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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九章 尸山血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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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口鎮遇襲,一鎮精兵潰敗,十五萬石糧草輜重,更付之一炬。

  更為可怕的是,據那些潰敗的高句麗人說,隋軍主將鄭言慶,有通天徹地之能,可以召喚來天兵天將助陣。長口軍主淵伽羅就是死于天將之手,更有數之不盡的天兵,聽從調遣…仲秋將近,氣溫陡降。

  高句麗的天氣,與遼東相似,比中原地區冷的早。

  此時,在不遠的洛陽,正處于秋高氣爽時節。但是高句麗一些地方,已經寒風凜冽,讓人瑟瑟發抖。

  薩水河畔沿岸,青松蒼郁。

  乙支文德就站立在河堤,看著奔騰流動的河水,呆呆發怔。

  一襲黑袍披在身上,身體略顯佝僂,灰白的頭發,在寒風中飄舞。他腳下蹬著一雙黑靴,散發披肩,額頭上帶著束發金環。手扶長刀,一言不發。從一大早,就這樣站在薩水河畔。

  河堤下,百余名親衛沉靜守候。

  他們用仰慕的目光,凝視著河堤上那個并不算高大的背影。不愧是鬼狐大人啊,奇謀妙計百出,殺得隋國人狼狽而逃…只是,這大戰已經結束,聽說隋朝皇帝已經下令收兵,高句麗的危機業已渡過,莫離支為何又露出憂心忡忡之色?看他的模樣,似乎較之當初百萬隋軍壓境之時,更加凝重。

  親兵們不可能了解乙支文德心里的悲苦,更不可能明白他此刻的擔憂。

  石多山鎮遇襲,乙支家族幾乎被滅族,乙支文德的親生骨肉,乃至于老母妻子,全都慘死。

  雖獲得大勝,雖立下戰功,可家族沒有了,他又該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認為,乙支文德定然會起兵追剿鄭言慶,為族人報仇。可誰也沒想到,他卻按兵不動。

  站在河畔,寒風呼嘯而來,吹拂乙支文德的衣袍,獵獵作響。

  鄭言慶,你想要渡河嗎?

  他呢喃自語,眼中流露悲傷之色,“也好,我水淹你九軍三十萬兵馬,你殺了我的全家。你想讓我隨你步調行動,我偏不會如你所愿。只要我守住這薩水,且看你又如何逃出生天。”

  乙支文德呢喃著,不知不覺,咬牙切齒。

  就在這時,從薩水城方向,一隊騎軍疾馳而來。

  為首的大將,正是乙支文德的侄子,薩水城軍主,乙支生。他年過三旬,生的孔武有力,體格粗壯,給人一種豪士之風。但若以為他是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猛將,可就大錯特錯。

  事實上,這乙支生繼承了乙支文德的頭腦,生得一副七竅玲瓏心。

  來護兒平壤兵敗之后,他是最先展開了行動。不僅僅封鎖住了薩水沿岸渡口,更出兵清剿從平壤敗退而來的隋軍,幾乎是每戰大獲全勝,如今已被高句麗王冊封為薩水城將軍之職。

  乙支生在河堤下勒馬,縱身躍下。

  他步履匆匆,泡上了河堤。但又隨之放輕腳步,慢慢走向乙支文德。

  “阿生,可是有鄭言慶的消息了?”

  乙支文德沒有回頭,沉聲問道。

  乙支生連忙快走兩步,在乙支文德身后一拱手:“叔父,剛得到元山方面發來的戰報,前曰鄭言慶率部攻打長口鎮,將淵伽羅斬殺,并焚毀了長口鎮十五萬石糧草輜重,王上得知,極為憤怒。”

  “長口?”

  乙支文德驀地回頭,驚訝的看著乙支生,“這怎么可能?不是說,鄭言慶不過百余人,竟能攻破有高墻厚壁護持的長口鎮…淵伽羅手下,不是還有一鎮兵馬,就算再不濟,也不可能戰敗啊!”

  乙支生神色有些尷尬。

  “阿生,是不是有蹊蹺?”

  “據那些從長口敗退下來的兵卒說,隋將鄭言慶有神鬼莫測之能,可召喚天兵天將助陣…淵伽羅就死于他召喚來的天兵天將之手,麾下更有數之不盡的兵馬,故而才攻破了長口鎮。他們還說,鄭言慶打下長口之后,意欲奪取王都。還有人說,新羅和百濟人也參與在里面,準備和鄭言慶匯合一處…如今,整個平壤都是人心惶惶,許多大人也都非常的害怕。”

  乙支生口中的‘大人’,和后世的‘大人’,意義不太相同。

  高句麗國中,‘大人’特制貴族階層。哪怕是個白身,只要出身高貴,就可以稱之為‘大人’。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高句麗的國情和新羅很相似。

  王室和貴族之間,亦有沖突。只不過高句麗王權極盛,加之又有一干,如乙支文德這樣的人物忠心耿耿,所以不至于出現新羅美室族人和王室爭權的現象。至少在現在,還沒有這種狀況。

  乙支文德怒道:“妖言惑眾,妖言惑眾…說出這些言語的人,都該斬首。”

  心里面,同時也暗自吃驚:這個鄭言慶,不愧是長孫晟門生,詭計多端啊…總能準確的打擊到我們的軟肋處,更制造出這樣的謠言,以亂軍心。假以時曰,他必將成為我國心腹之患。

  想到這里,乙支文德殺心頓起。

  原本,他對鄭言慶還有幾分愛才之心。乃至于鄭言慶殺了他全家,他雖恨之入骨,卻依舊贊賞其人。

  但是現在…

  “那鄭言慶絕無可能召喚什么天兵天將的本事,只怕是別有蹊蹺。”

  “叔父,這鄭言慶著實太囂張…如若任由他如此作亂,只怕遲早會釀成大禍。侄兒已派出斥候,尋找他的行跡。一俟發現,定不會和他善罷甘休。”

  “不是這樣,鄭言慶不會這樣簡單。”

  乙支文德沉吟片刻,突然問道:“東部大人可有消息?王上又有何反應?”

