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戍法。
早在南征之役的時候,為了填補抽調西軍南下后橫山防線出現的兵力真空,韓岡就已經向趙頊提出了更戍法,將河北和京營的一部分兵力調往陜西去鎮守各路寨堡。
盡管河北、京畿兩地禁軍的戰斗力已經不比廂軍強到哪里去,遠遠比不上西軍和河東軍,甚至不比陜西的鄉兵組織弓箭社和忠義社,除了裝備。
但由于南面的戰局進展太快,安南行營只動用了第一批南下西軍就解決了交趾,加上各地軍頭,尤其是河北、京營的禁軍將領,明里暗里的抵制,鼓動士兵們跳出來鬧事,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眼下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遼國威脅,又僅僅是河東和陜西換防,情況倒也不會變得跟前次一般。不管怎么說,河東軍和陜西軍都比較聽話,也不畏戰事,而不是像京營和河北軍那般,爛到了骨頭里。
話說回來,將河東路的下位禁軍與陜西西軍中的精銳換防,加強河東這個關鍵節點,這是保證對遼防務的關鍵,是當務之急,就是下面的將校士卒有異議,趙頊也會強壓下去,
——只要趙頊同意自己的建議。
韓岡雙手持笏,等著趙頊的決定。
趙頊并不反對韓岡的提議。更戍法對重整河北、京營禁軍的戰斗力和加強朝堂對禁軍的控制力,都是有好處的,而且有了這個例子在前,開了頭之后,今天用西軍替換河東軍,明天就能將京營和河北交換去陜西、河東。
只是要調動多少兵力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就要好好想想了。
他望向同簽書樞密院事,“郭卿?你看此事是否可行?”
郭逵低頭想了一下,道:“要想加強河東兵力,做到韓群牧所說的西制黨項,北當契丹,東援河北,那么至少要投入二十到三十個指揮的馬軍或是有馬步人才堪使用,如果再將更戍法調出河東的兵力算進來,那更是要調入三萬到四萬精銳堪戰的西軍。”
‘二十個指揮!’
“三萬到四萬?!”
不論趙頊,還是政事堂中三位宰執,都對這數字嚇了一跳。
三萬到四萬的禁軍,相對于天下近六十萬禁軍總數來說,看著的確是不多。但如果將精銳堪戰這個條件考慮進來的話,這就是陜西緣邊的一個經略安撫使路所能掌握的全部作戰兵力。再加上其中有二十到三十個指揮的馬軍或是有馬步人——也就是靠馬匹機動,作戰時下馬的軍隊,京城中有一名為龍騎的軍額,——這個限制,幾乎是抽空了一路兵馬。
趙頊倒吸一口涼氣:“三萬、四萬的精銳西軍,其中還有一萬以上的騎兵,都能抵得上半個河東路。”
‘是大半個!’韓岡心道,如果刨除折家的軍力,這個數目的精銳西軍,其實已經跟剩下的河東軍的實力相差無幾。
郭逵應聲道:“契丹控弦百萬,隨時能抽調南下的騎兵至少十萬。四萬西軍中,能隨時抽調出來援助河北的也就是包括萬余騎兵在內的二萬人而已。”
趙頊皺眉想了片刻:“三十個指揮的馬軍或有馬步人未免調動得太多了一點,將其中一半改成蕃騎如何?”
