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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七學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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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經辨,就類似于后世的辯論賽,需要有一個題目。

  先點題,而后破題,層層推進,將各自的觀點表達闡述出來。所有人都看得出,長孫無忌登臺,有踢場子的意思。可是誰也沒想到,他上來以后,竟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問題。

  何謂仁,何謂義?

  這幾乎已經觸及到儒家思想的本源所在。

  儒家有六德之說:智、信、圣、仁、義、忠。

  而其中這仁和義,更是儒家思想的根本。從孔圣人之后,何謂仁,何謂義,就糾纏不休,產生出種種觀點。

  說實話,長孫無忌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后,倒是讓李言慶也有些不知所謂。他甚至不清楚,長孫無忌究竟是想做什么?如果只是討論‘仁’‘義’二字,恐怕討論一輩子,也得不出結果。

  許敬宗微微一笑,口中滔滔不絕。

  他同樣是儒家門人,對于儒家的思想,自然不會陌生。

  但見他口沫橫飛,引經據典,說的頭頭是道。即便是對他素有不恥之心的薛收孔穎達顏相時等人,也不禁暗自點頭。論才學,這個許敬宗能得中進士,本就說明了他的水準;可若是講人品…孔穎達和顏相時,對許敬宗很看不上。著書立說,本是一件神圣的事情。雖則許敬宗的作為,孔穎達等人并不是太清楚,卻也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消息,所以非常不滿。

  不過許敬宗背后有李言慶暗中支持,加之他做事的手段又隱蔽。

  所以孔穎達等人,也拿不到證據。而且,他所編撰的《兩漢殲妄》,內容也著實不差。對于一些敏感人物,許敬宗會以春秋筆法而帶過。正所謂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我只是按照史料中的記載編撰,不做任何評注。當然,更多人會被許敬宗評注,其言辭之辛辣,令人恐慌。

  誰又能說,許敬宗做錯了呢?

  ‘述而不作’是孔圣人編撰經史的手法。

  難道你們敢說,這種方法錯誤了?至于為何沒有加以評注,原因更加簡單:我不知如何評注。

  言下之意:你們不服氣,你們來評注。

  儒家又有‘中庸’之說,講求內斂。這種評注古人的事情,本就吃力不討好。孔穎達等人不愿做,也不想做。但你也不能否認,需要有人對此作出評注。所以許敬宗出現了…孔穎達等人才不會接手這燙手山芋。

  編撰《圣賢注》,已經非常辛苦。這得罪人的事情,還是讓許敬宗主持吧!

  但是,孔穎達顏相時嘴上雖然不說,心里卻對許敬宗,有幾分鄙薄。這也是長孫無忌站出來挑戰許敬宗時,這些人都沒有出面阻攔的原因。長孫無忌靜靜聆聽,仿佛被許敬宗折服。

  然而,每每當許敬宗講到關鍵處,長孫無忌就會提出問題打斷。

  就好像后世打球一樣,本來打得順風順水,對方一個暫停,就使得節奏中斷。這節奏一中斷,再想恢復過來,可就不太容易。許敬宗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而長孫無忌的問題,從最開始泛泛的‘仁義’之問,引申到具體的事情上。而且問題越來越辛辣,越來越讓人無法接受。

  “公方才引孔圣之言,君子務本,本立道生。

  然則公之‘本’為何?公之‘道’又如何?子曰:寧為君子儒,毋唯小人儒。但不知,公之儒道,為君子儒否?乃小人儒邪?”

  許敬宗的面頰抽搐,臉色鐵青。

  從之前長孫無忌的問題中,他已經覺察到,長孫無忌的矛頭,直指他的品行。

  如果他說自己是君子,那么定然會被長孫無忌引以《殲妄注》的流言上。不管他能否解釋,都會在這麒麟臺上,削了顏面。如果他說自己是小人儒…只怕曰后就休想呆在麒麟臺。

  儒家親君子,遠小人的思想,他又如何立足?

  這個家伙,是一步步把自己往溝里面帶啊…

  許敬宗暗自苦笑:又是個充滿正義感的家伙。沒經歷過世事的磨練,焉知這生存的不易?

  他沉吟片刻,思考應對之言。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一陣鼓掌聲。

  掌聲響起的很突兀,讓眾人不由得循著聲音看去。卻見李言慶一襲青衫,腰系玉帶,立于門階之上,微笑鼓掌。

  “公子!”

  “對啊,是鵝公子…”

  “錯,是李縣男。”

  人群中,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薛收等人紛紛起身,向言慶遙遙拱手。

  李言慶笑道:“二位經辨,精彩絕倫,言慶亦收益頗多。言君子小人,我有一語,不知當講否?

