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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13)

  對各位書友說聲抱歉,周日白天有事要外出,中午的一更只能明天補上。

  李憲病后初愈,腳步還有些虛浮,往中軍大帳走過去的時候,身子依然搖搖晃晃,但身后的護衛伸手想攙扶他,卻都被他給推開。一病多日,連自己的差事都只能交托他人,這已經夠失敗了,要是被人攙著走路,他哪還有臉踏進章惇的營帳。

  “李承受。”

  “承受。”

  “小人見過承受。”

  盡管如此,李憲在安南行營中依然還是得到足夠的尊重——盡管是官位使然。

  一路上,見到他的將校士卒,都是立刻避讓到一旁行禮問安。還有些沒穿軍袍的,卻是老遠就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當然不是營中的禁軍士卒,而是配軍。禁軍都是有俸祿、有兵籍,多少人搶都搶不到一個位置,而配軍罪囚則是在軍營中做著粗重的雜務。犯法流放,第一等是海上的沙門島,第二等就是嶺南了。嶺南的軍營別的不多,就是配軍的罪囚多。

  從位于邕州城外的軍營西北角的天王堂,到章惇旌節所在的中軍大帳,有近一里的距離。李憲就是從天王堂出發,去參加章惇主持的軍議。

  天王堂中供的是北方多聞天王,也就是毗沙門天。不過現在大營中的天王堂,除了主殿以外,都給占下來做了療養院,但只安排生病了的將校,李憲就在里面躺了有七八天了。

  李憲作為內侍,是安南經略招討總管司走馬承受并體量公事,冗長的名稱代表著他的眼睛和雙手,能接觸到安南行營的每一個角落。可他比韓岡早一步從京城南下,可是在半路上就病倒了,在桂州修養了整整半個月。等到病情稍稍好了那么一點,就趕著來邕州,但剛剛到了地頭,就又倒下了來。過了將盡十天才算好得差不多,也算是幸運的趕上了出兵交趾的最后時間。

  參加軍議,還有見到安南行營中所有的文武官員,李憲都還是第一次。李憲從擠滿了偌大的中軍大帳的一張張面容上看過去,其中有些人去天王堂中探過病,但更多的還是十分陌生的臉龐。尤其是臉上滿是刺青的蠻部洞主,滿滿當當的竟有七八十人之多。

  李憲暗自思忖著,看來章惇和韓岡并不準備在三十六峒蠻部中樹立幾個大首領來,而是打算不論大小一視同仁,否則就應該點選幾個可靠或是勢力大的部族來,而不是讓他們擠滿大帳。

  章、韓兩人的做法,李憲并不能斷言好壞,兩種手段各有利弊,就是帳篷里面人太多,看著倒像是菜市口。

  監軍的到來,代表這最后一次戰前軍議終于可以開始。

  今天進行最后一次軍議,明日便要誓師出征。

  “這是廣源州的黃團練。”韓岡伸著手,為李憲引薦著身有官職的蠻部首領。原本在邕州、桂州的行營將領和經略招討司官員,基本上都在章惇、韓岡的許可下,去探視過李憲。

  “末將拜見承受。”在戰前趕到邕州的黃金滿向著李憲行禮問候。

  只是黃金滿是正任團練使,論官階甚至在章惇、韓岡之上,更別說李憲。就見他連忙回禮:“李憲見過黃團練。”只是心中充滿疑惑,為什么黃金滿敢在這時候到邕州來,不怕交趾或是劉紀等人抄他的老巢。

  “廣源州四大首領,申景貴、韋首安都已降順,只剩劉紀還猶豫不決,不肯投降。”韓岡緊跟上來的話,解釋了李憲心中的疑問,“現在韋首安本人已隨黃團練到了邕州,而申景貴也派了兒子來表示誠意。等軍議結束之后,就可以招他們進來問話。”

  “難怪…”李憲點著頭,很是感慨的章、韓兩人的手段,“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尚未出陣,親附交趾的部族恐怕就不剩多少了。”

  “依如今的估算,交趾能動用的兵員也就只剩五萬,除非交趾能征發起國中所有丁壯,否則在人數上也根本比不上即將南下的大軍。”韓岡正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宣揚交趾如今的困局,他大聲向李憲介紹一眾蠻部首領:“這些都是愿從號令的各峒洞主,總共七十八家,擁兵共計六萬,還有廣源州兩萬兵馬,他們將會在官軍出戰的同時,一起出發。”

  十萬!與現如今安南行營的官軍兵力合起來就是十萬。

  就算打個折扣,都有五六萬人之多。

  當初李常杰是帶著交趾、廣源的洞蠻殺來廣西,現在卻是官軍反過來利用洞蠻反殺回去。就是成色不夠高,這一群強盜遠比不上西北二虜的窮兇極惡。

  “十萬!”但李憲還是夸張的笑著,贊美著章惇、韓岡的手段:“加上官軍,已經足足十萬大軍!有十萬大軍枕戈待旦,區區交趾又何足道哉?!”轉過身來,他對著一眾洞主教訓道,“爾等宜當努力,若有功績,朝廷必不吝賞賜!”

  坐在主帥交椅上的章惇與韓岡飛快的交換了個眼色,嘴角都凝起一絲冷笑,李憲這兩句訓話,是趁機在帳中確立自己的地位,倒是會借勢。

  蠻部洞主們則哪里會想那么多,一起低頭受教。凍州洞主龍禮合恭聲道:“朝廷將交趾人口、土地,都賞賜了下來,小人等哪還敢貪求更多?定當效死,誓破交賊!”