郭逵和韓岡同時搖頭。
郭逵道:“蕃人可驅之作戰,用以駐防名城,恐會生亂。”
韓岡也道:“蕃軍善戰,可惜難受約束,陜西漢蕃之爭從未止歇,貿然移防河東,又是一致亂之源。”
“更戍只限禁軍,要是將蕃軍移防,朝野內外牽扯的事就太多了。”呂惠卿也反對趙頊的這個想法,“安史之亂殷鑒不遠,蕃軍可用不可信,不可使其常駐中國。”
京城中的禁軍行列里,其實也有歸明渤海、契丹直第一,契丹直第二,土渾直,這樣的由渤海、契丹和土渾為名的軍額,但兵力從來都不多,而且那還是開國之初利用俘虜建立的外籍軍隊。契丹直已經取消番號,而沒有取消番號的,如今里面的人早就換了幾茬,雖然還有當年俘獲蕃人的子孫,可全都跟漢人沒有任何區別了。
而且這些蕃軍都是成立在開國之初,其時制度未立,那倒也罷了。現在沒有人敢冒這個風險,而且也沒那個必要,漢軍的戰斗力在加強了裝備之后,能輕而易舉的壓倒蕃軍。
被兩名通曉軍事的重臣,以及一名參政同聲反對,趙頊也息了調用蕃軍的心思:“三十個指揮就三十個指揮吧,陜西諸路還是能擠出來的。”
“更戍之制,不僅是地方領軍之將在地方坐大,其實也有練兵的用意在。千里跋涉,都是征戰時常見而日常訓練不到的,此乃祖宗訓兵之良法。陜西、河東換防,正好當做開戰前的練兵。”
對韓岡這番話,趙頊聽得進去,也能理解得了。
調動數萬大軍換防,本身就是對軍隊戰斗力的一個巨大考驗。也是對地方州縣支援能力的考驗。
陜西通河東,肯定走的是汾河谷地,從晉州穿陽涼關入太原,兩邊加起來七八萬大軍,包括上萬馬騾,地方上要籌備的糧草和資材都是個天文數字,一來一去,領軍的將校和沿途州縣的官員,誰合格誰不合格,有能無能,在這一次的換防中,就能大體上看得出來了。要是開戰后才爆出問題來,對戰局的影響可想而知。
薛向沉默了半天,這時候也開口道:“過年后就開春了,契丹即便想要用兵,也得等到秋后,用半年時間,在陜西、河東之間移屯更戍,三四萬兵力不算是太大的問題。”
“那就這么辦吧。”趙頊最終拍板,為了滅亡西夏,一點小問題還是可以克服的。
只是當他看看崇政殿中的幾位臣子,大宋天子的臉又掛了下來。
陜西、河東差不多有一百個指揮要對調駐防地點,肯定少不了樞密院來主持。但樞密使和樞密副使都在家里待參,但是怎么簽發公文都是一樁難題。
這么重大的決議,從樞密院出來的文件,若是只有郭逵一人的簽押根本沒有任何效力,就是上面還蓋了天子的印璽也是一樣,必須要有樞密使或樞密副使的簽押。
但不管怎么說,先行在河北修筑軌道,溝通南北,與此同時在關西囤積糧草,并輪換河東陜西守軍,靜待時機的策略就這么確定了下來。
接下來一些人事安排就不是韓岡該插話的議題了,但趙頊還是留下了他和薛向,以備咨詢。
這基本上就是韓岡今后一段時間內,在朝堂上所能起到的作用。
盡管一個同群牧使,是實職差遣中是難得的閑差。但日后只要是有關關西、廣西的軍事,軌道的修造,軍器的發明生產,以及鋼鐵行業的發展,照樣還是得來咨詢他韓玉昆。
王韶出外了,章惇在家閉門待參,趙禼、熊本都遠在邊州,眼下的崇政殿中,韓岡已經是唯一一個擁有統帥大軍出戰經驗的文官了,除了擔任簽書樞密院事的郭逵以外,在軍事上以他的發言權份量最重。
雖然不管事,但他照樣能在軍國重事上參政議政,這是權威的份量!
韓岡也在用余光掃視著崇政殿中的幾位同僚。兩府加起來就四人在殿上,這個人數實在是可憐了。不過這個問題應該很快就能解決了。
為了簽發兩路移防的公文,至少得有一名樞密使或是副使出來簽字畫押。兩名待參的樞密使和副使,呂公著事涉為人倫大案關說,短時間內別想出來,章惇不過是購買民田時出了點問題,被御史給咬上了。從程度上,章惇身上的問題是遠遠輕于呂公著。
既然天子需要人在公文上簽字畫押,那么章惇被解放出來也就是理所當然。
韓岡這么想著,只是當他的眼睛瞥到了薛向身上,原本很有自信的想法,卻又變得不是那么有把握了。
隔了一天,應了韓岡當時在崇政殿上不妙的預感,薛向升任樞密副使的任命也下來了,呂公著和章惇依然在家中待著。緊接著,前一日在崇政殿中做出的決議,走過了一系列流程,從政事堂和樞密院中發布出來。
然后,群牧使韓縝兼任翰林學士的任命也跟著出來了。
韓縝是群牧使,韓岡是同群牧使,一為正任,一為副職。可韓縝只是龍圖閣直學士,而韓岡是龍圖閣學士,雖然兩人的學士、直學士都僅僅是不厘實務的貼職,但韓縝從名義上說還是韓岡的下屬,朝堂上合班站位,韓縝得站在韓岡身后。
這一點當然成問題。韓縝可是王安石一輩的老臣,出身自靈壽韓家,一門顯貴。加上從差遣上算,韓縝也是高于韓岡。所以趕在韓岡走馬上任之前,韓縝成了翰林學士。
韓縝靠了自己才被提升,韓岡倒是沒有什么閑心去開玩笑。因為章俞購置田地時所犯一干違反律條的錯誤最終被定罪,使得章惇終于辭去了樞密副使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