  我記得《左傳》曰: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

  今以此句,為經筵結論…二君皆博學之士,長孫志向恢宏,心存高遠;許兄歷經波折,亦明一粥一飯,得之不易。易曰: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我今開設麒麟館,亦正是此意:愿得天下人指教,我之道途。今聞諸君經辨,言慶甚喜之。蓋因吾道,從此不孤。”

  孔穎達起身問道:“但不知李縣男所求何道?”

  “我之道,十載前即亦有之,不知薛大郎尚寄否?”

  李言慶說罷,向薛收看去。

  薛收一怔之后,瘦削面頰,旋即流露出一絲笑意。

  他一拱手,“薛收記憶猶新。”

  “然則,八年前,我遠赴蜀中,遇先賢而得教誨,又立下宏愿。

  此亦為我開設麒麟館之根本。今曰聞諸君論道,令我茅塞頓開,故將此宏愿與諸君,望諸君共勉。”

  以李言慶的爵位,聲名,皆遠勝麒麟館眾人。

  他在不經意間,把話題岔開,更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即便是包括長孫無忌在內,麒麟館眾士子齊聲道:“愿聞李縣男之宏愿。”

  “取紙筆來。”

  李言慶大笑著,邁步走上麒麟臺。

  李淳風捧著一卷道書,急匆匆跟在他的身后。

  他從一名士子手中,接過紙筆,在書案上鋪開來;一旁小沙彌弘忍,也在道信的示意下走上前來。只見他挽起袖子,輕輕研墨。李言慶提筆沉吟片刻,蘸飽了一筆濃墨之后,在雪白宣紙上,龍飛鳳舞寫下一行大字。

  自鄭世安過世后,李言慶就少有墨寶。

  即便是麒麟臺的提名,也出自當代書法大家歐陽詢之手。

  當時顏相時曾問他,為何比自己題字?李言慶回答說:祖父亡故,無心作書。兼之這字由心生,麒麟臺乃神圣之地,求的是圣賢之道,焉能以悲戚之心題寫?還是另請高明為好…歐陽詢的書法當中,尤以楷書為最。

  其筆力雄奇,結構獨異,在后世被稱之為‘歐體’。

  當時歐陽詢正好在洛陽,于是欣然受命,提筆留書‘麒麟’二字。

  顏相時也好,孔穎達也罷,對李言慶的字,都極為向往。如今言慶當眾留字,自然生出濃厚興趣。

  他們圍聚上來,看著宣紙上的字跡,漸漸變了臉色。

  薛收輕聲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眾人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看李言慶的目光,似又有不同。言慶寫完之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弘忍和李淳風,心中一動,提筆寫道:大業十二年三月十六,李言慶自太室山歸,逢麒麟館經辨,心生感觸。

  弘忍研墨,淳風侍筆。留此十六字,與麒麟館學士共勉!

  李淳風頓時眉飛色舞,弘忍也不由得笑逐顏開。

  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半緣君題字,能在上面留有自己的名字,就算是修行高深的人,也會為之心動。更何況,此時的李淳風和弘忍,尚是孩童。對于這種事情,焉能不高興?

  可李言慶卻沒有想到,此時站立在麒麟臺上的八個人,有七人被后人統稱為:麒麟館七學士。

而生下一人,亦在史書中,留下深深烙印  入夜后,李言慶和長孫無忌一同,回到鞏縣。

  這一路上,長孫無忌悶悶不樂,似乎情緒不太高。

  他幾次想要開口,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言慶也沒有詢問,一路匆匆,抵達家園。

  李言慶此時已知道高夫人母女都來了!

  并且竇奉節,也一同來到鞏縣。

  只是回到府中的時候,天色已晚,高夫人已經休息。長孫無垢也早早睡下,李言慶沒有打攪她們。

  吩咐毛小念準備了一些飯菜,他拉著長孫無忌和竇奉節,在后院湖畔的涼亭中飲酒。

  “奉節,我記得你去年來信說,已出任陽山鎮鷹揚府別將,怎么有功夫跑來我這里?”

  陽山鎮,位于邛都郡治下,也是隋室位于蜀南的唯一一座軍府。它在大渡河南岸,是通往越嶲郡的橋頭堡。鷹揚府設有鷹揚郎將,下設鷹擊郎將。而在鷹擊郎將之下,有別將、長史、兵曹三人,再往下,才是團、旅、隊、火四級軍制。竇奉節因有平定洈山生僚的功勞,此后又參加了對越嶲飛頭蠻的戰事,立下赫赫戰功。

  加之竇軌出任眉山郡郡守,與蜀郡都尉段鐘葵關系密切,所以竇奉節很輕松的就成為別將。

  說實話,竇奉節的姓格,不適合獨鎮一方。

  也就是說,他不是那種能領兵打仗,獨擋一面的人才。可若是讓他具體做事,處理細節,卻是一把好手。竇軌也深知自己兒子的秉姓,所以也沒打算讓他去當主將。休看如今盜匪叢生,但是在巴蜀治下,卻是格外平靜,可謂一方樂土。

  竇奉節臉一紅,有些扭捏。

  “我爹給我定了一門親事,我這次就是為了這親事而來。”

  “親事?”言慶忍不住好奇打聽:“不知是哪家閨秀,居然有這福氣?”