  “定當效死,誓破交賊!”在龍禮合的帶領下,洞主們齊聲發誓,“定當效死,誓破交賊!”

  李憲似乎很滿意,點著頭笑著轉身。只是登時就見到韓岡臉上的微笑帶著寒意,心中先是一凜,然后就發現韓岡視線的焦點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身后。

  李憲頓時就明白了,這并不是針對自己,而是看起來打算要團聚蠻部的龍禮合。朝廷是不會允許左右江三十六峒中出現一個核心,如果有人有這份野心,肯定就會被盯上。

  韓岡收回帶著危險的眼神,繼續向李憲介紹了幾個蠻部的將領,連同儂智高的弟弟儂智會一并介紹過來。

  李憲不斷的點頭微笑,將人名和相貌一一對應上,心中卻是在贊著章惇和韓岡的手段。

  能聚來這么多蠻部首領,基本上都是畏懼于官軍的威勢,當然他們也是想著在征南的時候,分上一杯羹。但朝廷是不可能讓他們順順利利的跟在官軍后面撿便宜,必然要有方略應對。

  決不是讓他們上陣與交趾軍廝殺——若真想要數萬蠻軍上陣作戰,就不會允許他們現在這般一盤散沙,肯定是要整合起來。如今既然是各自獨立,那么作戰的主力只會是官軍,而一眾蠻部,則只會是分散出去,劫掠地方。為防這些蠻部太占便宜,所謂的刖刑,應該就是很重要的一個手段。

  其實李憲在聽說韓岡威逼洞主們對擄來的人丁都施以刖刑,以便管束的時候,就是這么在想了,眼下看著滿帳的蠻人更是得到了確認。

  僅僅是從對交趾丁口施加刖刑這一點上,就不能算壞事,至少各家蠻部即便得到了交趾的人丁,也無法用來擴張自己的勢力,只能拿這些廢人來做農務工。

  而且這些受了刑后的人丁,仇恨的主要目標不會是打完就撤離的宋軍,而肯定是日后朝夕相見的左右江蠻部。蠻部一時得到了土地,可日后還會是一團亂,不是交趾人起兵反叛,就是他們將交趾人都殺光。且蠻部想要拿到土地、丁口,就得先跟他們預定中的奴隸拼命廝殺——想必這段時間,經略招討司已經將刖刑一事給傳揚出去了。

  與交趾軍正面抗衡的是官軍,而在外圍劫掠州縣村莊的則是蠻部,苦活累活看似都是官軍來做,而蠻部可以避重就輕的撿便宜,但交趾人的抵抗必然會十分激烈。不過支援他們的主力都在與官軍對壘,失敗是必然,可一旦打出了火氣,下手就輕不了,到時候蠻部能得到多少收獲還真難說。這實際上就是毀掉了日后幾十年內,任何人借助交趾這塊土地興起的可能。

  也難怪天子會認同經略司的意見,將辛苦得到的土地分給這群蠻人。畢竟遲早是自家物,要拿回來容易得很,而且朝廷還不用擔罵名,也就是士林之中會有些書呆子亂說話。

  認識了一眾蠻將,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望著大帳中央的章惇和韓岡的側臉,李憲暗暗慨嘆,‘好手段啊!’

  章惇站起身,帳中靜了下來。

  章惇并沒有換上戰袍,顯得一派儒雅。但鋒銳又不失沉穩的眼神,則只有屢經磨練的重臣才會擁有:“時至今日,南下的官軍已有五千之眾,加上廣西能動用的兵力,總共一萬兩千兵馬。這是實數,也不忌諱對外傳。”

  章惇微微一笑,他并不介意說出手下兵馬實際數目,也不打算號稱幾萬十幾萬的虛頭。因為有過去的戰績在,由前日耀武的威懾在,完全足夠了。

  “千五官軍、配上黃團練的五千人馬,打得李常杰的十萬大軍狼狽而逃。現如今,官軍一萬兩千,又有左右江諸峒和廣源州兵馬總計八萬,交趾人即便有百萬大軍,也不在話下。不過朝廷用兵一向以穩妥為主,還有兩萬來自陜西的精兵即將抵達廣西,只是要到明年正月。但眼下正是用兵的好時節,本帥也不愿耽擱,打算先將通向升龍府的道路給打通。”

  兵不厭詐。后期的援軍不會再有,這一件事,是高度保密的,只有最高層的幾人知曉。李憲望了望韓岡、燕達和李信,他們都是神色如常,將這個謊言當成是真實。

  章惇抬手指了指最后面的蠻部洞主,繼續說著:“交趾北疆的山路,由于各位洞主的奮戰,如今已不再是阻礙。只要拔下門州、官軍可以直逼平原。接下來的打算,想必諸位應該已經都知道了,本帥和韓副帥也多次說過。不過為防有人忘卻,本帥如今再重復一遍。很簡單,就是搜山檢海、犁庭掃穴。”

  “以一月為限,先以富良江以北的州縣鄉村為目標,設法將交趾軍從升龍府中逼出來決戰。”章惇笑容斂起,語調生寒:“如果李常杰打算困守升龍府,富良江以北,就別想留下一座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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