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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鬧市紛紛人不寧(下)

  韓岡義正辭嚴,聲音也大得足以讓整條街都聽見。當著街上百多人的面,被人揭了老底,黃德用的那顆大瘤由紅變青,又由青變紅。發狠了半天,終究還是不敢讓跟班上前把站在眼前大放厥詞的村措大打個臭死。身為縣衙班頭,當街毆打士子,這等橫行霸道之舉,其實是犯忌諱的。光天化日之下,這等干犯律條的事黃德用卻也是不敢做。除非能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那時才是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

  “好!好!好!算你韓三有膽色!…就看你能硬到什么時候!”

  黃德用也不知道橫渠為何物,只是被韓岡激得怒極反笑,也不再多說,一把推開圍觀的眾人,轉身便走。

  “黃班頭好走,韓某不送了!”韓岡對著黃德用的背影,遙遙的把話送了過去。

  劉三見主子走了,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走時還不忘丟下一句狠話:“韓三,你記著!”

  韓岡哈哈大笑:“韓某記性雖好,但小嘍羅我可記不住!”

  韓岡俏皮話伴著劉三狼狽而走,引得四周觀眾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在秦州城中,黃大瘤的人緣顯然不好,看到他和他的跟班受窘,開心的占了絕大多數,卻沒一個出來為他們說話的。

  聽見身后的笑聲,黃德用面色越發的猙獰。他本打算先困住韓家來應付差役,讓韓千六不得不賣兒賣地,最終將人和田產自個兒獻上來,而不是下死手去硬搶。畢竟用這等絕戶計去謀奪他人田產家眷,也不是什么光彩事。韓岡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若是真的鬧到衙門大堂上去,強壓下去雖然不難,但少不得要麻煩到陳舉陳押司。

  不管怎么說,黃德用是不想驚動到陳舉這尊大神的。今天聽說韓岡老老實實的來服役,本以為幾句話把沒見過世面的少年人給嚇住,不鬧出大動靜就把人和田弄到手。但現下給韓岡在街頭上一陣耍鬧,陳舉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黃班頭脖子上的大瘤紅得發紫,顯是氣急敗壞。他面目獰惡,發狠道:“區區一個村措大也敢在俺面前抬著頭說話,也不看看俺黃德用是什么人物!到了這秦州城里,是條龍得給我盤著,是只虎也得給我臥著!”

  目送著黃德用一班人走遠,韓岡向著周圍叫好聲不絕的閑人們拱拱手,轉過身進了普修寺中。

  跨入寺內,韓岡臉上笑容難掩,盡管方才在街上只有百多人見識到,但至少他的名字應該能在兩三天內傳遍整個秦州城。

  只是普修寺的住持和尚卻一臉憂心,“韓檀越,你怎么硬頂那黃大瘤。”道安和尚快七十了,乃是膽小怕事的性子,“他是陳押司的親信。陳押司在秦州城可是一手遮天的,任誰也開罪不起!”

  “驚擾師傅了。”韓岡沖道安作了個揖,道:“只是這等小人須讓他不得。否則他得寸進尺,卻是更為難制!”

  老和尚搖頭嘆氣,韓家老三別的都好,就是性子太烈了。小時候狂傲一點那是沒見過世面的夜郎自大,聽說這兩年在外游學,怎么還是這個脾氣,“年輕人的脾氣太剛烈不是好事,忍他、讓他、不要理他,這才是長遠之計。如今鬧起來,事情怕是會難以收拾啊。”

  韓岡低頭唯唯遜謝,心下冷笑:‘我只怕事情鬧不大!’

  他當著街上近百人的面跟黃大瘤撕破臉皮,此事怕是到了今夜就能傳遍城中。而他韓岡身為橫渠弟子的消息,也同樣會傳入有心人的耳中。黃大瘤見識少,不清楚韓岡口中的橫渠先生究竟為何方神圣,但秦州城中總會有人知道的。

  韓岡師從張載兩年,見過的官宦子弟為數眾多,很清楚他的老師在關西擁有什么樣的人望。與張載弟子比起,黃大瘤又算得上什么東西!?韓岡方才其實根本不需要刻意激怒黃大瘤,只要設法把他自己的身份傳出去,多半就會有一兩個官員看在張載的面上,幫他脫離現在的困境。

  可最大的問題還是在這個‘多半’上!韓岡最不喜歡的就是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萬一沒人幫忙怎么辦?萬一幫忙的人出手遲了一步,韓家已經被逼得賣地賣女又怎么辦?所以韓岡只能選擇把事情鬧大。聲勢鬧得越猛,他橫渠弟子的身份傳播得也就越快、越廣。黃大瘤畢竟只是小人物,事情真的鬧大了,怕是他自己都要退縮。說不定他背后的陳舉也會投鼠忌器,反過來整治黃大瘤和李癩子。