  “唔,就是唐國公的七女兒,李永嘉。”

  李永嘉?

  李言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沒想到,竇奉節最終是娶了李淵的閨女。這繞來繞去,和自己的關系是越發密切。

  “這李永嘉,品行如何?何等樣貌?”

  竇奉節撓撓頭,“我哪知道?此事是三叔和唐國公商定下來。你不知道,三叔次子竇誕前年喪偶,于是三叔就和唐國公商量,將唐國公次女李永寧嫁給了竇誕。順便也敲定了我的親事。

  我這次去太原,就是為了此事。”

  “你要去太原?”

  言慶眉頭一攢,輕聲道:“如今往太原的路,似乎不太安定。你只帶四個隨從,恐怕會有危險。”

  “沒關系,叔祖已經安排好了,等到了河東縣之后,唐國公會派人接我。

  那河東縣的縣令盧赤松,與唐國公和我叔祖關系挺好,已經派人在溫縣等我。我明天一早,就要動身往汜水關…對了,聽說裴大郎如今當了牛渚口鷹揚郎將,你讓他在關口接我。”

  竇奉節的三叔,就是竇抗。

  李言慶聞聽笑道:“這有何難?我待會兒就派人去牛渚口送信,讓那裴元慶在汜水關接你。”

  “聽說他也成親了?”

  “恩,去年和陽夏的謝麗珠成親。

  不止是他,老徐也成親了,娶了宏毅的妹妹。宏毅大概是在明年成親,和嶺南馮家的女兒。”

  “原來大家…都成親了!”

  竇奉節笑瞇瞇的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羨慕。

  可就在這時,長孫無忌蓬的放下酒杯。

  “言慶,你今天是故意的,對不對?”

  李言慶微微一笑,拿起酒壺,給他滿上一杯酒,“無忌,終于肯開口了?呵呵,我一直等著你問我呢。”

  長孫無忌的臉色,騰地變了。

  “這么說,你真是有意為之?”

  李言慶點點頭,“可以這么說。”

  “你…”長孫無忌有些氣急敗壞,“你可知道,那個許敬宗編撰殲妄注,玷污了你的聲名?”

  “我知道。”

  長孫無忌訝然張大嘴巴,看著言慶,半晌后輕聲道:“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無忌,奉節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你登臺的時候,我尚不明白你為何上去。可是后來,我也明白了你的用意。你是不是想把許敬宗趕走,以保全我的聲譽呢?”

  長孫無忌說:“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慢著,這件事情…”

  李言慶笑著點點頭,“沒錯,是我在暗中,推波助瀾。”

  “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開設麒麟館,每年要花費幾許?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安撫那些流民,饑民,每年要投入多少?無忌,我可以告訴你,這三年來,我的投入,幾近滎陽、潁川、梁郡、東郡…四郡庫府所得。如果沒有許敬宗,你現在看到的滎陽,會是什么樣子?我來為你形容,餓殍遍野,盜匪叢生。百姓會易子而食…”

  長孫無忌緘口不言。

  “你們在說什么?”

  竇奉節好奇問道。

  李言慶卻沒有理睬他,而是凝視長孫無忌,低聲道:“如果沒有許敬宗,我如今恐怕已經…無忌,我知你一番好意,也知你志向高遠。

  可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許敬宗這個人的才華不俗,而且愿意為我背負污名,我豈能不用?說實話,我編撰《殲妄注》,所為的就是斂財。這世上的殲妄多如牛毛,數之不磬。他們能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我為何不能從他們身上榨取脂膏,來安撫百姓呢?我知道你會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可問題是,我只知道餓死的君子,卻未百姓得一益處…今我撰《殲妄注》,也許百年之后,我也名列其中。

  可我不后悔…能為崇高的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還記得我今天在麒麟館所言:為生民立命。生民何以立命?無他,吃飽穿暖而已。”

  長孫無忌陷入沉默之中,久久不知該如何言語。

  “何為君子?

  孟夫子,可為君子乎?”

  長孫無忌點點頭,“孟夫子可為君子。”

  李言慶笑了。

  他端起一杯酒,用手中銀箸輕輕敲擊碗碟:“鄰家焉有許多雞?

  乞丐何曾有二妻?

  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這一次,連竇奉節也聽明白了,頓時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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