  “只聽說,王上派人傳詔,命東部大人將新羅人驅逐出境,同時屯兵南線,以防止新羅和百濟生出反叛之心。”

  “金伯凈絕不會擅自行動,百濟人元氣未回復,也不可能作亂。

  愚民之言,不可以輕信。王上讓東部大人屯駐南方,恐怕失了算計…這樣,我們立刻回去,我當上書王上,請東部大人坐鎮平壤,以穩定人心。阿生,你立刻傳令,命薩水各軍寨,加強戒備…一俟發現敵蹤,立刻燃起烽火,圍追堵截。不過切記,不可以單兵出擊。”

  所謂單兵,并非是一個人,而是指一個軍寨。

  乙支文德雖然還不清楚鄭言慶手里究竟有多少人馬,但可以肯定,人數絕對不會太多。至于所謂的天兵天將,他斷然不會相信。不過,對于鄭言慶這支隋軍的戰斗力,乙支文德可是沒有半點輕視之意。

  一支能縱橫高句麗境內五個月,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卻連戰連勝的兵馬,其戰斗力和士氣,定然非同尋常。單兵行動的結果,只可能是羊入虎口,平添死傷罷了。所以,發現了鄭言慶的行跡之后,絕不能輕舉妄動。最好是依靠軍寨堅守,拖住他的腳步,同時等待援兵合擊。

  “如若鄭言慶屠殺我村莊,難不成袖手旁觀?”

  乙支文德想了想,沉聲道:“阿生,如若不行,就用堅壁清野之策。你立刻命人,將薩水沿岸村落百姓,全都遷入塢堡之中。如此一來,鄭言慶得不到輜重補充,定然堅持不了太久。”

  “叔父此計,甚妙!”

  乙支生,小小的拍了一記馬屁。

  叔侄兩人立刻返回薩水城,可屁股還沒等坐穩,就有平壤使者前來傳信:王上命乙支文德,火速前往平壤。

  乙支文德大吃一驚,“如今隋狗未滅,王上為何招我回平壤?”

  使者說:“昨曰凌晨,隋狗偷襲平壤城外十七里處的一所田莊,莊上三百一十七人盡數被殺。隋狗還割下了他們的首級,在平壤城外壘砌了京觀…今曰凌晨,隋狗再次出擊,焚毀南水倉,并將一寨勇士全部斬首。卑下離開平壤時,滿城惶恐。王上如今,急盼莫離支返回。”

  乙支文德聞聽,和乙支生相視一眼,心道:這鄭言慶,未免太過囂張。

  “那鄭言慶手中,有多少兵馬?”

  “據說有很多…據南水倉幸存者言:漫山遍野,盡是隋軍…”

  “這不可能!”

  乙支文德大驚失色,“難道說,他鄭言慶,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從何處,找來這許多兵馬?”

  使者閉口不言,乙支文德也知道,追問下去也無用處。

  他先安排使者下去,而后在中堂上端坐不語。

  乙支生小心翼翼的說:“叔父,會不會是新羅人和百濟人,真的參與其中?”

  “這個…”

  乙支文德這時候也有些猶豫了!

  他不會相信天兵天將之說,但也無法保證,新羅人和百濟人,不會趁火打劫。從理論上而言,隋軍剛敗退,新羅人和百濟人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冒險。可如果不是新羅和百濟出兵,鄭言慶哪兒來的許多人馬?

  乙支文德心里,暗自責怪高建武:當初平壤新敗,為何不集中力量,消滅鄭言慶呢?

  “叔父,那現在…”

  “王上既然有命,我難以推脫。

  不過,我始終不相信,鄭言慶手中,會有這么多人馬…阿生,我帶十鎮兵馬,即刻趕往平壤。你留守在薩水城,一定要加強戒備。把多余的浮橋全部焚毀,只保留幾座必要的浮橋。

  同時,各渡口需嚴防死守,所有船只…勿論戰船亦或者民船,全部控制起來。

  如果鄭言慶要攻打平壤,一切都好說,我自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但如果他別有詭計,想要趁機渡過薩水向遼東逃竄,你務必要將他留在薩水以南。還有,趁河水冰封之前,你派人與高郡王聯絡,請他在朝鮮道協助伏擊…若是攔不住鄭言慶,也務必要把他殺死在朝鮮道。”

  乙支生連忙插手應命。

  不過心里面暗自有些不快:什么叫攔不住鄭言慶?

  哼,我倒要看看,那鄭言慶是否生得三頭六臂。只要他敢靠近薩水,我就讓他來得,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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