史思明,我派他為前軍,可他是怎么派的人,連最起碼的用人之道都不懂!”
高尚暗暗搖頭,苦笑一聲道:“其實大帥命史思明為前軍大將,也是用人不當。”
安祿山愕然,“先生這是何解?”
“大帥忘了嗎?史思明可是逢‘安’必敗啊!”
安祿山恍然大悟,這個安可不是他安祿山的安,而是李慶安的安,史思明懼怕李慶安,就像老鼠怕貓,自己怎么把這個茬給忘了,他一拍腦門,連忙道:“我知錯了,立刻就把史思明招回來。”
安祿山也有一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從諫如流,只要他的謀士說得有道理,他一定會遵從,高尚見他聽從建議,心中大慰,便笑道:“我有一計,可讓李慶安失去地利之優勢。”
安祿山大喜,連忙道:“只要和李慶安在平地上作戰,我不懼他。”
高尚瞇起小眼睛,微微一笑道:“我揣摩李慶安,是想借擊敗大帥來振聲威,而不是把大帥趕回河東那么簡單,既然如此,我們便可以利用李慶安想殲滅范陽軍的這種野心,將他引蛇出洞。”
“不知先生想怎么個引法?”
“很簡單,可在周圍州縣中散布謠言,說契丹進攻范陽,切記,這個謠言決不能讓軍中知曉,只能在州縣傳播,讓安西軍斥候知曉,然后大帥召回史思明,開始徐徐撤軍,屬下相信李慶安一定會追來。”
安祿山眉頭一皺道:“如果被他看破怎么辦?”
高尚搖搖頭,笑道:“只要他想殲滅范陽軍,就算被他看破了,他也一樣會追來。”
“可如果他不追呢?”
“那我們就此撤軍回河東,保存實力。”
次日下午,駐扎在南面安定縣的史思明軍撤軍北歸了,與此同時,安祿山大軍收拾駐地,開始拔營東撤。
消息如同風一般地傳到了平高縣安西軍駐地,同時傳來的消息還有契丹進攻范陽,范陽軍人心惶惶。
李慶安的大營里,嚴莊也從會州趕來了,一進帳他便大笑道:“大將軍,這必然是高尚的主意,讓范陽軍佯裝撤退,吸引安西軍前去追趕。”
嚴莊見李慶安在地圖前用炭筆尺子仔細計算著什么,便繼續道:“我對安祿山了解太深,如果他真的要撤退,那他必然是命令史思明進軍平高縣,而不是撤回去,這是他的一貫策略,大將軍不可上當。”
李慶安放下手中炭筆,抬起頭嘆道:“可不管他是真撤退,還是假撤退,我都不可能置之不理,這個高尚看透了我的心思,我確實不能讓安祿山跑了,我承認我賭不起。”
嚴莊這輩子最恨的一個人就是高尚,他聽李慶安有點贊揚高尚之意,心中不舒服,便道:“大將軍不要長他的威風,我有一計,可讓他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李慶安看出了嚴莊心中心中的不喜,便微微一笑道:“先生請說,我洗耳恭聽。”
嚴莊沉吟一下,便道:“高尚此計有一個最大的忌諱,那就是他的謠言不能讓自己軍中知道,否則會造成恐慌,大將軍可命斥候想辦法把這個謠言傳進安祿山大營中,讓他自食其果。”
李慶安點點頭笑道:“先生此計好是好,但氣魄不夠,我此戰的目的,不僅要全殲安祿山的九萬大軍,還要收復河東,讓人看一看安西軍的實力,所以不管高尚用什么計策,我都會步步為營,先生或許不知,我早在張掖就安排好了一支奇軍。”
停一下,李慶安又笑道:“不過先生之計可以作為輔助,玩一玩安祿山,倒也其樂無窮。”
嚴莊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和高尚一直關系不佳,斗了多年,所以有機會便忍不住要攻擊他幾句,執著于此事,我倒忘記急急趕來的正事了。”
“先生請說!”
嚴莊走到地圖前,卻只見李慶安用炭筆在北方草原上畫了一條長長的黑線,一直通向東方,他頓時楞了一下,那條黑線使他仿佛看見了一支軍隊在草原上疾奔,他心中若有所悟。
他立刻又將思緒拉了回來,指著地圖道:“大將軍請看,這次安祿山大軍進入關內道,我推斷他們有兩層意思,一是想進入關中控制朝廷,如果這個策略不能成功,那么他們就會退而求其次,占領關內道,關內道土地肥沃,人口密集,和關中平原又有高原臺地相隔,群山連綿,彼此難以逾越,安祿山只需留少量兵力,便可占據這片沃土,不出三年便可擁有十萬大軍,就儼如在長安頭頂放置了一把大刀,隨時可以殺進關中,只可惜安祿山沒有想到安西軍到來,使他的夢想破滅,但對于大將軍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大將軍便利用這個機會,派一支軍隊駐扎關內道,在這里進行募兵訓練,為大將軍稱霸中原打下堅實的基礎。”
李慶安想想便道:“先生說得不錯,我也確有此意,為此我問圣上要了錢糧各百萬,就是為了募兵用,但我想知道,先生說安祿山需要三年時間可練兵十萬,那不知我需要多久?”
嚴莊豎起食指笑道:“安祿山殘忍暴虐,民眾恨之入骨,所以他需要三年,而大將軍只要廣施仁義,收買民心,那就只要一年,所募之兵甚至不止十萬,總之一句話,厚顏也好,無恥也好,一定要占領。”
李慶安沉思半晌,忽然啞然失笑道:“我險些忘了,我現在可是關內道安撫使,安撫民眾,收買人心,是我份內之事。”
隨著范陽軍東撤,安西軍主力也離開平高縣向東推進,李慶安命吳庸為平高主將,率軍一萬駐防蕭關及其他重要關口,李慶安則率七萬大軍,向慶州方向推進,大軍并不因安祿山軍隊有東撤的企圖便拼命追趕,而是穩扎穩打,步步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