  想到這里,韓岡不禁暗嘆,也就是在舉目無依的秦州,若是在長安,根本就不會有這么多麻煩。哪個士子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同學受小人之辱?就算關系生疏,但同窗就是同窗!且少年人容易激動,只要幾句話就能挑撥起來打抱不平,對付起黃大瘤、李癩子之輩,實在太容易不過。

  又轉回廂房中,韓岡有些疲累的躺了下來。前面已經把事情做了,就等著看看效果究竟如何。

  “想不到這書呆子倒是硬氣。照我說,不如把他安排到德賢坊的軍器庫里去好了。”

  “劉顯!監德賢坊軍器庫是什么樣的差事,給了韓三那措大?你是幫俺還是氣俺?!

  成紀縣衙的一間偏院中,本是兩人相對而坐。只是黃德用現在大怒跳起,幾乎要指著對面的戶曹書辦劉顯破口大罵。劉顯也不理他,只端起茶盞慢慢喝茶,韓岡早間去戶曹繳還征發文書時,是一副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書呆子模樣,黃大瘤竟然對這等窮措大氣急敗壞,讓劉顯覺得很好笑。

  見劉顯氣定神閑,黃德用慢慢冷靜下來。他眼前的這位四十出頭的清癯書生可是陳押司的謀主,不動聲色便能致人于死地,不然自家也不會找他來商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劉顯放下茶盞,湊了過去,壓低的聲音透著詭秘:“你可知道,經略司的王機宜提議要重新檢查秦鳳路各軍州軍備的事?”

  “王機宜?李相公不可能會答應吧?”黃德用并不知道越俎代庖四個字怎么寫,但他能看得出王機宜如此提議,可是有著侵犯經略使權力范圍的嫌疑。

  “不,李相公已經點頭同意了。”

  黃德用聞言一奇,問道:“不是聽說李相公跟王機宜合不來嗎,怎么又同意了王機宜的提議?”

  劉顯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相公來了秦州已有半年,這也是應有之理。何況李相公是秦州知州,有機會對另外的四州一軍指手畫腳,他怎會不愿意?再說了,就算有怨聲,也是王機宜的提議,須怨不到李相公的頭上。”

  秦州知州按慣例是兼任著秦鳳路經略安撫使一職,在軍事上有權對秦鳳路轄下包括鳳州在內的幾個軍州進行指揮,所以秦州知州的本官品級往往比普通知州要高上幾級,也時常被人尊稱為經略相公——相公一詞在宋代最為貴重,官場上的正式場合,只有宰相才能如此稱呼,但在地方上,路一級的最高長官有時也能享受到——不過平日里,秦鳳路下面的另外那四州一軍,對秦州知州李師中的話,卻是愛答不理。能有機會找幾個不聽話的同僚的麻煩,李師中豈會不愿?

  劉顯繼續道:“既然是李相公下令,秦州自是要排第一個。再過幾天,等李相公從東面回來,州里各縣各寨便都要開始檢查,你以為成紀縣會排在第幾個?”

  黃德用遽然站起,神色甚至有些張皇。他先探頭出去看看門外,而后才返身回來,壓低聲音問道:“還是用七年前的那一招?”

  劉顯笑得風清云淡,低頭啜了口茶湯,方慢悠悠的點頭道:“這樣最是干凈利落。押司也是這般想的。”

  黃德用有些擔心:“縣中不會有事,但州里會不會查下去?李相公可是個精細人。”

  劉顯笑著搖頭,道:“經略相公去了隴城縣,陳通判也剛剛罷任,其闕無人補。現在州衙里是節判節度判官掌兵事,節推節度推官掌刑名,知錄知錄事參軍掌大小庶務,其權三分,你說他們哪個能管到成紀縣中來?等到李相公回來,該死的死了,該燒的燒了,人證物證又早已備齊,他能做的,也只剩定案了!”

  說完,劉顯端起茶盞又啜了一口,一舉一動都擺足了士大夫的派頭。輕易的完成了陳舉交給她的任務,順帶又能從黃大瘤這里撈上一筆,劉顯心情很放松。只是他得意之余,卻忘了再細問一下黃德用在普救寺前,韓岡到底說了些什么。如果讓他知道韓岡的老師是橫渠先生張載,恐怕就笑不出來了。

  “好!”黃德用啪的一聲重重拍了下大腿,獰笑著:“今晚俺就讓劉三帶上兩個人去德賢坊,幫押司把事辦了。順便給韓三點教訓。看他明日是殺到州衙里,還是到州衙里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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